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層區第七層。這裏是穹頂之城光芒徹底無法觸及的絕對黑暗領域,是災變初期就被遺棄、被遺忘、被各種禁忌實驗和瘋狂能量污染扭曲的禁區。空氣不再是污濁,而是凝固着一種粘稠的、混合了濃烈福爾馬林、腐爛有機物和某種難以形容的甜膩腥氣的味道,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腐敗的油脂。溫度異常陰冷,卻又帶着一種詭異的潮溼感,如同置身於某種巨大生物的腹腔。
“野狗”小隊頭盔上昏暗的光柱,在這片死寂的黑暗中顯得如此微弱,僅僅能照亮腳下方寸之地。光柱掃過之處,不再是鏽蝕的金屬管道,而是覆蓋着一層厚厚的、如同活物般緩慢蠕動着的暗紅色苔蘚或菌毯。牆壁不再是混凝土或鋼鐵,而是某種半融化又凝固的、帶着生物質感的粘稠物質,表面布滿了扭曲的、如同血管般的凸起脈絡,有些還在極其微弱地搏動着。
舊生物研究所遺址的入口,如同一個被撕裂的巨大傷口,扭曲的金屬框架如同巨獸折斷的肋骨,裸露在覆蓋着蠕動菌毯的破碎牆體之外。門內,是深不見底的黑暗,散發着更加濃烈的不祥氣息。
布洛克沉默地站在入口前,巨大的塔盾杵在身前,如同沉默的界碑。他沒有任何動作,也沒有言語,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裏,似乎在感受着什麼,又似乎在等待着什麼。昏黃的光線勾勒着他岩石般堅毅的側臉,那深邃的眼窩隱藏在頭盔的陰影下,讓人無法窺探分毫。自從踏入第七層,他的沉默就帶上了一種更加沉重的、難以言喻的質感。
亞瑟躺在簡易擔架上,蝕影污染的冰冷感已經蔓延到了肩胛骨,每一次心跳都帶來刺骨的寒意和虛弱的眩暈。精神世界依舊空茫,源盤沉寂如死。但他全部的心神都高度集中在布洛克身上。那在淨水站捕捉到的瞬間異常,如同毒刺般扎在他心頭。在這個詭異的地方,布洛克的每一個動作,甚至每一次呼吸,都顯得格外可疑。
“布洛克?什麼情況?”凱斯的聲音帶着壓抑的焦躁和警惕。他站在布洛克側後方,霰彈槍槍口微微抬起,掃視着入口內那片令人心悸的黑暗。莉娜的匕首幽光閃爍,守在他另一側。老爹和釘子護着擔架上的亞瑟和莫莉,臉色凝重。
布洛克依舊沒有回頭,只是抬起帶着厚重手套的右手,指向入口內右側一條被暗紅色菌毯覆蓋、顯得格外狹窄的通道。他的動作平穩而確定,仿佛對這裏了如指掌。
“走這邊?”凱斯眉頭緊鎖,看向那條通道。通道內壁的蠕動菌毯似乎更加厚實,一些地方甚至垂落下如同肉須般的粘稠物,散發着令人作嘔的甜腥氣。“爲什麼是這邊?探測器有反應嗎?”
釘子緊張地擺弄着探測器,屏幕上一片混亂的雪花和不斷跳動的、無法識別的能量波紋。“不…不行!老大!這裏的能量場太混亂了!探測器完全失靈了!只能看到一片紅!”
布洛克依舊沉默,只是堅定地保持着指向那條狹窄通道的手勢。
“媽的!”凱斯低聲咒罵一句。沒有探測器的指引,在這鬼地方就是瞎子!布洛克的“直覺”成了唯一的依靠,但這直覺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安來源!
“信他一次!”亞瑟嘶啞的聲音突然響起,打破了僵持。他強忍着寒意和眩暈,目光死死盯着布洛克的背影,“我們沒有別的選擇!時間…不多了!”他抬起左手,指了指自己灰黑色、死氣沉沉的右臂。
凱斯眼神劇烈掙扎,腮幫子咬得咯咯作響。他看看布洛克沉默如山的背影,又看看擔架上亞瑟那觸目驚心的右臂,再看看入口內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最終,那股被逼到絕境的狠厲再次壓倒了疑慮。
“好!布洛克,你打頭!釘子,莉娜,你們盯着點後面!老爹,莫莉,護好亞瑟!跟緊!”凱斯低吼着下令。
布洛克沒有任何猶豫,扛起塔盾,率先踏入了那條狹窄、被蠕動菌毯覆蓋的通道。沉重的腳步踩在厚實的菌毯上,發出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如同踩在腐爛內髒上的“噗嘰”聲。
小隊緊隨其後,魚貫而入。通道內異常狹窄,僅容一人勉強通過。布洛克寬厚的背影幾乎堵死了前方的視線。暗紅色的菌毯在光柱照射下,呈現出一種詭異的、仿佛在呼吸般的蠕動感。粘稠的液體從菌毯縫隙中滲出,散發出刺鼻的甜腥。頭頂垂下的肉須狀物不時掃過頭盔,帶來冰冷粘膩的觸感,讓人毛骨悚然。
壓抑!死寂!只有衆人沉重的呼吸聲、心跳聲和腳踩菌毯的粘膩聲響在通道內回蕩。每一秒都如同在深淵邊緣行走。
突然!
嘶啦——!
一聲尖銳的、如同布帛撕裂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從衆人頭頂上方傳來!
“小心頭頂!”亞瑟的嘶吼幾乎與異變同時響起!他雖然沒有源盤掃描,但長期在生死邊緣掙扎培養出的直覺,讓他捕捉到了那瞬間的破空聲!
布洛克的反應快得驚人!就在亞瑟聲音響起的刹那,他猛地將塔盾向上斜舉!
噗嗤!噗嗤!
幾道粗壯的、帶着粘稠墨綠色液體的、如同藤蔓般的觸手狠狠抽打在塔盾上!粘液飛濺,在盾面上腐蝕出嘶嘶作響的白煙!觸手頂端裂開,露出布滿利齒的、如同吸盤般的口器!
是活的!攻擊來自通道頂壁的菌毯深處!
“退!快退!”凱斯怒吼,霰彈槍瞬間抬起!
然而,通道太狹窄了!後面的人根本來不及後退!
更多的撕裂聲響起!兩側牆壁和頂部的暗紅色菌毯猛地翻卷、蠕動!數十條同樣的、帶着利齒吸盤的墨綠色藤蔓觸手如同毒蛇般激射而出!帶着腥風,從不同角度刺向小隊成員!
“啊!”莫莉發出驚恐的尖叫!
“姐!”釘子想撲過去,卻被一條觸手狠狠抽在肩膀上,整個人踉蹌着撞在粘滑的牆壁上!
莉娜的匕首化作幽藍的流光,精準地斬斷了一條刺向凱斯的觸手!粘稠的綠色汁液噴濺!但更多的觸手蜂擁而至!
布洛克怒吼一聲,塔盾如同絞肉的磨盤,猛地橫掃!沉重的力量將幾條觸手砸得汁液橫飛!但他也被更多的觸手纏住了盾牌邊緣,巨大的力量拉扯着他!
場面瞬間混亂!狹窄的通道成了死亡陷阱!腥臭的粘液、斷裂的觸手、驚恐的呼喊、武器的轟鳴交織在一起!
“凱斯!右邊牆壁!三米高處!能量節點!”亞瑟在擔架上嘶聲力竭地大吼!他無法掃描,只能憑肉眼捕捉那些藤蔓觸手攻擊的軌跡和源頭!他注意到所有觸手的根部似乎都隱隱連接向通道右側牆壁上一個被厚厚菌毯覆蓋、但比其他地方搏動得更劇烈的凸起!
凱斯瞬間會意!在布洛克塔盾爲他爭取的刹那空隙,他猛地調轉槍口,霰彈槍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
轟!!!
特制的破甲彈丸如同金屬風暴,狠狠轟擊在亞瑟所指的那個位置!
噗——!!!
如同氣球被戳破的悶響!那個劇烈搏動的凸起瞬間炸裂!一股粘稠的、散發着惡臭的墨綠色漿液如同噴泉般爆射而出!同時爆發的,還有一股強烈的能量亂流!
“吱——!!!”所有攻擊的藤蔓觸手如同被抽掉了脊椎,瞬間僵直、枯萎、癱軟下來!粘稠的汁液流淌一地,散發出更濃烈的惡臭。
危機暫時解除。但每個人都狼狽不堪。布洛克的盾牌上布滿腐蝕痕跡和粘液。莉娜手臂被觸手擦過,防護服被腐蝕出破口,皮膚火辣辣地疼。凱斯劇烈喘息,肩膀被一條觸手的利齒劃開一道口子,鮮血染紅了衣服。老爹和莫莉緊緊護着亞瑟,臉色煞白。釘子捂着被抽疼的肩膀,驚魂未定。
“媽的!這鬼地方!”凱斯撕開衣服下擺,草草包扎着肩上的傷口,眼神凶狠地掃視着四周蠕動着的菌毯牆壁,“布洛克!你帶的好路!”
布洛克沉默地甩掉盾牌上枯萎的觸手殘骸,沒有辯解,只是轉過身,依舊用那只戴着厚重手套的右手,指向通道的更深處。他的動作依舊平穩,仿佛剛才的襲擊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然而,這一次,亞瑟的目光卻死死鎖定在布洛克那只指向深處的手上!在剛才混亂的光影中,在布洛克揮動塔盾奮力格擋藤蔓攻擊的某個瞬間,亞瑟清晰地看到——布洛克那只一直戴着厚重手套的右手,在巨大的力量爆發下,手套邊緣似乎極其短暫地向上滑脫了零點幾秒,露出了手腕上方一小塊皮膚!
那不是正常的皮膚顏色!
而是一種…詭異的、如同被重度燙傷後的、暗紅發黑、布滿扭曲增生疤痕的可怕景象!疤痕的紋理,隱隱透出一種…不祥的、與蝕影污染極其相似的冰冷光澤!
一股寒意瞬間從亞瑟的尾椎骨直沖頭頂!比蝕影污染的冰冷更加刺骨!布洛克…他的右手…難道也…?!
布洛克似乎毫無所覺,或者根本不在意是否被看到。他收回指向深處的手,重新戴好手套,動作自然流暢。然後,他再次邁開沉重的步伐,扛着塔盾,沉默地向着通道更深、更粘稠、更黑暗的深處走去。那寬厚的背影,在昏黃晃動的光柱下,投下的陰影仿佛帶着某種難以言喻的、如同菌毯般蠕動的質感。
信任的裂痕,在這一刻,徹底化爲冰冷的深淵。亞瑟躺在冰冷的擔架上,感受着蝕影污染蔓延的絕望,看着布洛克那沉默引路的背影,心中只剩下一個冰冷刺骨的念頭:
這條通往地獄的路,引路人本身,或許就是來自地獄的惡魔。而熔火源晶和實驗記錄,究竟是救贖的曙光,還是…獻祭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