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沒有月亮,只有濃重如墨的烏雲低低地壓着城市。悶雷在雲層深處滾過,帶來一陣潮溼而壓抑的風。很快,豆大的雨點便噼裏啪啦地砸落下來,瞬間連成一片雨幕,籠罩了整個城市,模糊了窗外的燈火。
顧晚晴下午出門前說過,晚上有個重要的商業晚宴,大概十點左右回來。趙芹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暴雨,顯得有些焦躁,不停地看着牆上的掛鍾。
快十點時,她終於忍不住,一個電話打到了蘇辰的手機上。蘇辰正在客房看書,手機突兀地響起,打破了雨夜的寧靜。
電話剛一接通,趙芹尖利的聲音就穿透聽筒,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蘇辰!看看這雨下的!晚晴馬上就回來了,沒帶傘!你趕緊去大門口等着!車開不到門廊底下,有一段路呢,別讓她淋着雨了!聽見沒有?快點下去!”
她的語氣急迫,仿佛顧晚晴淋一滴雨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蘇辰沉默地聽完,沒有回應,直接掛斷了電話。他放下書,走到窗邊看了一眼。外面暴雨如注,狂風卷着雨水瘋狂抽打着玻璃窗,路燈的光芒在雨幕中暈染成模糊的光團。
他拿起一把黑色的長柄雨傘,走出客房。別墅裏很安靜,只有雨聲敲打屋頂和窗戶的喧囂。他走下樓梯,穿過空曠的客廳,打開厚重的入戶門。
一股混合着泥土和溼氣的冷風立刻灌了進來,吹得他衣角翻飛。雨聲瞬間放大,震耳欲聾。
他撐開傘,走入那片冰冷的雨幕之中。雨點密集地打在傘面上,發出砰砰的悶響。雖然撐着傘,但狂風卷着的雨水還是斜斜地打溼了他的褲腿和肩膀。
他走到別墅院門外的車道旁,這裏是大門到入戶門之間唯一一段沒有遮雨棚的路。他就這樣靜靜地站在暴雨中,握着傘,望着車道盡頭被雨簾模糊的路口,等待着。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掛鍾上的指針早已走過了十點,又慢慢滑向十點半、十一點……
雨水帶來的寒意逐漸滲透進衣服,溼透的褲腿緊緊貼在皮膚上,冰冷黏膩。握着傘柄的手因爲長時間保持姿勢而有些僵硬。偶爾有車輛駛過鄰近的道路,車燈短暫地照亮雨夜,但都不是駛向顧家的。
他沒有手機,無法聯系詢問,只能這樣無聲地、固執地等待着。像一個被設置好程序的機器人,執行着“等待”和“打傘”的命令。
雷聲偶爾轟鳴,閃電撕裂天空,短暫地照亮他沉默而蒼白的臉,以及身後那棟燈火通明卻冰冷的大房子。
趙芹早已回了溫暖的臥室,或許已經睡下,她不會關心蘇辰在雨裏等了多久,只會關心她的女兒有沒有淋到雨。
十一點多,雨勢絲毫沒有減弱的意思。就在蘇辰幾乎要與這冰冷的雨夜融爲一體時,兩道刺眼的車燈終於穿透雨幕,一輛黑色的豪華轎車緩緩駛來,停在了別墅院門外。
蘇辰麻木的神經似乎動了一下,他下意識地上前一步,準備撐傘過去。
然而,駕駛座的車門打開,下來的卻不是代駕,而是穿着一身得體西裝的秦牧。他手裏拿着一把一看就價值不菲的長柄傘,迅速撐開,然後快步繞到副駕駛座,紳士地拉開車門。
顧晚晴從車裏探出身來,她穿着一身優雅的晚禮服,外面披着秦牧的西裝外套,臉上帶着微醺的紅暈和未盡的笑意,顯然晚宴很成功,而且後續似乎還很愉快。
秦牧小心翼翼地將傘完全傾向她那邊,用自己的身體爲她擋住斜飛的雨絲,護着她朝着院門走來。兩人靠得很近,秦牧微微低頭聽着顧晚晴說話,姿態親密而自然。
顧晚晴笑着說了句什麼,秦牧也笑了起來,氣氛融洽得仿佛他們才是一對晚歸的伴侶。
就在他們走到院門口時,顧晚晴一抬頭,笑容瞬間僵在了臉上。
她看到了站在暴雨中,渾身溼透,手握雨傘,像個落湯雞一樣等着他們的蘇辰。
雨水順着他的發梢不斷滴落,流過他沒什麼表情的臉頰,T恤和褲子緊緊貼在身上,顯得格外狼狽不堪。他站在那裏,仿佛已經站了一個世紀。
顧晚晴顯然完全忘了母親讓蘇辰下來打傘這回事,更沒想到他會真的在這麼大的雨裏等這麼久。她的臉上閃過一絲猝不及防的尷尬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心虛,但很快就被窘迫和惱怒所取代。
尤其是當着秦牧的面,看到蘇辰這副狼狽卑微的樣子,讓她覺得極其丟人現眼。
“你……你怎麼在這?”她的語氣有些生硬,帶着明顯的責備意味,仿佛蘇辰的出現是一種不合時宜的冒犯。
蘇辰的目光從她臉上,移到她身上披着的男性西裝,再移到旁邊撐着傘、嘴角含着一絲若有若無得意笑容的秦牧身上。
他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們。
秦牧倒是顯得很從容,甚至帶着一點勝利者的優越感,微笑着開口,語氣溫和卻像軟刀子:“蘇先生真是體貼,還特意下來接晚晴。不過下次這種天氣,就不用這麼麻煩了,我會安全送晚晴到家的。”他的話聽起來客氣,實則每個字都在彰顯他與顧晚晴的特殊關系,以及蘇辰的多餘。
顧晚晴被秦牧的話點醒,更是覺得蘇辰的行爲給她丟了臉,讓她在學長面前難堪。她皺緊眉頭,對着蘇辰不耐煩地揮揮手,像是驅趕什麼礙眼的東西:
“行了行了,看你像什麼樣子!快進去吧!別在這兒丟人現眼了!”
她的語氣充滿了嫌棄,沒有一句感謝,沒有一絲關心他是否寒冷,是否等了很久,只有怪罪他出現得不是時候,怪罪他這副樣子讓她蒙羞。
說完,她不再看蘇辰,轉而對着秦牧露出一個歉意的笑容:“學長,謝謝你今晚送我回來,還麻煩你下車淋雨,真是不好意思。”
“跟我還客氣什麼。”秦牧溫柔一笑,目光掃過像根柱子一樣立在雨中的蘇辰,眼中的得意之色更濃了幾分。
蘇辰看着顧晚晴在秦牧的傘下,走向入戶門,兩人低聲說着告別的話,姿態親昵。
而他,這個名義上的丈夫,這個在暴雨中等待了一個多小時的人,像一件被遺忘的垃圾,被拋棄在冰冷的大雨之中。
雨水不停地澆在他的身上,冰冷刺骨,卻遠不及心口那片荒蕪的寒意。
他面無表情地看着那扇厚重的入戶門打開又關上,將溫暖的燈光和那對般配的身影關在裏面,也將他徹底隔絕在外。
許久,他才緩緩地動了一下幾乎凍僵的手指,轉過身,拖着溼透沉重的身體,一步一步,沉默地走回那扇只會通向冰冷和孤寂的側門。
雨水順着他的足跡,很快就被新的雨水沖刷幹淨,仿佛從未有人在那裏等待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