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朔風卷着雪沫子,打在“迎客來”酒肆的幌子上噼啪作響。沈硯之將最後一塊炭添進火盆,通紅的火光映着他左臉那道從眉骨延伸至下頜的疤,像極了半截生鏽的鐵劍。

“客官,再來碗燒刀子?”店小二搓着手湊過來,眼瞟着沈硯之腰間那柄用舊布裹着的長條物事。江湖人都知道,那布下裹着的定是劍,而且是柄見了血的好劍。

沈硯之沒抬頭,只從懷裏摸出枚銅板拍在桌上。三年前他退出江湖時,劍匣裏的“碎影”被仇家熔成了廢鐵,如今這柄是從舊貨攤淘來的殘劍,劍脊上有道寸許深的豁口,卻比當年那柄名劍更稱手。

酒剛斟滿,門簾被人撞開,風雪裹着三個黑衣人大步流星闖進來。爲首那人面有刀疤,腰間懸着塊青銅令牌,上面“影衛”二字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奉鎮北王令,緝拿欽犯沈硯之。”刀疤臉的目光掃過酒肆,最後落在沈硯之身上,“閣下左臉有疤,腰間佩劍,該不會就是當年血洗王府的‘斷水劍’吧?”

沈硯之端着酒碗的手頓了頓。三年前鎮北王勾結外敵,他夜闖王府欲取其首級,卻中了埋伏,雖殺了二十三名護衛,終究讓那奸賊逃脫。此後江湖便再無“斷水劍”,只有在邊關小鎮混日子的沈硯之。

“認錯人了。”他仰頭飲盡碗中酒,火炭在盆裏爆出火星。

刀疤臉冷笑一聲,抽出腰間鋼刀:“是不是,拆了你的骨頭便知!”

鋼刀帶着破風之聲劈來,沈硯之身形微側,腰間舊布無風自動。寒光乍現間,殘劍已抵在刀疤臉咽喉——那道劍脊上的豁口,正好卡在對方喉結處。

另外兩名影衛抽刀欲上,卻見沈硯之手腕輕抖,殘劍在刀疤臉頸間劃出細血線:“鎮北王派你們來,是讓你們送死的?”

刀疤臉額頭冒汗,喉結滾動卻不敢動彈。他方才明明看見對方拔劍的動作慢如老嫗,偏生自己的刀就是遞不出去。

“回去告訴那奸賊,”沈硯之收劍回鞘,舊布重新裹緊劍身,“三日後雪停,我去王府取他項上人頭。”

影衛連滾帶爬地消失在風雪裏。店小二癱坐在地,看着沈硯之將那枚銅板重新揣回懷裏,火盆裏的炭漸漸熄滅,只餘下幾點暗紅火星,映着他臉上那道疤,竟有了幾分當年“斷水劍”的凌厲。

沈硯之推開木門,風雪瞬間灌進領口。他抬頭望了眼王府方向,殘劍在舊布下輕輕震顫,似在渴望飲血。三年避世,終究還是躲不過。也好,就讓這柄殘劍,了卻當年未竟之事。

雪,似乎更大了。

三日後,雪果然停了。

殘陽如血,潑在鎮北王府的琉璃瓦上,融雪順着飛檐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一個個深色的圓點,像未幹的血跡。

沈硯之站在王府外半裏地的老槐樹下,舊布裹着的殘劍斜挎在腰側。他看了眼王府朱漆大門前那兩尊張牙舞爪的石獅,石獅眼窩積着殘雪,在暮色裏透着股森然。

三年前他闖王府時,這石獅前還沒有那隊鐵甲衛兵。此刻二十名衛兵手按刀柄,甲胄上的寒霜反射着最後一點天光,連呼吸都帶着白氣,紋絲不動如泥塑。

“斷水劍”的名號,當年在江湖上能止小兒夜啼。可真正讓鎮北王忌憚的,從來不是他的劍,是他手裏那卷賬冊——記錄着鎮北王私通北狄、倒賣軍糧的鐵證。

那年他在王府偏院的密格裏摸到賬冊時,後院突然燃起沖天火光。等他殺開一條血路沖出來,賬冊已被燒得只剩半卷,懷裏揣着的,是鎮北王親印蓋過的交割文書,邊角還帶着焦痕。

“沈爺,裏頭都探清了。”一個裹着灰袍的瘦高漢子從樹後閃出,帽檐壓得極低,露出的手背上有塊月牙形的疤。是老鬼,當年跟着他混過江湖,如今在王府後廚當雜役。

“西跨院的暗哨撤了,換成了‘鐵布衫’馬奎的人。”老鬼聲音壓得像蚊子哼,“王帳設在正廳,聽說請了‘鬼手’蘇三娘守着,那婆娘的毒針……”

沈硯之點點頭。馬奎的鐵布衫刀槍難入,卻怕指關節發力的寸勁;蘇三娘的毒針霸道,可她左肩舊傷每逢陰雨天便發,今日雪停轉寒,正是她最虛弱的時候。

這些,都是當年在江湖上混熟了的底細。

“賬冊呢?”沈硯之問。

老鬼喉結滾了滾:“沒找到。但王帳裏多了個紫檀木匣子,上了三道鎖,由鎮北王親自抱着。”

沈硯之扯了扯嘴角,露出點冷意。那半卷賬冊他當年藏在了城外破廟的佛像肚子裏,鎮北王找不到,自然以爲還在他身上。這紫檀匣子,八成是誘餌。

暮色漸濃,王府亮起燈籠,昏黃的光透過窗紙,映出人影晃動。沈硯之拍了拍老鬼的肩:“你先撤。”

老鬼沒動,從懷裏摸出個油紙包塞給他:“剛出爐的肉包子,墊墊。”油紙破了個角,露出裏面油津津的肉餡,熱氣混着肉香鑽出來,在冷空氣中凝成白霧。

沈硯之接過包子時,指尖觸到老鬼手背上的月牙疤——那是當年爲了護他搶出賬冊,被北狄人砍的。

他咬了口包子,肉汁燙得舌尖發麻,卻暖到了胃裏。三年來他啃過冷硬的窩頭,喝過摻雪的烈酒,倒忘了熱包子是什麼滋味。

“走。”他再開口時,聲音裏那點冷意淡了些。

老鬼最後看了眼王府,轉身沒入暮色裏,灰袍像片枯葉,瞬間消失在巷弄拐角。

沈硯之將剩下的包子塞進懷裏,拍了拍腰間的殘劍。舊布下的劍身似乎又在輕顫,這次不是渴望飲血,倒像是在催他——別等了。

他矮身,像只蓄勢的豹子,貼着牆根滑向王府側門。那裏本該有個狗洞,是當年他爲了方便查探,讓老鬼偷偷鑿的。

果然,側門牆根處的雪薄了些,隱約能看見塊鬆動的青石板。他剛要伸手去搬,頭頂突然傳來破風之聲。

三枚透骨釘帶着寒氣射來,釘尖泛着藍汪汪的光——淬了毒。

沈硯之足尖點地,身形陡然拔高,貼着牆檐翻上屋頂。瓦片上的殘雪被他踩得簌簌落下,剛站穩,就見對面屋脊上立着個穿黑衣的女人,手裏捏着個銅制針筒,正是“鬼手”蘇三娘。

她左肩微微聳着,果然舊傷犯了。

“斷水劍,三年不見,你的身法倒沒退步。”蘇三娘聲音尖細,像指甲刮過玻璃,“可惜啊,今晚就是你的死期。”

沈硯之沒說話,反手扯掉裹劍的舊布。殘劍在月光下露出真容,劍身斑駁,那道寸許深的豁口像道猙獰的傷疤,卻比任何利刃都更讓蘇三娘忌憚。

她當年見過這柄劍的厲害——在江南煙雨樓,這柄劍(那時還是“碎影”)一劍挑飛她十二枚毒針,劍尖貼着她咽喉劃過,留下道至今仍在的細痕。

“鎮北王許了你什麼好處?”沈硯之終於開口,劍尖斜指屋面。

蘇三娘冷笑:“取你首級,賞黃金千兩,夠我換只新的左臂了。”她說着,右肩微動,針筒裏又蓄滿了毒針。

沈硯之突然笑了。不是冷笑,是真的笑了,左臉那道疤被牽動,竟有了幾分當年在江湖上喝酒時的坦蕩。

“你可知,你左肩的傷,是誰打的?”

蘇三娘臉色驟變:“你什麼意思?”

“當年煙雨樓,你毒針傷了無辜,是我留了手。”沈硯之劍尖微抬,“可鎮北王給你的傷藥裏,摻了‘軟骨散’,你的舊傷才會年年發作,越來越重。”

蘇三娘瞳孔驟縮,左手下意識按住左肩。這些年她總覺得不對勁,每逢陰雨天,左臂便軟綿無力,原來……

就在她分神的刹那,沈硯之動了。

殘劍帶起一道殘影,不是攻向蘇三娘,而是直刺她身後——那裏的瓦片下,藏着個暗哨,正舉着弩箭瞄準他後心。

“嗤”的一聲,殘劍沒入瓦片,只聽一聲悶哼,暗哨連人帶弩滾下屋檐,掉進了王府的花園裏。

蘇三娘這才回過神,毒針猛地射出。可沈硯之已經不在原地,他像片雪花,順着屋脊滑下,足尖在飛檐上一點,竟直撲正廳的方向。“攔住他!”蘇三娘尖聲高喊,聲音在寂靜的王府裏炸開,瞬間點燃了所有燈火。

鐵甲衛兵的呼喝聲、兵刃出鞘的脆響、馬蹄聲從四面八方涌來,將整個王府織成一張天羅地網。

沈硯之卻像遊魚,在網眼裏穿梭。他避開迎面砍來的長刀,殘劍順勢一撩,挑飛衛兵的頭盔,同時借力翻身,從兩名衛兵中間穿過,落在正廳門前。

朱漆大門緊閉,門上銅環在燈火下閃着光。他能聽見門內傳來鎮北王慌亂的聲音:“攔住他!快攔住他!”

沈硯之深吸一口氣,殘劍揚起。

這一劍,他等了三年。

不是爲了黃金千兩,不是爲了江湖名聲,是爲了那些死在北狄鐵蹄下的邊軍,是爲了老鬼手背上的疤,是爲了自己左臉這道永遠消不去的印記。

殘劍劈下,沒有驚天動地的聲響,卻像一道驚雷,劈開了沉沉夜色。

門,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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