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滴溫熱的血在試卷上“不”字上緩緩暈開的瞬間，沈墨心底翻騰的屈辱和瀕臨爆發的怒火，似乎被某種更冰冷、更沉凝的東西替代了。
腦中的嗡鳴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通透感，仿佛高燒褪去後難得的清明。識海中那緩緩旋轉、殘缺卻道韻天成的太極圖虛影，像一塊定心磁石，將他所有的躁動與恐懼都強行鎮壓了下去。左右兩側，象征“地”與“天”的坤、乾二卦光輝，在意識的虛空中沉沉浮浮，流瀉出的氣息厚重如大地承載萬物，深邃若蒼天窺測萬象。
林炎冰冷的羞辱還在耳邊嗡嗡作響，林風那幸災樂禍的猙獰笑容清晰可見。整個教室的沉默像一層冰冷厚重的殼，死死壓住所有聲響。沈墨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周圍同學投射過來的目光——同情、懼怕、麻木、以及那麼一絲若有若無、連他們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冰冷旁觀。
沒有英雄救美的老套戲碼，這裏只有現實的冰冷和弱肉強食的法則。江城一中這座象牙塔，在真正的“特殊人才”林炎面前，薄得如同窗戶紙。
沈墨低着頭，那被血和汗浸溼的劉海垂下來，遮住了小半張臉，也遮住了他破碎眼鏡後那雙此刻變得異常幽深的眼睛。教室裏死寂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他指腹按在講桌邊緣時發出的輕微摩擦聲，以及他自己壓抑得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呼吸聲。
“廢物。” 林炎看着沈墨那沉默隱忍、甚至連頭都不敢完全抬起的姿態，嘴角勾起一個極盡蔑視的弧度，那點細微的、剛才在對方眼中一閃而過的奇異神采，也被他歸結於崩潰前的恍惚。他收回目光，如同掃開一粒灰塵，轉向林風，“走了，跟塊朽木較什麼勁，髒手。”
林風立刻換上一副諂媚的笑容，仿佛剛才那個凶狠推搡的人不是他。他亦步亦趨地跟在林炎身後，在路過講桌邊那個依舊低着頭、顯得格外單薄的身影時，故意用肩膀重重撞了上去！
砰！
沈墨的身體再次猛地一晃，本就靠着講桌支撐的他，這下幾乎被撞得一個趔趄。林風輕蔑的冷哼清晰入耳：“死瘸子，給我記好了！下次別在清雪面前晃悠！看見一次我弄你一次！”
腳步聲遠去。
教室裏依舊死寂。語文老師終於像是回過了神，臉色依舊蒼白，嘴唇囁嚅了幾下，最終還是化作一聲無力的嘆息：“沈墨……你……你眼鏡還能用嗎？要不先……去醫務室看看？”
沈墨慢慢直起身。額頭和眼角的血跡在略顯蒼白的皮膚上格外刺眼。他沒有看老師，也沒有看任何同學，包括窗邊那道復雜望過來的、屬於蘇清雪的清澈目光。他只是俯下身，動作有些遲緩，帶着一種被重創後的虛弱，小心地、一片一片地，撿起地上最大塊的、還算成型的碎裂眼鏡框架。指腹被割破的傷口再次開裂，粘稠的血珠滴落在冰冷的瓷磚上，濺開小小的圓點。
然後，他默默地、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拿着那殘破的鏡框，拖着自己的書包——書包帶子也被林風剛才那一下撞得從肩上滑落大半——一步一步，在數十道目光的注視下，僵硬地走向教室後門。陽光透過走廊窗戶照在他身上，只映出一個沉默而孤獨、幾乎被無形的屈辱壓垮的背影。
門關上。
走廊裏的喧囂迎面撲來，打球的、說笑的、追逐的……沈墨低着頭，血水順着臉頰滑落，滴在洗得發白的校服前襟，染開一朵朵小小的暗梅。他能感覺到迎面而來的人下意識避讓開的腳步，聽到壓低了的、帶着驚詫和某種看戲般興奮的議論。
“……那不是七班沈墨嗎？臉上怎麼有血？”
“嘖，又惹上林風了？聽說林風他那個什麼哥，厲害得很……”
“…該！不知天高地厚，敢擋林風追蘇清雪的路……”
“小聲點，他好像聽到了！”
沈墨如同一個行走在真空中的幽靈，屏蔽掉所有雜音，加快腳步。每一步都仿佛踩在針尖上，身體的疼痛和心靈的屈辱交織翻滾。直到他沖進空無一人的老舊男廁所，用冷水狠狠沖刷額角和眼睛的傷口，冰冷的刺激讓他的身體猛烈顫抖了一下。水流帶着血絲蜿蜒而下，在布滿黃鏽的陶瓷洗手池裏流淌。
四周安靜了。
只有水龍頭譁譁的聲音，和他自己沉重壓抑的呼吸。
就在這一片冰冷中，胸口那枚被體溫焐熱了不少的古玉，再次傳來一絲微弱卻清晰無比的溫熱感應。緊接着，那宏大冰冷、如同天道意志般的意念再次直接烙印在他的意識深處：
【宿主心境沉凝（極度壓抑後），陰陽初融，潛力突破自我設限！獲得新手饋贈！】
【獎勵源流：+10！】
【當前源流總量：20/100！】
【核心模塊·坤·萬物析理（初階）引導完畢！持續存在被動感知！（微弱環境信息收集）】
【權限開啓：新手引導任務發布！】
【新手引導：未元之始，淬體爲基！】
【任務目標：獲取最低限度淬體基礎材料。】
【任務說明：以凡俗塵世之物，引先天之基。乾坤道始於微末！】
【任務要求：任意無污染水源、生姜二兩（辛散）、枸杞半兩（潤補）、當歸三錢（活血）、普通食用鹽三錢（納引）、深色醋一盞（酸行）】
【任務時限：12時辰（自然日）】
【成功獎勵：源流+10，《基礎吐納法》推演優化版！解鎖任務後續模塊線索！】
【失敗懲罰：任務倒計時歸零前未完成，系統將進入長期沉眠（太極失衡）。提示：初次淬體爲奠基之始，不容錯失！】
冰冷的指令，帶着不容置疑的緊迫感，強行將沈墨從混沌的屈辱泥潭中拉扯出來。生姜？枸杞？當歸？鹽？醋？淬體？
這些東西，他家裏賣菜的攤位旁，廚房角落裏，隨處可見！
剛剛被冷水沖刷得有些冰冷的血液，仿佛又一點點溫熱起來。不是憤怒的熱，而是一種被強壓下去的、卻異常堅韌的驅動力的萌發！
下午的課，沈墨是戴着那副殘破得只剩下一個鏡片勉強能用、鏡架用透明膠帶草草纏了幾圈勉強維持的眼鏡回到教室的。他坐回後排自己的位置，沒有看任何人，只是專注地盯着課本，像個受傷後被迫沉默的鴕鳥。老師們看着他頭上的創可貼和那副殘破的眼鏡，欲言又止，最終都選擇了沉默。林風得意洋洋的眼神不時瞟過來，帶着勝者對敗者的戲謔。
放學鈴響，沈墨幾乎是第一個低着頭沖出教室的人影。他沒有去推單車，仿佛逃離什麼洪水猛獸般，徑直鑽進學校後門那片老舊的居民區小巷。天色漸晚，傍晚的熱風混雜着油煙和生活垃圾的氣味。他熟門熟路地鑽過幾條晾滿衣服的窄弄，在“平價菜鋪”的招牌前，看到了母親張秀芬正佝僂着背，費力地將一筐剩菜收拾起來，準備收攤。
“媽。” 沈墨喊了一聲，聲音有些啞。
張秀芬猛地直起腰回頭，渾濁的眼睛裏看到兒子臉上顯眼的創可貼和額角、眼角沒洗幹淨的血痂，還有那副破得不成樣子的眼鏡，臉上的疲憊瞬間被驚恐替代：“小墨？！你這…這怎麼搞的？！摔跤了？還是……有人欺負你了？！”
“不小心撞到籃球架了，沒事。” 沈墨的聲音很平靜，接過母親手裏沉重的塑料筐，“眼鏡壞了，回頭我自己去配一副便宜的。” 他低頭整理着攤位上剩餘不多的幾根蔫黃瓜和青椒，借着這動作掩飾臉上的神情。
“撞的？能撞成這樣？” 張秀芬的聲音發顫，布滿老繭的手顫抖着想要去碰兒子的傷處，卻被沈墨微微側頭避開。
“真沒事，媽，您別擔心。” 沈墨岔開話題，“收攤回家吧。對了媽，家裏生姜還有嗎？我……晚上想泡個腳，好像有點着涼。” 這個借口極其拙劣，甚至有些沒頭沒尾，尤其在這種天氣裏提什麼着涼泡腳。
張秀芬愣了愣，看着兒子沉靜得近乎麻木的臉，那些到了嘴邊的追問和擔憂，最終化成了一聲沉重的嘆息。她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地開始收撿零錢盒。
昏暗的燈光下，狹小的廉租屋廚房裏彌漫着經年累月的油煙味兒。沈墨把書包放在自己那張吱呀作響的舊木板床邊，徑直走進了廚房。他打開那個低矮、油膩的櫥櫃，翻找起來。
小半塊表皮微皺的生姜躺在角落裏。一把幹癟泛紅的枸杞子還剩半袋。一個破塑料袋裏裝着幾片曬幹的褐色當歸片。一罐被油煙熏得看不清標籤的食用鹽。一瓶深褐色的老陳醋，瓶口沾着黏膩的污漬。
廉價，粗劣，毫無靈力波動，完全是凡俗之中隨手可得的東西。
沈墨面無表情地將這些東西一一找出，甚至還在櫥櫃深處翻出了一個布滿灰塵、邊緣有些磕碰、深綠色的、像是工廠工人發的搪瓷小臉盆。他端着這堆“凡俗塵世之物”，回到了自己那僅有幾平米的、狹小逼仄的小臥室。關上門，掛上那把生鏽的門栓，發出沉悶的“咔噠”一聲，隔絕了母親憂慮的視線和外面世界的喧囂。
窗外的霓虹燈光吝嗇地透進來一點微弱的光。他將搪瓷臉盆放在地上，按照任務要求，將生姜掰碎扔進盆裏，撒入枸杞、當歸片、鹽，最後倒入了那半瓶顏色深沉的陳醋，刺鼻的酸味頓時彌漫開來。然後，他拿起角落一個積滿水垢、壺嘴缺了個小口的老水壺，將裏面殘存的溫水，緩緩倒入臉盆中。
譁——
水沖在幹癟的材料上，沒有任何奇異的光影，沒有沁人的清香。只有一股混合着土腥味、中藥味、酸腐味的古怪氣味升騰起來，在這狹小的空間裏彌漫開，聞起來甚至有些令人作嘔。
沈墨看着盆中渾濁、漂浮着各種雜物碎屑的暗褐色液體，這就是……以凡俗之物引先天之基的淬體藥浴？如此粗陋不堪？
一絲極淡的疑慮剛剛升起，胸口那塊沉寂了片刻的古玉突然又是一熱！
【嘀！新手任務核心材料已確認！初步引導完成！】
【初級混沌淬體液調制成功（凡品）！】
【宿主首次嚐試接觸本真道途，太極印共鳴激發！被動汲取微弱源流（藥力引動）！源流+0.01！持續吸收中……】
沒時間理會那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源流增量了。沈墨深吸一口氣，那味道嗆得他喉頭發緊。他看着那盆渾濁的藥湯，沒有絲毫猶豫，脫下早已洗得發白的校服外套和T恤，露出了少年略顯瘦削卻線條緊實的上半身。然後，是同樣陳舊的校褲。
他赤着腳，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夏末夜晚的風帶着一絲涼意，激起了一層微小的雞皮疙瘩。
抬腳。
沾着血污和灰塵的腳掌，帶着一絲細微的顫抖，毫不猶豫地踩進了那渾濁、粘稠、散發着古怪氣味的藥液之中！
粘稠！溫熱！還帶着生姜碎末和中藥渣的摩擦感！一種被不明液體包裹的強烈不適感瞬間從腳底蔓延上來！
沈墨咬緊牙關，另一只腳也猛地踏入！
譁啦！
渾濁的藥液迅速淹沒到小腿肚，奇異的溫熱感瞬間包裹了浸入水中的皮膚。那溫熱並不舒適，仿佛有無數細小的、肉眼不可見的針尖，刺破皮膚，扎進肌肉紋理之中！劇烈的刺痛感、灼燒感，如同無數只螞蟻瞬間噬咬！
“呃——！”
沈墨喉嚨裏發出一聲短促而壓抑的悶哼，身體不受控制地繃緊，額頭瞬間再次滲出冷汗。他想起了腦中被坤卦洞察到的，林炎那具強大爆發力下潛藏的重心不穩、氣血淤塞、力量虛浮的七個致命破綻。
不能再是廢物了。
這念頭像淬火的鋼鐵，在疼痛中反而變得堅硬清晰！他閉上眼，強迫自己完全沉入那肮髒的藥盆裏！
粘稠的液體包裹到腰際，針刺感蔓延全身！藥渣摩擦着皮膚，帶來難忍的癢和痛！酸腐、辛辣、苦澀的味道瘋狂地鑽進他的鼻腔、口腔！
【嘀！凡俗之藥引，受太極引動，激發宿主微弱肌體潛能！】
【核心模塊·坤·萬物析理（初階被動）生效！正在解析淬體過程及肌體變化！】
【初級淬體進行中…】
就在沈墨忍受着這非人痛楚的同一時間。
距離這片老舊廉租房區不到一公裏的地方，江城唯一一家五星級酒店的頂層豪華套房內。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江城夜景。
林炎赤着肌肉虯結、遍布幾道猙獰疤痕的上身，只穿一條黑色運動短褲，像一座鐵塔般矗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他手裏端着一杯加了冰的烈酒，琥珀色的液體在窗外的霓虹映照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他的眼神鷹隼般銳利，沒有聚焦在繁華夜景上，而是穿過萬家燈火，精準地投向那片被林立高樓陰影籠罩的老舊居民區。嘴角帶着一絲玩味和殘忍的冰冷弧度，低聲自語：
“沈墨……蟲子一樣的垃圾。一個月……” 他晃了晃杯中冰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讓你這個月，每一天都後悔活着爬上這座城市的土地。”
那眼神穿透黑暗，仿佛已鎖定了某個正在肮髒藥盆裏忍受煎熬的瘦弱身影。
套房門被輕輕推開，一個穿着緊身裙、妝容濃豔的女人扭着腰肢走進來，嬌聲道：“炎少，您一個人看什麼呢？風少那邊已經準備好了，麗華宮888包廂……”
“滾。” 林炎頭也沒回，聲音不高，卻像冰冷的刀子，瞬間刺穿了女人刻意營造的曖昧氛圍。
女人臉色煞白，瞬間噤聲，倉惶地彎腰退了出去。
林炎舉起酒杯，對着那片燈光晦暗的居民區方向，虛空一點。
“敬你，第一個月的……無間地獄。” 冰塊在杯中融化，發出輕響。
黑暗中，正在忍受劇烈刺痛的沈墨猛地睜開緊閉的眼。那雙眼睛裏，因爲劇烈的痛楚而布滿血絲，卻又因爲某種倔強而亮得驚人。他感覺周身那瘋狂的刺痛感中，似乎夾雜了一絲極其微弱、卻又堅韌無比的“氣機”，正被混亂地吸納入體，又被胸口的太極印強行抽走！
就在他痛楚達到一個峰值、意識有些渙散的時刻，識海中那個一直沉寂無聲、代表天道推演的“乾”卦虛影（☰），突然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銀色的光絲流淌而過，指向意識中剛剛因坤卦被動感知而收集到的一點雜亂環境信息流。
一串冰冷機械、卻又清晰無比的推演文字，如同黑夜中的閃電，驟然顯現：
【環境信息微量收集完畢！坤卦輔助解析！】
【乾·天機推演（簡易）觸發！消耗源流：1點！】
【推演方向：宿主所掌握《基礎吐納法》（當前爲學校通傳的殘缺初本）優化可能性…】
【推演中…信息不足！源流不足！】
【核心模塊·坤·萬物析理深度介入！開始逆向拆解現存吐納法路線！解析其運行軌跡與人體氣血關聯節點…】
【推演中斷。結論（初步）：當前《基礎吐納法》存在十三處效率節點堵塞！四處能量疏導冗餘路徑！三處關鍵氣血激發點未利用！】
【綜合判定：此功法殘缺、低效、損傷潛力！當前修煉狀態：事倍功半，效率僅存理論值31.7%！】
【系統保留推演結果！待基礎淬體完成，源流充足，將發放《基礎吐納法》推演優化版！】
【預計優化提升幅度：初始運行效率 ≥ 當前 350%！潛力利用率提升 ≥ 500%！】
【提示：源流吸收速率受淬體材料純度及宿主意志影響。意志爲引，藥石爲輔，方爲淬體之本！】
效率≥350%！潛力利用率≥500%！
這幾個冰冷巨大的數字，如同無形的強心針，狠狠刺進沈墨被痛楚和藥力煎熬得近乎麻木的神經！
髒水裏的腳指頭死死摳住了搪瓷臉盆冰涼的底部，指關節因爲過度用力而發出細微的咯響。
他閉上布滿血絲的眼，牙關緊咬，牙齦幾乎滲出血來。
藥氣蒸騰而上，那張沾着血污和汗水的年輕臉龐在昏暗中扭曲而猙獰，只有那眼底深處，兩簇微弱卻燒不盡的意志之火在無聲燃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