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在家住了一晚,星期天一早便去了蘇紅女士的"紅姐服裝定制"店。
晨光透過玻璃櫥窗灑進來,給滿屋子的布料鍍上一層溫柔的金邊。
她小心翼翼地從包裏取出設計稿,那是她最近完成的夏裝系列,每一筆線條都凝結着她的心血。她想從中選出好的作品去參加九月份的全國服裝創新大賽。
她這個系列服裝是把傳統服飾增加一些現代風格元素。
"媽,您看這個收腰設計......"蘇念將圖紙鋪在裁剪台上,指尖輕點着細節處。
陽光落在她纖細的手指上,襯得那些因爲最近摸索縫制工藝而被針扎出的小紅點格外明顯——那是她這些天來拼命用忙碌縫補傷口的證明。
蘇紅女士湊近細看,眼角細紋舒展開來:"這個盤扣設計很特別,用暗紋綢緞來做會更顯質感。"她抬頭望向女兒,目光裏盛滿驕傲。
自從蘇念上大學後,她設計的改良旗袍和新中式連衣裙確實爲小店吸引了不少年輕顧客。
"紅姐,念念這設計真不賴!"芬姨從裏間走出來,手裏端着一杯花茶遞給蘇念。
這個年近四十的女人眼角已布滿細紋,但手上的針腳依然細密勻稱。她年輕時丈夫早逝,靠着在蘇紅這裏學的手藝獨自拉扯大兒子。
蘇念微笑着接過芬姨遞來的茶:"芬姨,這件斜襟的版型還得您幫着把關。"她抿了口茶,茉莉的清香在舌尖綻開,暫時沖淡了連日以來的苦澀。
茶水氤氳的熱氣中,她恍惚地想:人生就像一塊布料,被剪壞了就重新打版,可有些裂痕即使用最細的針腳也縫補不完整。
三人忙碌到下午,樣衣已初見雛形。蘇念將半成品仔細掛好,手指撫平每一處褶皺。
布料在她指尖流淌,仿佛有生命般順從地展現着設計的靈魂。
"你回學校吧,剩下的交給我們。"蘇紅女士替女兒整理着衣領,手指不經意掠過她消瘦的鎖骨,"回學校記得按時吃飯。"
說完,遞過一袋吃的給女兒,"跟秋燕一起吃,下次帶她回家吃飯,哎,那可是個好孩子。"
母親的眼睛裏藏着沒說出口的千言萬語,像一件未完工的衣裳,針腳都藏在看不見的裏襯。
蘇念點點頭,轉身時沒注意到母親欲言又止的目光。
她推開店門,六月的熱浪撲面而來,與店內涼爽的空調形成鮮明對比。就像她此刻平靜外表下翻涌的心緒,表面波瀾不驚,內裏早已驚濤駭浪。
回到學校時,夕陽已將宿舍樓染成橘紅色。
蘇念剛走到樓下,一個熟悉的身影突然從樹蔭裏閃出來,攔住了她的去路。
"念念,最近怎麼了?怎麼都不理我?"李遠穿着她曾經最喜歡的白襯衫,虎牙在夕陽下閃着刺眼的光,像是往她心上扎的最後一根針。
蘇念的腳步一頓。
抬眼看着這個曾經讓她心動的少年,突然發現他的笑容裏藏着那麼多她從未察覺的虛僞。
原來有些人就像劣質布料,表面光鮮,一洗就褪色。
"哦?"她微微挑眉,聲音輕得像是羽毛落地,"李同學這是在跟誰說話呢?"她的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死水,仿佛再大的石頭扔進去也激不起漣漪。
李遠臉上的笑容僵住了:"還生氣呢?那天就是哥們兒起哄......"
"起哄?"蘇念輕笑一聲,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背包帶子,"原來管劈腿叫起哄?何茜知道你這麼定義嗎?"她的聲音像一把鈍剪刀,緩慢而殘忍地剪斷最後的情絲。
那讓她夜不能寐的背叛,此刻說來竟平靜得像在討論天氣。
還好時間是最好的熨鬥,再深的褶皺也能被撫平。
李遠伸手想拉她:"念念,你聽我解釋......"
"不必了。"蘇念側身避開,聲音冷靜得可怕,"你知道嗎?我該謝謝你。"
她直視着李遠困惑的眼睛,"要不是你,我怎麼會知道'清湯寡水、毫無情趣'的我,也能讓人念念不忘呢?李遠,我們結束了!"
有些成長就像布料的縮水,總要經歷一次痛徹心扉的洗滌。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走進宿舍樓。
玻璃門合上的瞬間,她聽見李遠在身後喊了什麼,但那些話語就像隔着一層厚厚的毛玻璃,再也傳不進她的心裏。
心門一旦鎖上,連回聲都不會留下。
而此時,中醫大的下課鈴響了。司嚴正在黑板上寫最後一味藥材的性味歸經。
粉筆末在指尖簌簌落下,像極了他此刻紛亂的思緒。
學生們收拾書本的窸窣聲漫過來,他卻站在講台上沒動,目光落在窗外那排梧桐樹上 —— 有些樹葉被風卷着打旋,像些找不到方向的心事。
那天那個女孩看起來是林非兒同學的朋友,應該也是名大學生吧。
“大學生……” 司嚴低聲自語,指尖在教案本上敲出輕響。
當“老牛吃嫩草” 這詞從腦子裏冒出來時,司嚴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失笑地搖搖頭,伸手鬆了鬆領帶。行醫這些年,見過太多生離死別,自詡冷靜自持,卻栽在了一場荒唐的酒後。
那杯被發小秦川勸着喝下的威士忌,後勁竟這麼足,足到讓他把所有的克制都變成了溫水裏的糖,融化得一幹二淨。
那晚的事明顯那個女孩吃了虧,自己不能無動於衷,是不是應該向林非兒打聽一下那女孩的情況。
走到樓梯口時,手機在口袋裏震動了一下。是秦川發來的消息:“下周回江城,老地方聚?”
司嚴盯着那行字,眉頭不自覺地皺起。上次就是因爲他,在國外待久了學了些江湖氣,硬拉着他們幾個喝了三瓶洋酒,美其名曰 “慶祝歸國”。
酒液滑過喉嚨時像火燒,他明明記得自己說了 “不能再喝了”,卻還是被架着碰了杯。
酒精真是個壞東西。
它會讓平日裏嚴謹的診斷變得模糊,會讓恪守的邊界感潰不成軍,會讓他在醒來後,面對凌亂的床單和空蕩蕩的房間,只剩下滿心的懊悔。
就像一味用錯的藥,不僅治不好病,還會憑添新的症結。
他按下回復鍵:“不了,最近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