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元二十三年,三月廿八,細雨紛紛,沾溼了怒放的迎春。
一輛馬車徐徐駛入上京城,最終停在了鎮北侯府的大門口。
“小姐,鎮北侯府到了。”丫鬟春雨輕聲對面前的人說道。
因剛入春,又連着半月下了連綿春雨,正是乍暖還寒時候,沈雲婉着了一件月白長裙,腰間也只配了她祖母給娘親的玉佩,外罩一件薄絨狐裘,三千青絲只用一根檀木簪挽起,素雅清麗。
聽着春雨的話,沈雲婉鴉羽般的睫毛輕顫,輕輕抬眸,眸中春水融融,波光流轉,看得春雨一愣,不禁感嘆自家小姐這雙眼睛真是生得極美。
沈雲婉放下支在腮下的手,蔥白纖長的手指解下身上的薄絨狐裘,春雨趕忙接過,替她掀開車簾。
早就等在鎮北侯府門口的丫鬟芙蓉趕忙上前扶住正要下車的沈雲婉,“沈姑娘路途顛簸,受累了,奴婢是二夫人身邊的芙蓉,二夫人特意吩咐奴婢在此等候沈姑娘。”
“多謝姨母費心了。”沈雲婉輕輕點頭,盈盈纖指扶住芙蓉手臂下了馬車,春雨便撐了一把墨梅油紙傘遮了細雨,由着芙蓉引着從側門入了府。
驟雨初歇,天上還飄着點毛毛雨,沈雲婉路過一個花園時聽見有幾個孩子的嬉戲聲,嘴角微微彎起,眸中染了笑意。
正走着,不知是哪個小孩往沈雲婉這邊一沖,身後一前一後閃過兩個影子,待沈雲婉看清,跑在前邊的男孩已經到了小湖邊,正轉身想朝身後的小孩說話,但連日的春雨讓地面積水不幹,已在湖邊生出大片黏滑的青苔,話還沒出口,男孩已然滑入水中。
落水的撲騰聲讓沈雲婉霎時腦海空白,救人的本能讓她不受控制朝那邊小跑過去,春雨和芙蓉慌成一片。
但芙蓉看起來更慌張,她顫聲喊了一句:“安陽世子……”緊跟着沈雲婉朝湖邊跑去。
沈雲婉彎腰朝着湖中撲騰的孩子伸出手,但小孩已經嗆水,根本不會抓住她的手,她只能自己去抓,剛抓住男孩,卻因爲身子傾斜過度而失重,再被孩子一拉,就連自己也落入水中。
沈雲婉嗆了幾口水,頭腦昏沉,但還是強撐着精神將男孩抱在懷中往上送,慌忙趕來的丫鬟趕緊把男孩抱上來。
春雨急得掉淚,趴在湖邊用力拉着沈雲婉的手腕,“小姐!快救救我家小姐!”
幾個丫鬟又合力將沈雲婉拉起來,沈雲婉全身都被水浸溼,幾縷溼發貼在鬢邊,瓷白的臉頰染了些許晶瑩的水珠,因嗆水而泛紅的眼尾低垂着。
她有些脫力,靠着春雨扶着微微喘氣,幸而剛才的薄絨狐裘春雨也一並拿着,此時正好拿給沈雲婉取暖。
經此一鬧,老夫人和一衆夫人姨娘都來了這花園,一個看着有二十多歲的婦人神色慌張的疾走而來,瞧見被丫鬟簇擁着的安陽世子,一把擁入懷中,“淮兒可有受傷?身子有哪裏不適?”
小男孩懵懵的搖了搖頭,但爲首的老夫人還是發了話,“拿了我的折子進宮去請梁太醫來,春日還寒,若是落了風寒可就不好了。”
話畢,她眼神掃過那一衆丫鬟,身上威嚴顯露,“你們這些個丫鬟是怎麼回事?不是讓你們看住世子和其他公子嗎?”
那些丫鬟趕緊跪下,抖着聲音道:“回老夫人,世子和其他公子嬉戲,跑得太快又擅躲,奴婢們一時沒追上,這才……”
“那派你們這麼多人是做什麼的?這麼多人看幾個孩子都看不住嗎?”剛才的婦人打斷那丫鬟的話,怒道。
沈雲婉朝對方看去,猜測這婦人大抵是安陽世子的母親,老夫人的小女兒,魏柔芙。
鎮北侯府老夫人的小女兒嫁給了安陽侯楚河,膝下只有一個孩子,便是剛才的小男孩,安陽世子楚淮。
魏柔芙抱着兒子驚魂未定,老夫人此時也注意到一旁有些狼狽的沈雲婉了,臉上怒氣漸消,親切的笑意浮了出來。
她上前幾步拉住沈雲婉的手,“你便是二房媳婦說的雲婉吧,果然是個好孩子,今日受累了,一會兒等梁太醫來了,讓他也給你一並診了。”
這話算是給沈雲婉殊榮了,畢竟這鎮北侯府上下,能讓梁太醫看診的人也不多,她一個剛來的表姑娘,能被梁太醫看診,算是老夫人的認可。
沈雲婉矮身行了一禮,謝過了老夫人,低垂着長睫,看起來格外乖巧。
魏柔芙此時也回過神來,朝着沈雲婉露出一個善意的笑,“雲婉這孩子確實出落得嬌俏,我那兒有個前幾日侯爺剛賜的鐲子,左右我也用不到,我看配雲婉剛好,等雲婉安置好我便讓人送過來。”
沈雲婉又要行禮道謝,魏柔芙看她纖細盈弱的腰身,又被水浸溼,更顯得盈盈一握,臉色也有些蒼白,便拉住她的手,免了她的行禮,“春日還寒,還是趕緊換身幹淨衣裳,莫要染了風寒才是。”
“是,多謝夫人掛念。”沈雲婉乖巧的點點頭,二夫人趕緊喚着芙蓉,“芙蓉,你帶着雲婉她們去住處吧。”
“多謝姨母。”沈雲婉跟二夫人道了謝,瞧見姨母眼底的心疼之色,心中一暖,鼻尖一酸,卻還是強忍着沒掉下淚來。
父母在她還未及笄便去世了,她守了三年的孝,這才能出得家門,三月前姨母李青淑寄來信,說是父母走之前托她照顧,但礙着守孝的規矩,硬是等了三年才能把她接來。
姨母是她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去住處的路上沈雲婉就覺得有些頭暈發熱,隱約中看見迎面走來一群人,爲首的男子身形修長筆挺,一身玄衣襯得他清冷出塵。
面容沈雲婉沒怎麼看清,只聽見芙蓉在旁邊說了句“見過大公子。”她也跟着低頭行了禮。
魏寒洲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眼前的人,發絲染上了水珠,瓷白的臉頰上鋪着一層薄粉,眼尾泛紅,纖長的睫毛低垂着,正在微微顫動,丹口輕啓,似是微喘,那溼貼的衣物下包裹着纖細的柳腰……
魏寒洲收回目光,有些尷尬的將視線移至別處,猜測她的身份,但看她現下處境也不是很好。
“這是怎麼回事?”魏寒洲皺了皺眉。
芙蓉將剛才湖邊發生的事說給了魏寒洲,他挑了挑眉,沒看出來這嬌嬌一樣的人兒居然有這樣大的勇氣。
“如此,那便請大夫來診一診。”魏寒洲話音剛落,芙蓉卻因爲心急絆了一跤,導致沈雲婉往前倒去。
魏寒洲本就在她們面前,下意識就將人扶住。
淡淡的蘭花香氣縈繞在他鼻尖,似乎有一片羽毛在輕撓他的心底,魏寒洲強壓下心頭的異樣,低頭一看卻發現懷中的人臉色已經紅撲撲的了。
魏寒洲拿手撫上沈雲婉的額頭,已經滾燙,“你染了風寒了。”
聽着頭頂那道略帶關懷的清冷嗓音,沈雲婉強撐着精神對他盈盈一笑,“多謝大表哥掛念。”
魏寒洲看沈雲婉秀氣的眉分明已經微微蹙起,但眼眸中似是盛了一汪春水,暖融融的,看着可憐又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