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的門合上，將外面的喧囂與混亂粗暴地切斷。
寂靜降臨，只有自己血液沖刷耳膜的微弱聲響，以及窗外持續傳來的、被厚重玻璃過濾後依然沉悶如潮的歡呼。
阿莫林走到辦公桌前。
格雷澤那條充斥着驚怒的短信還躺在鎖屏界面，像一條冰冷的毒蛇。
他沒有點開，指尖在屏幕上懸停片刻，然後直接按下側鍵。
屏幕漆黑。
他需要的不再是解釋，而是子彈。
是能填進槍膛，打響這場戰爭的東西。
他拿起內部電話，接通了助理教練的座機。
鈴聲只響了一下就被迅速抓起，對面傳來一個年輕、緊張，甚至帶着些微顫抖的聲音：“……先生？”
“麥克，”阿莫林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語速快而清晰，“三件事。
第一，立刻封鎖卡靈頓，所有非一線隊人員禁止出入，對媒體只說‘無可奉告’。
第二，我要一線隊所有球員過去兩年的詳細體能報告、傷病記錄、比賽熱區圖和訓練數據，一小時之內發到我郵箱。
第三，通知醫療組和體能組負責人，十分鍾後在我辦公室外等着。”
沒有疑問，沒有遲疑，只有絕對的指令。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秒，隨即是斬釘截鐵的回應：“明白，先生！”
電話掛斷。
阿莫林深吸一口氣，空氣中還殘留着上一任主人留下的古龍水味，混合着新家具的皮革氣，以及一種……腐朽的、失敗的氣息。
他需要驅散這種氣味。
他走到戰術板前。
巨大的板面還殘留着上一場恥辱性失利的陣型草圖，4-2-3-1，死氣沉沉，像一具被解剖開的屍體。
他毫不猶豫地拿起板擦，三兩下將其徹底抹去。
白色的粉塵在空氣中彌漫。
他拿起紅筆。
筆尖懸在冰冷的板面上。
然後，他落筆。
不是一個完整的陣型，不是復雜的跑位路線。
只是一個數字。
一個巨大、凌厲、甚至帶着幾分暴烈意味的——
7。
紅色的墨跡在白色板面上暈開，像一團剛剛開始燃燒的火。
敲門聲響起，謹慎而急促。
“進。”
門被推開，體能主管戴夫和首席隊醫莎拉站在門口，兩人的臉色都不比之前的莫特好看多少，尤其是莎拉，眼神裏充滿了醫學專業人士面對不可理喻瘋狂時的荒謬感。
“先生，你找我們？”戴夫的聲音還算鎮定，但緊繃的下頜線出賣了他。
阿莫林沒有轉身，依舊面對着那個血紅的“7”。
“克裏斯蒂亞諾·羅納爾多，”他開口，聲音平靜得像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他的身體狀態，從現在起是俱樂部的最高機密。
我要你們組建一個獨立小組，只對我負責。
莎拉博士，我要你親自帶隊，用最快時間給他做一次最全面的深度體檢，肌肉質量、體脂率、骨骼密度、心肺功能、神經反應速度……我要最詳細的數據，精確到小數點後兩位。”
莎拉忍不住開口，語氣帶着難以置信：
“先生，這需要時間！而且這種強度的檢測需要他本人的全力配合，更何況他才剛剛經歷長途飛行和巨大的環境、氣候變更，他的身體處於應激期，數據根本不具備參考價值！這不符合……”
“——醫學規範？”阿莫林終於轉過身，目光落在她身上，冰冷而銳利，“這不是學術研究，博士。這是戰爭。我要的不是參考價值，是武器說明書。告訴他，這是主帥的要求。他會配合。”
莎拉在他的注視下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臉色發白。
阿莫林看向體能主管戴夫：“戴夫，基於莎拉博士的數據，我要你在一周內，給我拿出一份針對他個人的、極度細化的體能維持和爆發力訓練方案。
忽略他的年齡，只盯着數據。
我要他在九十分鍾內，至少能進行三次超過三十米的極限沖刺。能做到嗎？”
戴夫的喉結滾動了一下，額頭滲出細汗。
“先生……這……這挑戰極大。
考慮到他的職業生涯損耗和年齡帶來的自然下滑……”
“能。還是不能。”阿莫林打斷他，沒有任何情緒。
戴夫迎着他的目光，那目光裏沒有任何討論的餘地。他咬了咬牙：“……能。先生。”
“很好。出去吧。數據出來第一時間給我。”
兩人幾乎是以逃離的速度退出了辦公室。
阿莫林重新將目光投向戰術板上的那個“7”。
手機再次震動。
這次不是短信，是直接來電。
屏幕上跳動的名字是：Jorge Mendes（豪爾赫·門德斯）。
足球世界最強大的超級經紀人，C羅的幕後操盤手。
阿莫林看着那個名字跳動了幾秒，然後拿起電話，按下接聽。
他沒有說話。
電話那頭，一個極其冷靜、圓滑，卻帶着不容錯辨的壓迫感的聲音傳來，語速不快，但每一個詞都帶着千鈞重量。
“阿莫林先生。”門德斯的聲音裏聽不出喜怒，像是在談論一筆普通的商業合同，“你送給世界足壇一份……驚人的見面禮。”
阿莫林沉默着。
“克裏斯蒂亞諾的回歸，商業上的潛力是無限的，這一點我們都很清楚。”門德斯繼續道，聲音如同最光滑的絲綢，底下卻藏着鋼刃，“但競技上的風險，需要由曼聯全權承擔。
我的客戶他的榮譽室已經滿了，他不需要再證明什麼。他這次回來，是因爲你給了他一個他無法拒絕的……‘感覺’。”
阿莫林終於開口，聲音同樣平靜：“我給他的不是感覺，門德斯先生。是一個機會。”
“機會伴隨着期望，而期望，”門德斯輕輕笑了一聲，冰冷無比，“往往帶來巨大的壓力。尤其是，當你把‘金球獎’這樣的詞匯輕易拋出來之後。
我的客戶不喜歡失敗，更不喜歡……被利用。”
這是警告。赤裸裸的警告。
“曼聯不會利用他，”阿莫林道，“曼聯會以他爲核心，贏得勝利。這就是我的工作。”
“很好。”門德斯的聲音依舊聽不出情緒，“那麼，爲了確保‘核心’能夠專注於贏得勝利，他的一些個人權益需要得到最充分的保障。
形象權、肖像權、商業開發優先權、更衣室地位、戰術絕對核心承諾……這些細節，我希望盡快與俱樂部敲定。
你知道，紐約那邊（指格雷澤家族），對‘細節’總是格外敏感。”
綿裏藏針。
這是在用格雷澤和商業條款來施壓，確保C羅的利益最大化，同時也是在試探阿莫林這個“僭越者”到底有多少實權。
“所有競技層面的問題，找我。”阿莫林沒有任何遲疑，“其他的，你可以直接和莫特先生溝通。
但有一點，”
他頓了頓，語氣加重，不容置疑。
“更衣室裏，只有一個聲音。
我的聲音。”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
然後，門德斯的聲音再次響起，似乎多了一絲極淡的、難以察覺的玩味。
“有趣的劃分。我期待你的……‘聲音’，阿莫林先生。保持聯系。”
電話掛斷。
辦公室內重新陷入寂靜。
阿莫林放下手機。
他知道，說服C羅或許只需要點燃那把火，但要讓這頭巨獸真正爲己所用，他需要駕馭的，是整個圍繞着他建立的、龐大而復雜的利益帝國。
門德斯只是第一關。
更衣室裏的那些老兵、驕兵、失落的天才……他們會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國王回歸”做出什麼反應？
格雷澤家族的憤怒和算計何時會落到自己頭上？
還有英超的其他十九支球隊，他們會如何用最凶狠的防守來“歡迎”這位38歲的傳奇？
問題如同無數條毒蛇，在黑暗中昂起頭，吐着信子。
阿莫林走到窗邊，看着樓下依舊沸騰的人群。
他抬起手，指尖輕輕觸碰冰冷的玻璃。
仿佛能感受到那紅色火焰的溫度。
戰爭開始了。
而他，
就是縱火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