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像融化的金子,順着窗戶的縫隙淌進高一(3)班的教室,在泛黃的課桌上投下長長的光斑。付悠悠用指尖追逐着那道光影,看着它在嶄新的課本上緩緩移動,直到早讀鈴聲像突然炸開的爆米花,驚得她手忙腳亂地翻開語文書。
“《沁園春・長沙》,預備 —— 起!” 班長扯着嗓子喊,聲音裏還帶着沒睡醒的沙啞。
全班同學拖着長音讀起來,參差不齊的聲音像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的蘆葦。付悠悠的目光越過課本邊緣,落在斜後方的葉霽秋身上。他坐得筆直,脊背像被尺子量過一樣挺拔,陽光勾勒出他清晰的側臉輪廓,睫毛在眼瞼下方投下一小片陰影,像停着兩只休憩的蝶。
他讀書的聲音很輕,卻咬字清晰,每個音節都像被精心打磨過的玉珠,滾落在安靜的空氣裏。付悠悠聽着他的聲音,不知不覺就走了神,想起小時候在巷口的槐樹下,他也是這樣,一句一句教她背唐詩。那時候他的聲音還帶着點少年人的清亮,不像現在,沉得像深潭裏的水。
“悵寥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葉霽秋讀到這句時,像是察覺到她的目光,忽然抬了下頭。
四目相對的瞬間,付悠悠的心跳像被按了快進鍵,“咚咚” 地撞着胸腔。她慌忙低下頭,假裝認真看書,耳朵卻紅得像熟透的櫻桃。課本上的字跡變得模糊不清,眼前反復閃現的,是他剛才那雙蒙着薄霧的眼睛,像含着一汪深水。
早讀課快結束時,傅子昂突然從後面用筆戳了戳付悠悠的背。她回過頭,看見他正擠眉弄眼地朝她比劃着什麼,手裏還藏着個東西,被課本擋得嚴嚴實實。
“什麼啊?” 付悠悠壓低聲音問,生怕被講台上的語文老師發現。
傅子昂神秘兮兮地把課本往旁邊挪了挪,露出藏在下面的漫畫書 —— 最新一期的《灌籃高手》,封面都還閃着嶄新的光澤。“昨天剛出的,我排了半小時隊才買到的。” 他得意地揚了揚下巴,“放學借你看?”
付悠悠的眼睛亮了亮。她追這部漫畫追了快一年,每次都是傅子昂搶先買到,然後第一時間借給她。“真的?”
“那還有假?” 傅子昂拍着胸脯保證,“不過有個條件,” 他故意拖長了聲音,朝葉霽秋的方向努了努嘴,“你得幫我問問葉霽秋,下午體育課要不要一起去打球。”
付悠悠剛要點頭,就聽見身後傳來葉霽秋清冷的聲音:“不去。”
她和傅子昂同時回頭,看見葉霽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放下了語文書,正看着他們,眼神裏帶着點無奈的縱容,像在看兩個吵鬧的孩子。“下午有物理競賽輔導。”
“啊?又要輔導?” 傅子昂誇張地哀嚎起來,“葉霽秋你能不能別總當學霸,偶爾也陪我們凡夫俗子放鬆一下嘛。”
葉霽秋沒理他,重新低下頭看書,嘴角卻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彎。付悠悠看着他那抹轉瞬即逝的笑意,心裏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撓了一下,癢癢的。
上課鈴響時,數學老師抱着一摞試卷走了進來,鏡片後的眼睛掃視着全班,教室裏瞬間安靜得能聽見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上周的摸底考,整體情況不太理想,” 老師推了推眼鏡,語氣嚴肅,“尤其是立體幾何部分,錯得一塌糊塗。”
付悠悠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最不擅長立體幾何,上次模擬考幾乎錯了一半。
試卷發下來,鮮紅的 “68” 分像一記耳光,狠狠打在她的臉上。付悠悠把試卷往抽屜裏塞,手指卻不聽話地抖着,連帶着桌子都發出輕微的晃動。
“怎麼了?” 葉霽秋的聲音從後面傳來,低得像耳語。
付悠悠沒回頭,把臉埋在臂彎裏,聲音悶悶的:“沒什麼。”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從旁邊伸過來,輕輕抽走了她手裏的試卷。付悠悠想搶回來,卻被他按住了手腕。他的指尖微涼,觸碰到她發燙的皮膚,像給她澆了一盆冷水,讓她瞬間冷靜下來。
葉霽秋翻看着她的試卷,眉頭微微蹙着。付悠悠緊張地攥着衣角,等着他像小時候那樣,輕輕敲着她的腦袋說 “你怎麼這麼笨”。
可他什麼都沒說,只是從筆袋裏拿出一支紅色的水筆,在她錯得最離譜的那道題旁邊畫了個小小的示意圖。一個簡單的三棱錐,被他畫得立體又清晰,幾條輔助線用虛線標出來,一目了然。
“這裏,” 他的手指點在示意圖上,“把底面展開成平面圖形,就好算了。”
他的指尖帶着點墨水的涼意,落在紙上的力度很輕,卻像重錘敲在付悠悠的心上。她看着那個小小的示意圖,突然覺得那些復雜的線條好像也沒那麼難了。
“謝謝。” 她輕聲說,聲音裏帶着點不易察覺的哽咽。
葉霽秋把試卷還給她,沒說話,只是在自己的草稿紙上寫了串數字,悄悄推到她那邊。付悠悠低頭一看,是他的手機號。下面還有一行小字:晚上不懂的,打電話問我。
她的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填滿了,暖暖的。她把那張寫着號碼的紙條小心翼翼地折起來,放進筆袋最裏面,像藏了個珍貴的秘密。
傅子昂在旁邊看得一臉莫名其妙:“你們倆又搞什麼小動作呢?分享答案啊?”
“要你管。” 付悠悠瞪了他一眼,嘴角卻忍不住向上揚。
葉霽秋也沒解釋,只是把自己的試卷往傅子昂那邊推了推。鮮紅的 “148” 分刺痛了傅子昂的眼睛,他哀嚎一聲:“人比人氣死人啊!”
白楠回過頭,看着他們三人說說笑笑的樣子,眼睛裏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快得像流星。“葉霽秋,” 她柔聲說,“你的數學真好,我這道題也不太懂,能教教我嗎?”
葉霽秋點點頭,接過她的試卷。白楠的試卷上只錯了兩道題,都是難度很高的附加題。付悠悠看着她那幾乎滿分的試卷,突然覺得自己的 68 分格外刺眼。
“這道題,” 葉霽秋指着其中一道題,“可以用空間向量來解,建立坐標系……” 他拿起筆,在白楠的草稿紙上寫着解題步驟,字跡工整又漂亮。
白楠聽得很認真,時不時點點頭,偶爾提出一兩個問題,總能問到點子上。付悠悠看着他們湊在一起討論題目的樣子,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們身上,畫面和諧得像一幅精心繪制的畫。
她突然覺得有點悶,打開窗戶想透透氣。初夏的風帶着點熱意吹進來,拂起她額前的碎發,也吹來了操場那邊傳來的喧鬧聲。幾個男生正在打籃球,歡呼聲和籃球撞擊地面的聲音此起彼伏。
付悠悠的目光落在操場上,心裏卻像壓了塊石頭,沉甸甸的。她想起小時候,葉霽秋只給她一個人講題。在他家那個堆滿了書的小房間裏,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的聲音溫柔又耐心,一遍一遍地給她講解,直到她弄懂爲止。
那時候她以爲,他的耐心和溫柔,都是只屬於她一個人的。
課間操的時候,付悠悠被老師叫去辦公室抱作業本。剛走出教學樓,就看見葉霽秋站在走廊的拐角處,手裏拿着一個小小的玻璃瓶,裏面裝着幾只螢火蟲。
夏日的陽光很烈,螢火蟲的光芒在白天幾乎看不見,但葉霽秋還是小心翼翼地護着那個瓶子,像捧着什麼稀世珍寶。
“你拿這個幹什麼?” 付悠悠好奇地問。
葉霽秋嚇了一跳,慌忙把瓶子藏到身後,臉頰微微泛紅:“沒什麼。”
付悠悠看着他慌亂的樣子,突然想起小時候,他總愛在夏夜捉螢火蟲給她玩。那些小小的蟲子在玻璃瓶裏發出微弱的光芒,像星星落在了她的掌心裏。
“是不是給我的?” 她故意逗他,眼睛亮晶晶的。
葉霽秋的耳朵更紅了,他別扭地轉過頭:“誰給你了,我自己玩的。”
付悠悠笑得更開心了,伸手去搶那個瓶子:“給我看看嘛,就看一眼。”
兩人拉扯間,玻璃瓶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啪” 一聲摔碎了。幾只螢火蟲從碎片裏爬出來,在陽光下笨拙地扇動着翅膀,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付悠悠的笑容僵在臉上,心裏像被針扎了一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葉霽秋蹲下身,默默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片,手指被玻璃劃破了也沒察覺,血珠順着指尖滴落在地上,像綻開的小紅花。“沒事。” 他的聲音悶悶的,聽不出情緒。
付悠悠看着他流血的手指,眼淚突然就涌了上來:“你的手流血了,快去醫務室!”
“不用。” 葉霽秋站起身,把碎片扔進垃圾桶,“一點小傷。”
他轉身就走,背影看起來有些落寞。付悠悠看着他的背影,心裏又悔又急,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傅子昂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別哭了,葉霽秋就是那樣,嘴硬心軟。他肯定不會怪你的。”
白楠也走了過來,手裏拿着一張創可貼:“悠悠,你別難過了,我這裏有創可貼,你拿去給葉霽秋吧。”
付悠悠接過創可貼,心裏卻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說不出的難受。她看着葉霽秋消失在走廊盡頭的背影,突然覺得,他們之間好像有什麼東西,隨着那些飛走的螢火蟲,一起消失了。
下午的物理課,葉霽秋的手指上貼着一塊白色的創可貼,格外顯眼。付悠悠看着那塊創可貼,心裏像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
老師在講台上講着復雜的電磁場,付悠悠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她偷偷看着葉霽秋,他正低頭做筆記,眉頭微微蹙着,似乎在思考着什麼難題。陽光透過窗戶,在他的頭發上灑下一層金色的光暈,看起來溫暖又遙遠。
放學鈴聲響起時,付悠悠磨磨蹭蹭地收拾着書包,心裏想着要不要跟葉霽秋道歉。傅子昂已經收拾好書包,催促道:“快走啊,再晚就趕不上末班車了。”
付悠悠點點頭,跟着他走出教室。葉霽秋跟在他們後面,一言不發。白楠也收拾好東西,笑着說:“我家跟你們順路,一起走吧?”
付悠悠沒說話,傅子昂卻熱情地答應了:“好啊好啊,人多熱鬧。”
四個人默默地走在放學的路上,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像四條不會相交的平行線。付悠悠走在最前面,能感覺到葉霽秋的目光落在她的背上,像帶着點溫度的羽毛,輕輕拂過。
走到巷口時,白楠停下腳步:“我到這兒就可以了,明天見。”
“明天見。” 傅子昂揮揮手。
葉霽秋也點了點頭。
白楠走後,傅子昂突然說:“我媽讓我早點回家,我先走了啊。” 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又補充道,“悠悠,漫畫書我放你桌上了,記得看。”
付悠悠還沒反應過來,傅子昂就已經跑遠了。巷子裏只剩下她和葉霽秋兩個人,空氣安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那個,” 付悠悠鼓起勇氣,“早上的事,對不起啊。”
葉霽秋搖搖頭:“不關你的事。” 他頓了頓,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小小的盒子,遞給她,“給你。”
付悠悠疑惑地打開盒子,裏面是一只用玻璃絲編的螢火蟲,翅膀是淡綠色的,身體是黃色的,做得栩栩如生。“這是……”
“我中午編的。” 葉霽秋的聲音有些不自然,“雖然不如真的好看,但不會飛走。”
付悠悠的眼淚突然就涌了上來,她看着那只玻璃絲編的螢火蟲,又看看葉霽秋手指上的創可貼,心裏像被什麼東西填滿了,暖暖的。“謝謝你,葉霽秋。”
葉霽秋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不客氣。”
夕陽的餘暉灑在他們身上,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終於交疊在了一起。付悠悠看着地上交疊的影子,突然覺得,也許那些消失的東西,並沒有真的消失,只是換了一種方式,留在了他們身邊。
她小心翼翼地把那只玻璃絲螢火蟲放進書包裏,像藏了個珍貴的秘密。她知道,這是屬於她和葉霽秋之間的,又一個小小的暗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