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婉淒清的戲曲聲斷斷續續,如同蛛絲般飄入當鋪,纏繞在心頭,帶來一種莫名的悲傷與寂寥。
門縫外,那個穿着舊式旗袍的模糊身影依舊佇立在路燈下,背對着當鋪,反復吟唱着那幾句聽不真切的唱詞。她的身形極其淡薄,仿佛隨時都會融入霧氣之中,但周身那層純淨的白色光暈卻異常醒目。
“淨魂……”陸垣幾乎可以肯定自己的判斷。這種純淨無瑕、卻又帶着深深執念的魂力氣息,與陸清婉筆記中描述的別無二致。
她似乎迷失了,找不到歸途。
這是一個機會!完成“往生契”,獲取純淨魂力補充魂燈、甚至延緩陸清婉殘魂消散的機會!
但陸垣沒有立刻行動。周玄的陰謀剛過,他不得不更加謹慎。這個“淨魂”的出現,時機太過巧合。
他仔細觀察。那女魂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對周圍的一切毫無反應,只是反復唱着那憂傷的調子,歌聲中充滿了對某個遙遠之人或某個逝去時代的深切懷念,並無絲毫惡意。
懷中的賬簿微微發熱,自動翻頁,浮現出關於門外魂靈的信息:
【目標分析:遊魂(淨)】
【狀態:迷失,執念深嵌(情),無危害性。】
【建議:引導往生,可獲規則饋贈。強行收取,得不償失。】
賬簿的判定讓陸垣稍微安心。看來這確實是一個難得的“淨魂”,而非陷阱。
他深吸一口氣,決定嚐試接觸。他輕輕推開堵門的木板,走了出去。
冰冷的夜氣夾雜着霧氣撲面而來。那女魂似乎感知到了生人的氣息,吟唱聲戛然而止。她緩緩地、緩緩地轉過身來。
沒有想象中的恐怖面容。那是一張極其清秀蒼白的臉龐,柳眉杏目,透着一種舊時代大家閨秀的溫婉和哀愁。她的眼神迷茫而悲傷,望着陸垣,微微屈膝行了一個古禮。
“先生……”她的聲音如同她的歌聲一樣縹緲,“請問……您可見過一位姓陳的先生?他說……等戰事結束,便回來娶我……”
她的眼中充滿了殷切的期盼,那執念純粹得令人心碎。
陸垣心中一嘆。又是一個被時代和命運捉弄的苦命人。他搖了搖頭,溫和地說道:“姑娘,時代已經變了。你說的戰事,早已結束很多年了。”
“結束……很多年了?”女魂的臉上露出巨大的困惑和茫然,她低頭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手,又看了看周圍現代化的街道景象,眼中的迷茫更深,“那我……我爲什麼在這裏?我等了多久?陳先生……他……”
她的魂體開始不穩定地閃爍,那純淨的白光也波動起來,似乎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執念即將崩潰。一旦崩潰,她可能就會徹底消散。
“姑娘,冷靜!”陸垣連忙說道,嚐試用安撫的語氣,“或許,我可以幫你找到他。但你需要告訴我更多關於他的事情,還有你自己的名字。”
他知道,化解執念的關鍵在於理解,而非粗暴的否定。
女魂似乎被他的話語安撫,魂體稍稍穩定。她陷入了遙遠的回憶,聲音愈發飄忽:“我……我叫婉卿。陳先生……他叫陳墨,是報社的記者……最愛穿一身灰布長衫,胸口別着一支鋼筆……民國三十七年,他說要去前線采訪……便再也沒回來……”
民國三十七年?那已經是近八十年前的事情了!這位婉卿,竟然徘徊等待了如此之久!
陸垣感到一陣唏噓。他繼續引導:“後來呢?你有沒有試着去找他?或者,有什麼他留下的東西嗎?”
婉卿搖了搖頭,淚水無聲地滑落(魂體的淚水是晶瑩的光點):“沒有……我等他,一直等……後來……後來好像生了一場大病……再醒來,就在這條街上飄蕩了……總覺得,他還會從那個街角走過來……”
她的執念源於等待,而等待的對象早已湮沒在歷史長河中,或許早已不在人世,或許另有了人生。這是一個幾乎無解的執念。
直接告訴她真相,她恐怕會立刻崩潰。
陸垣沉思片刻,心中有了一個想法。他需要借助當鋪的力量。
“婉卿姑娘,請隨我來。”他做出邀請的手勢,“我也許……能讓你見到他一面。”
“真的?”婉卿眼中爆發出驚喜的光芒,那純淨的魂力都因此明亮了幾分。她毫不猶豫地跟着陸垣飄入了當鋪。
店內的小雅被驚醒了,好奇地看着這個散發着溫柔白光的旗袍阿姨。
陸垣示意小雅別怕。他走到櫃台後,取出賬簿,心中默念:“以守燈人之名,請求顯化執念之景,助其明心見性,無憾往生。”
他嚐試調動魂力,但不是索取,而是構建和引導。
賬簿散發出柔和的光芒,與婉卿身上的白光產生了共鳴。店堂內的景象開始模糊、扭曲,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
漸漸地,周圍的牆壁、貨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朦朧的、老南州市的街景幻象:青石板路,黃包車叮當作響,穿着長衫旗袍的行人匆匆而過。
婉卿激動地看着這一切,仿佛回到了熟悉的時代。
陸垣集中精神,根據婉卿的描述,在幻象中構建出一個穿着灰布長衫、戴着眼鏡、溫文儒雅的年輕記者形象,正從街角微笑着走來。
“墨哥!”婉卿驚喜地叫出聲,魂體激動得幾乎要散開,朝着幻象撲去。
然而,就在幻象中的“陳墨”即將觸碰到婉卿時,陸垣操控幻象發生了變化。
“陳墨”的身影漸漸變得模糊,他的笑容依舊溫柔,卻開始揮手告別。他的身後,景象飛速變幻:戰爭結束、新時代來臨、城市變遷、歲月流逝……而他,始終沒有回來。
幻象最終定格在一張泛黃的舊報紙上,一則小小的訃告:“戰地記者陳墨,於前線不幸殉職……”
真相,以最溫和而又最殘酷的方式,展現在婉卿面前。
婉卿的魂體僵住了,呆呆地看着那則訃告,臉上的驚喜一點點褪去,化爲無盡的悲傷和……釋然。
她等了太久,或許內心深處早已明白了結局,只是不願相信。
晶瑩的光淚大顆大顆地滾落。
“……原來……是這樣……”她喃喃自語,聲音不再迷茫,“他……沒有食言……他只是……回不來了……”
她身上的執念之光開始緩緩消散,但那純淨的魂力核心卻愈發璀璨。
她轉向陸垣,深深地行了一禮,臉上帶着淚,卻露出了一個解脫般的、淒美的笑容:“謝謝您,先生……讓我知道了答案……不再做一個糊塗的鬼……”
她的魂體變得越來越透明,越來越輕靈。
“……這份情……此生已了……該走了……”
最後的話語消散在空氣中,她的魂體徹底化作無數純淨的白色光點,如同螢火蟲般盤旋上升,最後穿過當鋪的屋頂,消失在夜空之中。
往生去了。
店內幻象消失,恢復原狀。
陸垣站在原地,心中五味雜陳,既有幫助他人解脫的欣慰,又有一種淡淡的傷感。
就在這時,店堂內突然彌漫起一股清新祥和的氣息。一道柔和而精純的、帶着某種天地法則意味的金色光柱,毫無征兆地從天花板落下,籠罩住陸垣和一旁的賬簿!
在這金光籠罩下,陸垣感到靈魂深處的虛弱被迅速撫平,消耗的魂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恢復和增長!甚至連血脈中那一絲隱隱的侵蝕感都被暫時淨化了不少!
賬簿上,魂力數值瘋狂跳動,最終穩定下來:
【往生契成,規則饋贈。】
【獲得:純淨魂力伍分!】
【當前魂力:陸分零壹厘陸毫!】
【魂燈得到滋養,結界修復加速!】
【守護靈(陸清婉)殘魂得到微弱滋養,消散暫緩。】
不僅如此,賬簿的封面上,還隱約浮現出了一個極淡的金色印記,形似一朵祥雲,一閃而逝。
巨大的驚喜沖刷着陸垣!沒想到完成“往生契”的饋贈如此豐厚!足足五分純淨魂力!這比他辛苦完成好幾樁普通契約收獲都大!
更重要的是,這種方式……似乎才是守燈人正確的道路!
然而,就在他沉浸在收獲的喜悅中時,誰也沒有注意到——
櫃台角落,那枚周玄留下的、一直安靜無聲的古銅錢,在規則金光降臨的刹那,極其隱蔽地閃過了一絲微不可察的血色。
仿佛一只沉睡的毒蛇,悄然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