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的門在阿莫林身後合攏，並非隔絕了風暴，而是將他置於風暴眼中。
空氣裏還殘留着門德斯那通電話帶來的無形壓力，像昂貴古龍水和硝煙的混合氣味。
他沒有坐下。
時間不再是可消耗的資源，而是必須馴服的野獸。
內部通話器的蜂鳴聲尖銳響起，打破了寂靜。
是前台，聲音因過度激動而失真：“先生！他……羅納爾多先生……他已經到了主樓門口！我們……我們按您說的，走了西側內部通道，但外面的人太多了，我們……”
“直接帶他來見我。”阿莫林切斷通話，語氣沒有一絲波瀾。
幾分鍾後，走廊外傳來沉重而快速的腳步聲，不止一人。
門被推開，先闖入的是兩名俱樂部安保人員，氣喘籲籲，如臨大敵。
隨後，一個身影邁了進來。
克裏斯蒂亞諾·羅納爾多。
不是隔着直升機艙門遙遠的驚鴻一瞥
不是戰術板上冰冷的數字7。
他真人站在這裏，幾乎填滿了辦公室的門框。
紅黑色外套已經脫掉，隨意搭在臂彎，只穿着緊身的白色運動背心，勾勒出依舊驚人、如同花崗岩雕刻般的肌肉線條。
長途飛行的疲憊在他眼角留下細微痕跡，但更多的是一種被點燃的、近乎沸騰的能量，從他每一個毛孔裏輻射出來，讓狹小的辦公室瞬間變得逼仄。
他目光如炬，直接鎖定了站在戰術板前的阿莫林。
那雙眼睛裏沒有客套，沒有寒暄，只有赤裸裸的、獵人般的審視和一絲被強行壓抑下去的、灼人的渴望。
安保人員無聲地退了出去，帶上了門。
寂靜。
令人窒息的幾秒鍾。
“教練。”C羅率先開口，聲音低沉，帶着點沙啞，是那種習慣了發號施令的語調。
“克裏斯蒂亞諾。”阿莫林迎着他的目光，沒有絲毫閃躲，“歡迎回家。”
家？C羅的嘴角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像是一個嘲諷，又像是一種復雜的認同。
他的視線越過阿莫林，落在了戰術板上。
那個巨大、猩紅、孤零零的數字——7。
他的號碼。他的王冠。也是他的枷鎖。
他的目光在那個數字上停留了兩秒，然後猛地回到阿莫林臉上，銳利如刀。
“你說，金球。”他吐出這個詞，簡單，直接，重若千鈞。
這不是疑問，而是索要承諾。
“我說了。”阿莫林同樣直接，“但金球獎不在我的辦公室裏，克裏斯蒂亞諾。它在那片草皮上。”
他拇指朝身後窗戶的方向指了指，窗外是卡靈頓的訓練場。“需要你，我，還有外面那二十幾個人，一起去拿回來。”
“外面那二十幾個人？”C羅哼了一聲，音量不高，卻充滿了不容錯辨的輕蔑，“我看了上賽季的集錦。那不是去拿獎杯的隊伍，那是去保級的。”
“所以你需要把他們變成能拿獎杯的隊伍。”阿莫林毫不退讓，“你是來當救世主的，不是嗎？救世主不只是進球，還要讓信徒變得強大。”
C羅的眼睛微微眯起。
阿莫林的話像一根針，精準地刺中了他驕傲的核心。
他沉默着，胸膛微微起伏，評估着眼前這個年輕得過分、卻敢直視他眼睛、對他提出要求的主帥。
空氣緊繃得快要斷裂。
突然，C羅動了。
他不是走向阿莫林，而是幾步跨到窗邊，猛地一把扯開了百葉窗的拉繩！
譁啦——
午後的陽光混雜着窗外依舊鼎沸的聲浪，瞬間狂暴地涌入辦公室！
球迷瘋狂的呐喊、直升機的餘音、媒體的喧囂，變得清晰可聞，如同實質性的沖擊波，拍打在兩人臉上。
C羅指着窗外，聲音陡然拔高，帶着一種火山噴發般的激情和壓迫感：“看看他們！他們爲我而來！爲克裏斯蒂亞諾而來！你告訴我，我需要怎麼做？像個小夥子一樣去跑龍套？去給那些連球都停不好的家夥擦屁股？！”
“我需要你帶頭！”
阿莫林的聲音比他更高，斬釘截鐵，壓過了窗外的噪音，
“我需要你第一個沖刺！
第一個回防！
我需要你在更衣室裏用你的眼睛盯着那些偷懶的人！
我需要你告訴他們，穿着這件球衣意味着什麼！
因爲如果你做不到”
阿莫林一步踏前，幾乎與C羅面對面，目光如冷電。
“那你和我，都會在三個月內被這群‘保級隊’生吞活剝，成爲全世界最大的笑話！
你的傳奇，會在嘲笑聲中徹底落幕！
這不是一次勝利巡演，克裏斯蒂亞諾！這是一場戰爭！
而你，是我的先鋒大將！
你要做的，是摧毀一切擋在我們面前的敵人，包括我們自己的軟弱！”
吼聲在陽光下震蕩，微塵在光柱中瘋狂舞動。
C羅死死盯着阿莫林，額角青筋微凸，呼吸粗重。
那是一種被冒犯的暴怒，也是一種被徹底點燃的鬥志。
幾近爆炸的對峙。
突然，C羅臉上的怒容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冰冷的專注。
他緩緩點了點頭，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力量感。
“好。”
只有一個字。
他轉過身，不再看窗外，也不再看阿莫林，目光重新投向那塊戰術板上的紅色7號。
“訓練什麼時候開始？”他問，語氣平靜，卻已然是即將出鞘的利刃。
“現在。”阿莫林按下內部通話，“麥克，通知所有人，十五分鍾後，一號訓練場集合。”
他看向C羅。
“讓他們看看，誰回來了。”
十五分鍾後。
一號訓練場的氣氛詭異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
稀薄的陽光無法驅散空氣中的寒意和緊張。
曼聯的一線隊球員們稀稀拉拉地站在草皮上，交頭接耳，眼神裏充滿了懷疑、好奇、不安，甚至是一絲隱藏得很好的敵意。
他們中的大多數，昨晚還在刷着手機，爲那個震驚世界的新聞感到荒謬和不真實。
而現在，傳說就站在他們面前。
保羅·博格巴雙臂抱胸，站在人群稍遠的地方，臉上沒什麼表情，但微微揚起的下巴透着一貫的疏離和審視。
隊長哈裏·馬奎爾則顯得憂心忡忡，不時看向場邊，那裏，以足球總監莫特爲首的幾個高管面色鐵青地站着，如同參加葬禮。
阿莫林雙手插在俱樂部訓練外套的口袋裏，站在隊伍前方，冷眼看着這一切。
C羅站在他身側半步的位置，已經換好了訓練服，面無表情，目光掃過眼前的隊友，像國王巡視他既陌生又衰敗的領地。
“廢話不多說。”阿莫林開口，聲音不大，卻讓所有的竊竊私語瞬間消失。
“從這一刻起，過去的一切都死了。
忘記上賽季，忘記你們的周薪，忘記媒體怎麼說。”
他側身，示意了一下身邊的C羅。
“你們唯一需要記住的，是目標。以及，達到目標需要付出的代價。”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刮過每一張臉。
“今天的訓練內容很簡單：對抗賽。
主力陣容對陣替補陣容。”
他念出了分組名單。
當念到C羅的名字，將他分在主力一組時，人群裏泛起一絲微不可察的波動。
“規則，”阿莫林提高了音量，“只有一條：
贏家通吃。
輸的一方，負責清洗贏家未來一周的所有訓練裝備，包括球鞋。”
隊伍裏幾個年輕球員的臉色微微變了。
這懲罰看似幼稚，卻直戳職業球員的惰性核心——沒人願意去碰別人臭烘烘的鞋子和沾滿泥污的球衣。
“聽明白了？”阿莫林吼問。
“明白，教練！”稀稀拉拉的回應。
“沒吃飯嗎？！”C羅突然爆發出一聲炸雷般的怒吼，蓋過了所有人的聲音，他上前一步，眼神凶悍地掃過隊伍，“明白嗎？！”
“明白！！”這次的回應如同驚雷，整齊劃一，帶着被驚嚇後的條件反射。
阿莫林嘴角勾起一絲無人察覺的弧度。
“開始。”
對抗賽的強度從一開始就脫離了控制。
C羅就像一頭被囚禁太久的猛獸，第一次被放入鬥獸場。
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和飢渴的怒火。
第一次觸球，他被替補方的年輕中衛莽撞地從側面撞倒，草屑飛濺。
裁判（助理教練兼任）猶豫了一下，沒有吹哨。
C羅從地上一躍而起，不是沖向裁判，而是直接沖到那個愣住的年輕中衛面前，額頭幾乎頂到對方的鼻子，用帶着濃重口音的英語咆哮：“下次再用你的髒手碰我，我就廢了你！聽懂了嗎？！”
那年輕人臉色煞白，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比賽繼續。
五分鍾後，C羅在禁區弧頂背身接球，被兩人包夾。
他沒有試圖護球，而是用一個近乎粗暴的轉身硬生生擠開空間，不等皮球落地，直接一腳凌空抽射！
砰！
悶響如同炮彈出膛。
足球像一道白色閃電，擦着橫梁呼嘯着飛向後面的鐵絲網，發出令人牙酸的巨響。
整個球場瞬間安靜了一下。所有球員，包括門將，都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脖子。
這他媽是38歲？
C羅看都沒看飛走的球，轉身就往回跑，一邊跑一邊對着給他傳球的布魯諾·費爾南德斯揮手怒吼：“太慢了！B費！早一秒傳！我的時間不是用來等的！”
B費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咬了咬牙。
阿莫林站在場邊，一動不動。
他身邊的總監莫特臉色已經由青轉白，手心裏全是汗，低聲喃喃：“瘋了……這簡直是瘋了……他會毀掉更衣室……”
阿莫林仿佛沒聽見。
對抗賽變成了一個人的狩獵場。
C羅不知疲倦地奔跑、沖刺、要球、射門、吼叫。
他不僅摧殘着對手，也在無情地鞭撻着隊友。
一次防守角球，他對馬奎爾的站位不滿，直接對着球隊隊長怒吼：“哈裏！你睡着了嗎？！盯住你的人！你是木頭嗎？！”
馬奎爾的臉瞬間漲紅。
氣氛越來越壓抑，像一根被不斷擰緊的弦。
終於，弦斷了。
一次中場的激烈拼搶，博格巴漂亮的盤帶過掉一人，正要向前推進，側後方一道身影如同高速列車般猛沖過來，一記精準卻極其凶悍的滑鏟，連人帶球將博格巴放倒在地！
是C羅。
博格巴痛苦地蜷縮在地上。
裁判的哨聲尖銳響起。
C羅從草皮上爬起來，看都沒看博格巴，直接去追那個被他鏟出的球。
“嘿！”博格巴的怒火終於被點燃，他在隊友的攙扶下站起來，一瘸一拐地沖向C羅，“你他媽幹什麼？！這是訓練！你想殺了我嗎？！”
C羅停下腳步，轉過身，臉上沒有任何歉意，只有冰冷的挑釁：“訓練？你覺得對手在場上會對你溫柔嗎？保羅？還是你已經習慣了在場上散步？”
這話如同毒刺，瞬間戳中了博格巴最敏感神經。
他猛地推開攙扶他的隊友，直接頂到C羅面前：“你再說一遍？！你以爲你是誰？！回來了不起嗎？！”
“我就是了不起！”C羅吼聲更大，胸口劇烈起伏，手指幾乎戳到博格巴的胸口，“我拿過五個金球！你拿過幾個？嗯？你除了該死的發型還會什麼？！”
“夠了！”馬奎爾試圖沖過來隔開兩人。
其他隊員也紛紛圍上來，場面瞬間失控，推搡，爭吵，怒吼聲混雜在一起。
場邊，莫特幾乎要暈厥過去。
就在混亂達到頂點的刹那——
“都他媽給我住手！！！”
一聲暴吼，如同驚雷炸響，壓過了所有噪音。
阿莫林闖入了人群中心，他沒有去拉架，而是一把狠狠推開擋在中間的馬奎爾，直接站在了C羅和博格巴中間，用身體硬生生隔開了兩人。
他先是指着博格巴，眼神冷得能凍死人：“保羅·博格巴！回到你的位置！再多說一個字，今天就給我滾出卡靈頓！”
博格巴胸口劇烈起伏，眼中全是怒火和不甘，但在阿莫林冰冷的目光逼視下，他最終狠狠啐了一口，轉身走開。
阿莫林猛地轉向C羅，兩人的距離近在咫尺，目光如同兩把刀在空中交擊，火花四濺。
“還有你！”阿莫林的聲音低沉下去，卻更加危險，“我要的是領袖，不是屠夫！你的作用是用表現讓他們閉嘴，不是用你的嘴讓他們害怕！控制你的火氣，否則我也讓你滾蛋！”
C羅下頜繃緊，鼻翼翕張，死死盯着阿莫林，那眼神仿佛要將他生吞活剝。
整個球場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屏息看着這一幕，看着這個瘋子主帥竟然敢對着傳奇咆哮。
幾秒鍾令人窒息的對峙。
終於，C羅眼中的狂暴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的、冰冷的火焰。他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
“好。”
然後，他轉身，頭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半場。
阿莫林站在原地，環視着周圍鴉雀無聲的球員，目光所及之處，無人敢與他對視。
“看什麼？”他冷冷地問，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全場，“比賽繼續。”
他走回場邊，經過面無人色的莫特身邊時，淡淡地丟下一句：
“看見了嗎？約翰。
火種已經埋下了。”
“現在，等着它燒起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