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那句“神仙難救”,如同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老婦人的心上。她看着懷中氣息奄奄的少女,再看看眼前這個眼神堅定、語氣不容置喙的鄉下丫頭,所有的疑慮和猶豫,在對死亡的巨大恐懼面前,瞬間土崩瓦解。
“救……救她!姑娘,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孫女!”老婦人終於放下了所有高高在上的姿態,聲音裏帶上了濃重的哭腔和哀求。
“救人可以,但從現在開始,這裏的一切,都必須聽我的。”蘇清的目光掃過老婦人和一旁同樣焦急的馬車夫,語氣冷靜得近乎冷酷,“任何人,不得幹涉,不得質疑。否則,出了任何差錯,後果自負。”
“是是是,全聽姑娘的!”老婦人連連點頭,此刻的她,早已六神無主,只能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眼前這個神秘的少女身上。
得到了準許,蘇清不再廢話。她跳下馬車,對着院中的李滿子和另外一名護衛隊員沉聲喝道:“李叔叔,搭把手!把人抬進我房裏,動作要輕,要穩!”
李滿子二話不說,立刻上前。兩人小心翼翼地將昏迷的少女從馬車上抬了下來,快步送進了蘇清那間收拾得幹淨整潔的臥房。
臥房內,蘇清的母親柳氏和張氏、劉氏三位婦人早已聞訊趕來。她們看着被抬進來的那個渾身是血、氣若遊絲的漂亮姑娘,都嚇得白了臉。
“娘,張嬸,劉嬸,你們去幫爹燒水,越多越好!”蘇清迅速地分配着任務,“再準備一些幹淨的木炭,用火燒紅,備用!”
三位婦人雖然不解,但見蘇清神情嚴肅,也不敢多問,連忙轉身出去幫忙。
很快,臥房裏就只剩下了蘇清、躺在床上的少女,以及那位跟進來的、憂心忡忡的老婦人。
“請您到外屋稍候。”蘇清對老婦人說道,“我要爲她解開衣物處理傷口,多有不便。”
老婦人遲疑了一下,但還是順從地退了出去,只是那雙眼睛,依舊死死地盯着房門,充滿了擔憂。
房門被輕輕關上。
蘇清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進入絕對的冷靜狀態。她知道,接下來自己要做的,是一場與死神的賽跑。
她快步走到床邊,拿出早已備好的一把小巧鋒利的剪刀。這把剪刀,是她用之前打獵剝皮的匕首,央求村裏老鐵匠磨改而成的,平日裏用來裁剪草藥,沒想到今天派上了大用場。
“刺啦——”
一聲輕響,少女身上那件名貴的月白色衣裙,被毫不留情地剪開。隨着衣物層層剝落,那道猙獰的傷口,也完整地暴露在了蘇清的眼前。
傷口位於右下腹,長約三寸,深可見腹腔內的髒器蠕動。邊緣外翻,明顯是被某種利刃所傷,而且傷口周圍的皮肉已經開始發黑、腫脹,散發着一股不祥的腥臭味。
是箭傷,而且箭頭很可能還留在體內!
蘇清的心猛地一沉。這種情況,在這個時代,幾乎是必死之局。最大的難關,不是取出箭頭,而是如何控制感染。
她不敢耽擱,立刻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布包。布包打開,裏面是用細絨布精心包裹着的一排長短不一、閃着寒光的銀針。
這套銀針,是她穿越而來後,在這個家徒四壁的屋子裏找到的唯一一件“貴重物品”。原主的記憶裏,這是她那位早逝的、據說是郎中出身的爺爺留下的遺物。也正是這套銀針,成爲了蘇清對外解釋自己“祖傳醫術”的最好道具。
但此刻,她將要施展的,卻並非什麼祖傳針灸,而是她前世作爲一名頂尖中西醫結合外科醫生,賴以成名的絕技之一——金針截脈術!
通過刺激特定的穴位,暫時阻斷傷口周圍的血流,減緩毒素擴散,並激發人體自身的應急潛能,爲後續的手術爭取寶貴的時間。
只見她捏起一根三寸長的銀針,看準少女腹部的“氣海”、“關元”二穴,眼中精光一閃,手腕微動,銀針便已精準地刺入穴位,沒入寸許。隨即,她手指輕捻,針尾發出一陣細微的“嗡嗡”聲。
緊接着,第二根、第三根……
不過短短十幾個呼吸的功夫,七根銀針已經呈北鬥七星之勢,牢牢地封鎖住了傷口的上下左右。
神奇的一幕發生了。
那原本還在不斷往外滲血的傷口,流出的血液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緩慢、凝滯,最終,幾乎完全停止了。
做完這一切,蘇清的額頭上,也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這種手法,極其耗費心神和精力。
她不敢休息,立刻轉身,此時,蘇成海已經端着一盆滾燙的熱水和一包煮過的幹淨棉布沖了進來。
“清兒,水來了!”
“放那兒!”蘇清頭也不回,又從自己的小藥箱裏,取出了幾樣東西。
一小瓶烈酒——這是她用村裏最劣質的米酒,反復蒸餾提純得到的、濃度最高的酒精,是她目前唯一能用的消毒劑。
一把造型奇特的、被磨得雪亮的小鑷子和一把薄刃小刀——同樣是老鐵匠的作品,是她按照前世手術器械的模樣,畫圖定制的。
還有一些碾成粉末的草藥,被分裝在幾個小紙包裏。有止血的,有消炎的,還有……一包顏色深黃,氣味刺鼻的粉末。
她先用烈酒,將自己的雙手和小刀、鑷子仔仔細細地擦拭了一遍又一遍,那刺鼻的酒精味,瞬間彌漫了整個房間。
然後,她走到床邊,一手拿起蘸了烈酒的棉布,開始小心翼翼地清洗傷口周圍的皮膚。
“嘶……”
即便是深度昏迷,少女的身體依然因爲劇烈的疼痛而猛地抽搐了一下,口中發出一聲無意識的呻吟。
蘇清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清洗,是防止感染最關鍵的一步,容不得半點馬虎。
當傷口周圍的污血被清理幹淨,她終於看清了裏面的情況。一枚三棱形的、帶着倒鉤的狼牙箭頭,深深地嵌在肌肉組織中,尾端甚至已經觸及了腸壁。
好險!再深半分,就是腸穿孔,那才是真正的大羅金仙也難救了。
她深吸一口氣,左手持鑷,右手握刀,目光變得專注而銳利,仿佛整個世界,都只剩下了眼前這方寸之間的傷口。
“噗嗤。”
薄薄的刀刃,沿着箭頭的邊緣,精準地切開了少許皮肉,擴大了創口。這個過程,是爲了避免取出箭頭時,倒鉤對周圍的組織造成二次撕裂。
緊接着,她用鑷子,死死地夾住了箭頭的尾部。
“出!”
她口中一聲低喝,手腕猛地發力,快、準、狠!
“噗!”
一聲輕微的悶響,那枚帶着血肉的狼牙箭頭,被完整地、幹淨利落地拔了出來!
一股暗紅色的血液,立刻從傷口中噴涌而出。
蘇清早有準備,立刻將一塊幹淨的棉布死死按住傷口,同時對着門外大喊:“爹!把燒紅的木炭拿進來!”
門外的蘇成海一直守着,聞言立刻用火鉗夾着一塊燒得通紅的木炭跑了進來。
蘇清接過火鉗,看也不看,直接將那把剛剛拔出箭頭、還沾着血的小刀,放在了炭火上。
“滋啦——”
一陣令人牙酸的聲音響起,伴隨着一股皮肉燒焦的氣味。
這,就是她在這個時代,能做到的最高等級的“火焰消毒”。
消毒完畢,她再次用烈酒冷卻刀身,然後,用這把“無菌手術刀”,飛快地剜除了傷口周圍那些已經明顯感染、發黑的壞死組織。
整個過程,快如閃電,一氣呵成。
做完這一切,她才終於鬆了一口氣。最危險的步驟,已經完成了。
接下來,就是上藥和縫合。
她打開那個顏色深黃的藥包,將裏面的粉末,均勻地灑在清洗幹淨的創口上。
這是她壓箱底的寶貝——黃連粉。黃連,是她在這附近山裏能找到的,抗菌消炎效果最好的一味中藥。
最後一步,縫合。
她沒有手術用的羊腸線,只能用最原始的辦法。她取出一根被烈酒浸泡過的繡花針,穿上用開水反復煮過、又用烈酒浸泡的細韌麻線,開始進行最基礎的皮膚縫合。
她的動作,嫺熟得不像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女。穿針、引線、打結……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某種精準的韻律感,仿佛已經做過千百遍。
當最後一個線結打好,這場堪稱驚心動魄的“古代外科手術”,終於宣告結束。
蘇清直起腰,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後背早已被冷汗溼透。這種在毫無醫療保障的條件下進行的手術,對她的精神和體力,都是一次巨大的透支。
她強撐着,又爲少女蓋好被子,這才拖着疲憊的腳步,走出了房門。
門外,老婦人、蘇成海、陳正等人,都像熱鍋上的螞蟻,焦急地等待着。看到蘇清出來,立刻全都圍了上來。
“姑娘,怎麼樣了?我孫女她……”老婦人一把抓住蘇清的手,聲音都在顫抖。
“箭頭已經取出來了,傷口也處理好了。”蘇清的聲音有些沙啞,“命,暫時是保住了。但接下來三天,是關鍵。如果能挺過高燒,不發生大面積感染,就能活。挺不過去……”
她沒有說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她話裏的意思。
老婦人聞言,雙腿一軟,險些癱倒在地,幸好被一旁的蘇成海扶住。她嘴唇哆嗦着,看着蘇清,眼中除了感激,更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敬畏。
剛才,她雖然在門外,但房裏那股濃烈的血腥氣、酒精味,以及那聲燒灼的“滋啦”聲,她都聽得清清楚楚。她無法想象,是怎樣一個鄉下丫頭,能有如此膽魄和手段,去完成這樣一件血淋淋的事情。
“姑娘……大恩不言謝!”她對着蘇清,竟要深深地拜下去。
蘇清側身避開,扶住了她:“老夫人不必如此。我只是盡力而爲。現在,病人需要靜養,不能被打擾。”
就在這時,李滿子從院外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他的臉色,有些古怪。
“清兒,祠堂那邊……出事了。”
“怎麼了?”蘇清的心,又提了起來。
“那個叫秦鋒的校尉,也受了很重的傷。剛才喝了口熱水,就昏過去了。他手下的人都快急瘋了,嚷嚷着要找大夫。”李滿子說道,“我尋思着,就過來問問你。”
屋漏偏逢連夜雨。
蘇清只覺得一陣頭痛。她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正要說話,卻被那位老婦人搶了先。
“快!快請蘇姑娘過去看看!”老婦人的語氣,變得異常急切,“秦校尉是爲了保護我們才身負重傷,他絕不能有事!”
她的反應,讓蘇清心中微微一動。看來,這個秦鋒,不僅僅是個護衛那麼簡單。
“我先去看看。”蘇清點了點頭,也顧不上疲憊,轉身便跟着李滿子,朝祠堂走去。
當她們趕到祠堂時,只見那幾名被繳了械的羽林衛,正圍着躺在地上的秦鋒,急得團團轉。
秦鋒的臉色,比床上的少女好不了多少,同樣是慘白如紙,嘴唇發青。他左肩到胸前的傷口,因爲之前的顛簸和行動,又崩裂開來,鮮血浸透了衣衫。
蘇清上前,簡單地檢查了一下,發現是失血過多,加上傷口感染引發的高熱昏迷。雖然嚴重,但比那少女的情況,要好上一些。
她沒有猶豫,立刻讓人將秦鋒抬到旁邊的空屋,重復了一遍剛才的清創、消毒、縫合流程。
等到處理完秦鋒的傷口,天邊,已經泛起了一抹魚肚白。
蘇清拖着幾乎要散架的身體,回到家中。
剛一進院子,就看到那位老婦人,正站在她臥房的門口,靜靜地等着她。
見到蘇清,老婦人迎了上來,將一個溫熱的布包,遞到她手中。
“姑娘勞累了一夜,先吃點東西暖暖身子吧。”
布包裏,是幾個還冒着熱氣的烤紅薯。
蘇清確實餓了,也沒有客氣,接過一個,慢慢地吃了起來。
兩人就這麼站在黎明前的微光中,一時無言。
良久,老婦人似乎終於下定了某種決心,她看着蘇清,緩緩地開口,聲音鄭重無比。
“蘇姑娘,老婆子我,不瞞你了。”
“我姓陸,單名一個蕙字。床上躺着的,是我的親孫女,姓謝,閨名婉凝。”
她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每一個字,都仿佛帶着千鈞之重。
“我們,來自京城,定國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