第一章
我的心髒有問題,先天性的。
更糟糕的是,我還是極其稀有的熊貓血。
賀思宇爲了救我,跑遍了全球的移植配型庫,終於在雲緬邊境找到了那個唯一的匹配者。
走之前他發誓,五天,他一定讓我的心髒正常跳動。
可是五個月,五個季度,春夏秋冬輪轉了五次,我也沒有再見到他。
直到醫生讓我母親準備後事,我才終於再見到賀思宇。
他卻擋在那個女孩前:“寧寧,她還小,給你捐了心髒,就沒有未來了。”
“靠!賀思宇你有沒有良心,寧寧這麼早就發病還不是因爲你?!”
話音還沒落,我的閨蜜祝宣就沖上去對他又踢又打。
賀思宇怔了一下,低下頭。
是啊,如果我沒有救賀思宇,或許不會這麼早就躺在病床上。
01
沒有等到他的答案。
我閉上眼,把頭扭到一邊,不願再看他。
“好,爸爸已經找到新的匹配者了,後天的手術,讓她回去吧。”
祝宣回過頭,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寧寧......”
我搖搖頭,笑着朝祝宣伸出手:
“阿宣,你剛才說的那場煙花秀是什麼時候?等我好了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祝宣連忙過來坐到床邊握住我的手,眼裏溼漉漉的:
“一周後的元旦晚會上,有篝火和煙花,我們一起去。”
我點點頭,“好。”
縮在賀思宇身後的女孩子悄悄探出頭。
一雙大眼睛又黑又亮,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她就是那個能與我配型成功,也能讓賀思宇拋下一切的女孩,周依。
眼睛騙不了人。
賀思宇的眼睛裏,都是周依。
我不想自欺欺人,所以我承認,也接受這個從小陪我長大的男孩,喜歡上別人。
最初,他確實做得很好。
給錢,給房子,甚至還把她的哥哥從詐騙園區中救出來。
可換來的是周依一次又一次的消失。
她逃他追的戲碼不知上演了多少次。
中緬邊境人人都知道,賀思宇爲了找周依,差點將A城翻個底朝天。
突然有一天,有人在酒吧看到兩人喝酒。
自此之後,越來越多人發現他們出雙入對到各種場所。
然後,就是他們形影不離的三年。
我再次見到賀思宇,是他走的第五年。
兩人在我面前一副小雞護崽的模樣,仿佛我是那只張揚舞爪的鷹。
賀思宇根本記不得了,他不記得對我父母的承諾,也不記得發誓要娶我的諾言。
“你怎麼不早說?”
賀思宇上下打量着我,眼中帶着些許狐疑。
祝宣輕哼一聲:“你這個大忙人我們五年才見一面,發過去的短信電話統統石沉大海,跟誰說?”
五年,整整五年。
祝宣對賀思宇早已恨之入骨。
賀思宇牽起周依的手,兩人肩並肩靠在一起。
“周依才二十歲,我會送她出國留學。”
“她的未來應該是光明的,而不是整天害怕會爲了你死在冰冷的手術台上。”
“這次我帶她來看你,結果你早就找到心髒了還瞞着我,真是狼心狗肺。”
我猛地抬頭看向他。
就算想破頭我也沒有想過賀思宇會用狼心狗肺這樣的詞來形容我。
他看向我的眼神中有厭惡有煩躁,唯獨沒有愧疚。
我自嘲一笑,無力地靠在病床上:
“對不起,麻煩了。多謝二位百忙之中抽空來看我,給你們添麻煩了。”
我想起身下床,祝宣卻把我按在病床上:
“寧寧,你幹什麼?!你有什麼錯!”
賀思宇瞳孔驟縮,渾身散發着怒氣:
“你們兩個可真是好姐妹,一個比一個蠻橫無理。”
“去你大爺的!不講理的是誰......”
祝宣氣得發抖,起身準備追着賀思宇和周依的背影罵。
門被賀思宇大力關上,祝宣沒忍住,撲到我的身上哽咽:
“陸寧!哪有心髒換給你!你想死直說,我陪你!”
雖然在內心演練了一萬遍,但真正面對死這個字眼的時候,我還是會發抖。
心髒又開始抽搐起來,呼吸也越來越困難。
賀思宇怎麼可能不知道我在騙他,每次他都能看出來,這次也一樣。
只有一種可能。
他不想救我了,他有新的想要守護的人了。
“宣宣,沒用了,就算換了我也活不長的,算了吧。”
祝宣知道我說的沒錯。
這五年,我的身體越拖越垮,早就形同枯槁了。
腫脹的腿,麻木的四肢,心前區壓榨般的疼痛......
這些都無時無刻提醒我,我要死了。
多活一秒都是折磨。
02
我抬起手擦掉祝宣臉上的淚:
“好啦,宣宣。趁我還活着,多讓我看看你的笑好不好?”
祝宣抬起頭,邊抽泣邊扯出一個僵硬的笑。
我愣了一下,沒忍住笑出聲。
許是意識到自己的表情有多滑稽,祝宣不好意思地又趴在我身上。
“陸寧!你又笑我!”
一陣敲門聲傳來,我連忙給祝宣拿了紙,等她收拾好後才出聲。
“進。”
母親推門而入。
她遞給我一張支票,表情凝重:
“寧寧啊,剛才思宇把這個留下說什麼算了,還說對不起你,這是怎麼回事啊?”
我輕笑,掃了一眼上面的數字。
他還挺大方,只不過,我要這個已經沒什麼用了。
“媽,你收着吧,以後應急用。”
我已經沒力氣再接下那張支票了。
母親輕皺着眉,語氣裏滿是擔憂: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看思宇旁邊還帶了個姑娘,是來看你的同學嗎?”
生理的疼與心理的痛交織在一起,我就要喘不過氣。
我強迫自己不讓眼淚落下來:
“媽,我和他都有自己的路要走,算了吧。”
二十五年的感情,最後只能能用一句算了輕輕揭過。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暈過去的。
反正醒來的時候,我聽到有人在哭。
是兩個依偎在一起的聲音,一個是母親,一個是祝宣。
藥物的作用還沒有完全散去。
我睜着眼睛躺在床上,控制不了四肢,也感受不到心髒的跳動。
“怎麼會......寧寧才二十五歲,怎麼就要準備後事了。”
是母親,看來是祝宣告訴她的這個消息。
這個小騙子,明明答應要幫我瞞着的。
身體漸漸恢復知覺,疼痛在每個細胞裏叫囂着。
我能感覺到,我沒多長時間了。
“寧寧,寧寧你醒了?!”
祝宣以最快的速度沖過來拉住我的手,鼻涕眼淚也顧不得擦。
好像自從我生病,她就沒有收拾過自己了,每天都是以淚洗面。
我笑着整理她凌亂的頭發,“宣宣,帶我回家好嗎?我想翻牆去學校的操場上坐一坐。”
祝宣抬起頭,雙手不斷摩挲着我的小臂:
“寧寧......等你好了,等你好了我一定帶你去。”
我搖搖頭,“就今天,帶我去吧。”
自從生病以來我一直都十分配合地用藥治療,很少有這樣堅持的時刻。
祝宣應該是察覺到了什麼,看了我半天,才重重地點頭說好。
盡管醫生極力反對,祝宣還是借了把輪椅將我偷了出來。
外面的空氣很新鮮,沒有消毒水的味道。
祝宣偷偷安排了一個醫療隊跟在我們身後。
她以爲我不知道。
可她時不時摁着耳機匯報情況的樣子早就被我看在眼底。
還和高中的時候一樣,傻的可愛。
03
只是沒想到,賀思宇和周依也來了這條小道。
賀思宇看着被祝宣裹成粽子的我,眼裏閃過一絲溫柔。
可聽到周依軟軟的喊了他一聲後,這抹溫柔很快就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不耐。
“我說的不清楚還是阿姨轉達的有問題?”
“陸寧,我以爲你是個聰明人。”
我裹了裹身上的毯子。
以前這樣寒冷的冬天,我也總是被打扮成雪人。
賀思宇總是追着我加衣服,拿暖寶寶給我捂手,背着我過結冰的地面。
可現在,他不會了。
看着被精心打扮的周依,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的手筆。
我輕哼一聲,賀思宇的品味還是那麼土,紅襪子配粉皮鞋。
“我媽轉達的很清楚,我沒有糾纏你,至於我想去哪裏跟誰一起,你管不着。”
我拍了拍祝宣的肩膀,示意她推着我走。
賀思宇好像也發現了我們身後的救援車,嗤笑一聲:
“剛做完手術就跑出來,嫌自己活的長嗎?”
我沒有理會,祝宣倒是不服的很。
路過他時翻了個白眼,還罵了一句“關你屁事”。
來到熟悉的矮牆邊,我心裏又勾出幾段甜蜜的回憶。
高中時,我和賀思宇以及祝宣總是喜歡偷偷翻過這座矮牆,去吃對街的麻辣燙。
大夏天幾個人吃的渾身冒汗,再翻回來躺在操場上看天空,愜意自在。
可現在,我覺得這座牆變高了不少,我沒有力氣再翻越它了。
祝宣好像看出了我眼裏的失落,推着我往前走:
“咱們這次從正門進,光明正大的哈。”
04
一切都好,如果前面草坪上坐着的不是互相依偎的賀思宇和周依,應該會更好。
我閉上眼,享受太陽的沐浴。
冬天的陽光是溫溫柔柔的,不像夏天的太陽那樣灼熱。
一片陰影投下,擋住了我的陽光。
我睜開眼,看到周依在我面前。
她拿着最新款的手機,眨着眼往我手裏塞:
“寧寧姐,我還是第一次來學校,你能幫我們拍張照嗎?”
我皺着眉換了個位置,重新站到陽光裏:“不方便。”
周依的笑僵在臉上,遞手機的手也尷尬地懸在半空。
一陣陣鈍痛再次從胸口襲來,明明沒怎麼活動我卻大汗淋漓。
賀思宇卻沒發現我的異常,厭惡和不耐到達了極點:
“就你金貴,拍個照會死嗎?”
他說的沒錯,我確實快要死了。
“會。”
我冷冷的掃了他一眼,招呼祝宣推着我去操場的另一邊。
身後的賀思宇愣了一下,但很快反應過來:
“那就死遠點,換了心髒還是這個半死不活的樣子,真浪費。”
祝宣實在聽不下去,推着我回去和他對峙:
“賀思宇你有沒有良心!如果過當初不是寧寧救你大貨車早就把你撞死了。”
“現在在這裏說什麼風涼話!”
“我告訴你!如果寧寧死了,你就是那個殺人凶手!”
......
祝宣不停地咒罵着賀思宇,明明在我耳邊,但我卻覺得越來越遠。
我呼吸不過來,痛苦的抽搐着。
“寧寧!醫生!快來搶救啊!”
數不清的儀器插在我身上,我聽到耳邊有人在說話,但已經聽不懂了。
我可能,真的沒辦法活下去了。
除顫儀帶來的巨大電流從胸膛灌向全身,我猛地驚醒,大口喘着粗氣。
又是一次死裏逃生。
這樣的機會,應該也沒有幾次了吧。
“我得到心髒就是浪費,對嗎?”
我看着人群外的賀思宇,緩緩抬起頭。
他緊緊地護着周依,很是周全。
只有宣布腦死亡的人才能合理合法的進行心髒捐獻。
我們調查到周依的時候,她剛從詐騙園區死裏逃生。
她失血過度,腦組織已經嚴重缺氧缺血了。
賀思宇就是在這個時候決定出發去找她的。
用惡毒一點的話來說,我一直在等,等周依死。
能從虎狼窩裏逃出來的人哪裏會輕易死去。
周依奇跡般地活了下來,開始與賀思宇的糾纏。
而我,只能等死。
“隨你怎麼想。”
賀思宇扔下一句話,拉着周依大踏步離開。
我做夢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的內容很單調,我墜入深淵,一個沒有盡頭的深淵。
被祝宣晃醒的時候我還在發懵。
低頭看,我已經穿上了漂亮的公主裙,臉上也畫着精致的妝容。
我已經很久沒這麼靚麗過了。
“這是幹什麼?”
我摸着自己的臉蛋,喜歡得很。
祝宣推着我出門,“去篝火晚會看煙花啊,新年快樂,寧寧。”
“新年快樂。”
我笑笑,我也想有新的一年。
篝火竄得很高,很暖和。
圍成一圈的人群中出現兩道身影,刺的我眼睛疼。
又是他們。
身上的疼痛再次翻江倒海般襲來,我剛要走,身後卻傳來熟悉的聲音。
“陸寧,你怎麼還是這幅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