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晚風裹挾着城市最後的燥熱,像一杯調壞的雞尾酒,混雜着酒吧裏嘈雜的音樂和酒精的酸澀氣息,粗暴地撲在蘇念臉上。
她像一具被抽空靈魂的軀殼,軟綿綿地趴在吧台上,面前散落着幾個空酒瓶,視線早已模糊成一片晃動的光影。
半小時前那幕場景仍在她視網膜上灼燒。
她提着精心準備的生日蛋糕站在虛掩着的包廂門口,從門縫的位置正好看到男友李遠和他身旁坐着的那個叫何茜的女孩,兩人舉止親密。
"天地良心,我心裏的位置一直是茜茜的。是蘇念一直對我死纏爛打,清湯寡水的,還特裝,一點情趣也沒……"
話音剛落,包廂裏爆發出一陣刺耳的哄笑,像無數根針,扎進蘇念的耳膜。
那個曾經對她深情款款的少年,此刻正用漫不經心的語氣說着足以擊碎她整個世界的話語。
這句話像把鈍刀,生生剖開她二十一年來構築的所有童話。
作爲江城大學服裝設計系的優等生,曾經以爲自己的世界由兩種顏料調成——素描本上飛舞的鉛色線條,和李遠學長笑靨裏那抹虎牙的亮白。
如今,後者碎得比被揉皺的設計稿還要徹底。
威士忌滑過喉嚨時,她想起母親常說的話:"烈酒是懦夫的眼淚"。
辛辣的液體灼燒着喉嚨,卻壓不住心口的鈍痛。現在她終於明白,有些痛苦連眼淚都承載不了,只能交給酒精稀釋。
蘇念踉蹌地掃碼付款後,跌跌撞撞地走出了酒吧。
電梯門開合的瞬間,蘇念像片落葉般飄了進去,她根本就沒注意電梯正在上行。
電梯門再開啓時,她迷迷糊糊地跟在一個同樣步履不穩的男人身後走了出去。
那個男人很高,至少有一米八以上,白襯衫的領口微敞,露出線條分明的鎖骨。
昏黃的走廊燈光下,他的輪廓顯得格外深邃。
"這是......幾樓?"蘇念感覺出不對勁,想抬手詢問,卻發現手臂軟得抬不起來。
就在她即將摔倒的瞬間,那個男人突然轉身,一把扶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小心。"
低沉的聲音像冰鎮過的玉石,清冽得讓人心頭一顫。
蘇念勉強抬頭,對上了細黑框眼鏡後那雙深邃如墨的眼眸。
鏡片後的目光帶着幾分醉意卻依然銳利,近距離能聞到他身上混合着酒精的雪鬆氣息。
該死,這讓人迷戀的味道。
蘇念踉蹌中帶着一絲放縱,跌入了男人好聞的懷抱。
男人抱着她打開房間的門,皆帶醉意的兩人,隨即擁吻在了一起,曖昧的氣息充滿了整個房間。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男人壓制住胸口跳躍的火焰,聲音啞的發沙。
回應他的是一聲細碎的呻吟。
嬌小的身軀立刻被男人輕鬆抱起,丟進一張柔軟的大床,兩個身影重疊在一起......
再次醒來時,陌生的房間,空氣中淡淡的雪鬆香氣,刺眼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斜射進來。
蘇念瞬間清醒,宿醉的頭痛讓她倒抽一口冷氣。
而比這更可怕的是——此刻被子下赤裸的身體就像一份罪證,正無聲控訴着昨夜的瘋狂。
身旁的男人仍在沉睡,呼吸均勻而綿長。床頭櫃上那副細黑框眼鏡在陽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芒,像法官等待宣判的法槌。
"成年人的崩潰從不在深夜,而是在宿醉醒來的清晨。"當她爬下床,慌亂地撿起散落在地的衣物時,這句在朋友圈看過的話突然有了血肉。
蘇念回頭看了一眼熟睡的男人。男人的側顏在晨光中宛如文藝復興時期的雕塑。
而此時“雕塑”正皺了皺眉,喉結隨着呼吸輕輕滾動。
蘇念此刻只想立即把自己從這座恥辱柱上解救下來。
她屏住呼吸,連滾帶爬地離開了房間。
回到宿舍時,周末的空蕩像一種仁慈的赦免。
她把自己鎖進衛生間,在衛生間的花灑水流下沖洗了四十七分鍾,鏡子上的水霧起起落落,就像她不斷試圖模糊卻又清晰浮現的記憶。
遮瑕膏覆蓋脖頸紅痕時,她忽然笑了——李遠說她"清湯寡水、毫無情趣",可昨夜那個陌生男人灼熱的呼吸、赤裸地糾纏、此刻肌膚上綻放的緋色印記、渾身的酸楚,都在無聲地反駁:她不是寡淡的白開水,而是一杯被錯認的烈酒,只是李遠不配品嚐她的醇厚。
"聽說陳遠學長的白月光何茜回來了?"
"那蘇念豈不是要出局!?"
室友劉瑩和周小夢的腳步聲與竊竊私語穿透了衛生間的門板。
她推開浴室門的瞬間,外間的閒言碎語戛然而止,空氣凝固成尷尬的琥珀色。
"蘇念你在啊?昨天李遠學長的生日會怎麼樣?"周小夢的眼睛裏閃爍着八卦好奇的光芒。
蘇念連個眼神都欠奉。
有些人把別人的痛苦隨手拈來當佐餐小菜,她偏不讓她們如願。
蘇念收拾書本的聲響在寂靜的宿舍裏格外清脆,像一記記響亮的耳光。
"裝什麼清高......"周小夢轉向劉瑩的耳語像下水道裏的污水,讓蘇念躲避不及,"聽說當初學長是因爲何茜出國......"
"嘭......"門被摔上的巨響截斷了這句未盡的惡意。
蘇念的鞋跟"咚咚咚"地敲擊着走廊地面,仿佛每一步都在踐踏那些不堪的流言。
宿舍裏,劉瑩撇了撇嘴:"拽什麼拽?她不過是李遠學長感情空窗期的替代品......"
周小夢立刻附和:"就是,她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在這個四人宿舍的生態鏈裏,成都來的劉瑩是毋庸置疑的王者——家裏開着服裝廠,未來早已鋪好紅毯;南方小縣城出身的周小夢是劉瑩最忠實的跟班,靠販賣八卦和對劉瑩極度的奉承換取存在感;鄰省農村的張秋燕此刻大概正在某個奶茶店打工掙學費;而江城本地的蘇念,曾經是她們這兩個羨慕又嫉妒的對象,因爲有李遠學長的青睞。
那個在所有人眼中完美無缺的李遠:服裝設計系的明星學生,家世好、能力強、謙遜有禮、獲獎無數。
昨天之前,蘇念不是也這樣天真地認爲嗎——自己何其幸運能得到這樣一個人全心全意的愛!
"呵,演技倒是配得上奧斯卡。"
蘇念對着路邊的垃圾桶"呸"了一聲,仿佛要吐盡滿腔的惡心。
那個追了她半年、寫情書、送早餐、在女生宿舍樓下彈吉他的人,原來不過是個演技精湛的演員。
幸好她守住了最後的底線,沒讓那個僞君子得逞。
哪怕便宜昨晚這個陌生男人,都好過李遠那個死渣男。
轉角處,圖書館的玻璃幕牆反射着刺目的陽光。
蘇念眯起眼睛,想起母親說過的話:"女人最傻的就是用別人的錯來懲罰自己。"
她深吸一口氣,心裏暗暗發誓,要把那些關於李遠的所有記憶打包、壓縮、丟進回收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