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風還帶着夏末的餘溫，卷着操場上飄來的青草味，撲在公告欄前攢動的人影上。阮清荷身着一身淡綠色的連衣裙，白皙的小腿若隱若現，她站在人群外圍，踮着腳尖往那張貼得高高的分班名單上看，額前的碎發被風輕輕吹起來，掃過她微熱的臉頰。
她來得不算晚，但架不住新生們的熱情。攢動的肩膀和此起彼伏的議論聲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讓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手指攥緊了書包帶。白色帆布鞋的鞋尖蹭着地面，留下淺淺的印記——她其實不太習慣這麼擁擠的場合，哪怕只是爲了找到自己的名字。
“讓讓，借過一下——”
一個清朗的男聲從身後傳來，帶着點笑意，不算大聲，卻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嘈雜裏漾開一圈清晰的漣漪。阮清荷下意識地往旁邊挪了挪，肩膀不小心撞到了身後的人。
“抱歉！”她慌忙轉頭，聲音細得像蚊子哼。
撞她的是個男生，長相很清秀，個子很高，穿着簡單的白色T恤，額前的碎發被風吹得有些凌亂，眼睛卻亮得很。他被這麼一撞也沒惱，反而彎了彎眼睛，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該說抱歉的是我，沒看路。”
他的笑容很晃眼，像正午的陽光，直白又熱烈。阮清荷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連忙低下頭，小聲說：“沒關系。”
男生沒再多說，側身從她旁邊擠了過去，很快就扎進了公告欄前的人群裏。阮清荷看着他的背影，白色T恤在攢動的人影裏很顯眼，像一片輕快的雲。她定了定神，重新抬起頭，目光在密密麻麻的名字裏搜尋——
高一（3）班，阮清荷。
找到了。她輕輕舒了口氣，心裏那塊懸着的石頭落了地。小學到初中，她似乎總是在適應新環境，每一次分班都像一場小小的冒險，而她從來都不是那個勇敢的探險家。
正準備轉身去找教室，剛才那個男生忽然從人群裏退了出來，臉上帶着滿意的笑，腳步輕快地往回走。路過阮清荷身邊時，他像是忽然想起什麼，又停住了腳步，低頭看向她，眼睛彎成了月牙：“同學，你也是3班的？”
阮清荷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主動搭話。她點點頭，聲音還是很輕：“嗯。”
“太好了！”男生眼睛更亮了，伸手撓了撓頭，自我介紹道，“我叫葉辰，樹葉的葉，星辰的辰。以後就是同班同學啦！”
他的聲音很有活力，像夏日冰鎮汽水開瓶時的“啵”聲，讓人聽着就覺得心情輕快。阮清荷捏了捏書包帶，指尖有些發燙，小聲回：“我叫阮清荷，阮是左耳旁的阮，清荷是清水的清，荷花的荷。”
“阮清荷？”葉辰重復了一遍，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名字真好聽，像水墨畫裏的感覺。”
被陌生人這麼直白地誇獎，阮清荷的臉又紅了，這次連耳根都熱了起來。她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只好把目光移開，落在不遠處的教學樓牆上，那裏貼着各年級的教室分布圖。
葉辰似乎看出了她的局促，很識趣地沒再繼續這個話題，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找教室？3班在三樓東側，我剛看到了，一起走？”
阮清荷愣了愣，抬頭看他。男生依舊是那副笑着的樣子，眼神幹淨又坦蕩，看不出半點惡意。她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好，謝謝。”
“不客氣。”葉辰邁開步子，很自然地走在她身側，步伐不快，似乎在刻意配合她的速度。
兩人並肩往教學樓走，一路上沒怎麼說話。阮清荷低着頭，看着自己和他的影子在地面上被陽光拉長，偶爾有風吹過，帶起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香味，很清爽。她偷偷抬眼瞥了他一下，他正看着前方，側臉的線條很明朗，下頜線清晰，嘴角還帶着淺淺的笑意，像是隨時都在開心。
“你是哪個初中的？”葉辰忽然開口，打破了沉默。
“城南一中。”阮清荷小聲回答。
“哦！我是城北中學的，”葉辰笑了笑，“聽說城南一中的女生都很文靜，果然沒錯。”
又是誇獎。阮清荷的臉更紅了，她飛快地低下頭，小聲說：“沒有……”
葉辰似乎覺得她臉紅的樣子很有趣，眼睛彎得更厲害了，但沒再逗她，轉而聊起了別的：“你知道嗎？剛才在公告欄前，我看到3班的名單裏，我名字旁邊就是你，阮清荷，葉辰，挨得可近了。”
阮清荷愣了一下：“是嗎？”
“是啊，”葉辰點頭，語氣裏帶着點莫名的雀躍，“說不定我們還能是同桌呢？”
同桌？阮清荷的心輕輕跳了一下。她想象了一下和這個開朗的男生坐在一起的場景，似乎……也不是那麼糟糕？
正想着，兩人已經走到了教學樓三樓。東側第一個教室的門牌上寫着“高一（3）班”，裏面已經坐了不少人，桌椅還沒完全排好，三三兩兩的學生聚在一起，小聲地聊着天，空氣裏彌漫着陌生又新鮮的氣息。
葉辰率先走了進去，回頭對阮清荷招了招手：“進來吧。”
阮清荷跟着他走進教室，目光飛快地掃了一圈。靠窗的位置已經坐了幾個人，中間的空位還很多。葉辰徑直走到第三排靠走道的位置，指了指旁邊靠窗的空位：“這裏沒人，要不要坐？”
阮清荷看了看那個位置，窗外就是操場，能看到幾棵高大的香樟樹，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在桌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點了點頭：“好。”
她放下書包，小心翼翼地拉開椅子坐下，動作輕得像怕驚擾了什麼。葉辰也在她旁邊坐下，將書包往桌洞裏一塞，然後撐着下巴，側頭看她：“你從小學畫畫嗎？我剛才聽你說名字的時候，覺得‘清荷’這兩個字特別有畫面感。”
阮清荷沒想到他會問這個，愣了一下才點頭：“嗯，學過幾年水墨畫。”
“難怪，”葉辰眼睛一亮，“那你肯定很會畫荷花吧？以後有機會能看看你的畫嗎？”
他的語氣很真誠，沒有絲毫的冒犯。阮清荷看着他明亮的眼睛，那裏面映着窗外的陽光，也映着她有些局促的影子。她猶豫了一下，輕輕“嗯”了一聲：“如果……如果畫得不好，你別笑我。”
“怎麼會？”葉辰立刻擺手，“肯定很棒。”
他的篤定讓阮清荷心裏泛起一絲暖意，像被溫水輕輕漫過。她抬起頭，第一次主動迎上他的目光，小聲說：“謝謝你。”
葉辰愣了一下，隨即笑了一下：“謝什麼，以後都是同學啦。”
窗外的風又吹了進來，卷起幾片香樟葉的碎屑，落在阮清荷的課本上。她低頭看着那片小小的碎屑，手指輕輕碰了碰，心裏忽然覺得，這個陌生的教室，這個開朗的同桌，好像讓這場原本讓她緊張的開學，變得有那麼一點點不一樣了。
也許，這個高一，會比她想象中要好一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