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夜,寒氣從窗縫裏滲進來。遲硯棠窩在床的那一側,披着一件灰藍色針織外衫,靠在床頭翻書。牆上的掛鍾滴答作響,指針指向十一點三十五分。
她合上書本,揉了揉太陽穴,習慣性地朝門口望了一眼。
依舊沒有人回來。
從岑御琛離家到現在,整整四十三天。
她不是沒找過他。短信發了一串,對方沒有回;電話打過去,是他秘書的聲音,客氣卻疏離:“岑總在開會,我會轉達。”
甚至她的婆婆,也只是冷淡地丟下一句:“你個當媳婦的不能哄好老公還能幹嘛。”
她正準備關燈入睡,樓下卻忽然傳來了一聲清晰的車引擎熄火聲。
遲硯棠一愣,幾乎是本能地掀開被子,踩上拖鞋下了樓。
落地窗外的庭院被感應燈照亮,昏黃光線下,劉助正小心地扶着一個高大的男人,沿着石板小徑一步步往屋裏走。
是岑御琛。
他醉得厲害,頭發有些凌亂,白色襯衣從西裝裏扯出一截,領帶鬆到胸口,整個人披着一身寡淡而冷峻的酒氣。
“夫人……”劉助看見她,面露難色,“先生喝醉了。”
遲硯棠站在台階上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看了岑御琛一眼。他似乎沒認出她,靠在劉助肩上,眉心緊蹙,像在夢魘中掙扎。
她終於開口:“我來吧。”
劉助點頭,將岑御琛的手臂交到她手上:“那我先走,您小心點。”
遲硯棠被他大半個身子壓得幾乎站不穩,咬牙扶着他,一步步往樓上挪。兩人之間沒有交流,只有酒精和沉默籠罩着整個空間。
到了臥室,她剛把岑御琛放到床上,他突然睜開眼,猛地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整個人拉倒在床。
“岑御琛!”她驚呼,反應過來時,已經被他壓在身下。
他垂着眼看她,眼底是濃稠不散的醉意,卻夾着幾分清醒的執拗:“棠棠……又想躲我?”
遲硯棠掙扎,想推開他,可他的手臂像鐵箍一樣緊緊箍住她的腰。
她聲音冷了下來:“你放開我。你喝醉了。”
“我當然醉了,”他低聲笑,聲音帶着沙啞的鈍痛,“醉了才會回來,才會想起一個多月沒碰過我老婆了。”
“岑御琛,你有沒有聽懂人話?”遲硯棠徹底惱了,抬手想打他,可還沒落下,就被他一把按住。
可男人像是聽不見,只盯着她的臉,眼裏燃着一點不正常的情緒,沙啞地重復:“別躲我,棠棠……我們是夫妻,不是嗎?”
他的手按住她掙扎的手腕,動作強硬得毫無退路可言。遲硯棠力氣本就不大,何況他醉了,卻還像一只困獸,滿身的欲望和憤怒,無處安放,只能撲向她。
“你想用這種方式證明你還在這段婚姻裏?”她冷笑,眼角泛着紅,手腕已經被他握得泛白。
他沒說話,只是低頭親她,動作帶着急切,帶着一種幾乎是報復式的占有。
遲硯棠閉上眼,不再掙扎。
她太清楚了,他不是想親近她,只是想宣泄。她掙不脫,也不想掙了。
他曾說過,結婚那天是他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刻。他也曾無數次在她耳邊說:“棠棠,你是我唯一想娶的女人。”
不知過了多久,岑御琛終於停了下來。
他像例行公事般躺到一旁,翻了個身,很快就傳來平穩的呼吸聲。空氣中彌漫着酒氣與汗味,還有某種難以言說的沉重。
遲硯棠僵硬地躺着,身上的力氣像被抽空一般。她沒有動,只是怔怔地望着天花板,睫毛溼了,不知是汗還是淚。
身側的男人睡得安穩,像是剛剛那場情緒失控的親密與他毫無關系。而她,卻像是被拋棄在一場荒謬戲劇的舞台中央,找不到落幕的出口。
她緩緩側過身,背對着他,將自己蜷成一個小小的弧度。床單冰涼,貼着皮膚時更顯孤獨。
窗簾微掀,月光斜落進來,打在地板上,像一道沉默的審判。
遲硯棠望着夜色,腦海裏浮現出七年前的岑御琛。
那時的他,穿着白襯衫站在她面前,擋住了醉酒男客投來的惡意目光,低聲問她:“你一個人上晚班,不怕嗎?”
她羞怯卻堅定地搖頭,說:“我得自己賺錢。”
他笑了,目光清澈,像年少所有的悸動和理想。
可如今,那雙眼睛只剩下倦意和冷漠。交流越來越少,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
遲硯棠緊了緊被角,眼角一滴淚滑落進發絲裏。
她忽然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變成了現在這樣。
也許是一次次冷戰後沒人先低頭;也許是婆婆的催促和他的沉默不語;也許是他和那個秘書之間不清不楚的曖昧;也許……是從她一次次原諒、一次次自我麻痹開始。
屋內靜得只剩下鍾表的滴答聲,每一聲,都像敲在她的心口。
遲硯棠望着窗外漆黑的夜,一夜未眠。
天光透過厚重的窗簾縫隙落進來,岑御琛被晃得微微蹙眉,腦袋仿佛被什麼鈍物擊中過一樣,疼得發脹。
他抬手揉了揉太陽穴,嘴裏幹得發苦,胃裏翻江倒海。
昨晚的酒,喝多了。
他坐起身,身體酸軟,眼神有一瞬間的渙散。腦海中模糊浮現出昨夜的片段——遲硯棠蒼白的臉,掙扎的手臂,和她最後不再掙扎的那一刻,那種如同失語般的沉默。
岑御琛心裏“咯噔”一聲,有些煩躁地拽開被子,赤腳下床。他洗漱時望着鏡子裏那張滿是疲憊的臉,不知爲何,竟升起一股隱隱的懊悔。
他換好衣服下樓,一路腳步沉重。拐進餐廳,廚房方向飄來油煙味和淡淡的姜絲香,他循聲望去,看到遲硯棠正站在灶台前。
她穿着一件淺灰色家居裙,頭發簡單束起,身形纖細,安靜得像一幅畫。
灶台上的鍋裏正熬着粥,水汽氤氳,她低頭盛碗的動作很輕,像是怕吵醒誰似的。
岑御琛站在樓梯口看了幾秒,開口:“醒得真早。”
遲硯棠沒有抬頭,動作也未停,只是語氣淡淡:“六點醒的,就沒再睡。”
她把粥端到餐桌上,又拿出切好的小菜,動作一氣呵成。
岑御琛喉頭動了動,沒來得及說什麼,她已經把三明治擺好,坐下,說:“你要是不舒服,我中午可以給你煲點解酒湯。”
“昨晚……”他試探性地開口,話只說了一半。
遲硯棠淡淡看了他一眼,眸子清清冷冷的,沒有怨,也沒有怒,甚至沒有一絲情緒波瀾:“昨晚你喝醉了。”
“遲硯棠。”他眉頭皺緊,隱隱覺得這不是一句簡單的敷衍。
她卻沒再接話,只低頭喝粥,唇瓣幾乎貼在碗邊,仿佛是在用一種無聲的方式,與他隔開整張餐桌的距離。
餐桌上的氣氛冷得像初冬清晨的露水,凝着薄薄一層看不見的霜。
遲硯棠剛剛收拾好碗筷,轉身準備進廚房洗碗,身後突然響起岑御琛低沉的嗓音:
“別忘了吃避孕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