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那抹杏黃如同淬了劇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我的眼球!

李莫愁!

她竟然真的來了!就在這要命的關頭!如同一條盤踞在陰影裏的毒蛇,等着最致命的一擊!

心髒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鐵手攥住,驟然停止跳動,又在下一秒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沖出來!剛剛因爲暫時唬住歐陽鋒而鬆懈一絲的神經,瞬間繃緊到極限,每一根都發出瀕臨斷裂的哀鳴。冷汗不是滲出,而是如同決堤的冰水,瞬間浸透了我本就溼冷的葛衣,順着脊背往下淌。

完了!前有瘋魔,後有赤練!這破藥鋪,就是我的埋骨之地!

我幾乎能想象李莫愁那雙冰冷的鳳目,此刻正如何怨毒地盯着我,盯着那柄插在泥地裏的黑刀,盯着狀若瘋癲的歐陽鋒。她出現在這裏,絕不可能是巧合!是玉蜂針的警告不夠?還是那枚冰冷的開元通寶,終究引來了這索命的煞星?她難道一直在暗中窺伺?等着看我被歐陽鋒撕碎?還是…她另有所圖?

巨大的恐懼和絕望如同兩股冰冷的洪流,瞬間將我淹沒。握着黑刀刀柄的手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刀身上糊着的黑粉簌簌落下。我甚至不敢再向那片陰影投去一瞥,生怕任何一絲多餘的舉動,都會成爲點燃這兩座火山之間導火索的火星!

歐陽鋒,這尊剛剛被我用玄虛話語暫時安撫住的魔神,似乎也察覺到了氣氛的驟然變化。他那雙渾濁的眼睛從虛空中收回,裏面殘留的巨大迷茫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瞬間被一股新的、更加狂躁的混亂所取代。他猛地甩了一下亂糟糟的頭,喉嚨裏發出野獸般低沉的、充滿威脅的“嗬嗬”聲,高大的身軀微微轉向藥鋪側面那片黑暗的陰影。

他感覺到了!感覺到了李莫愁的存在!感覺到了那同樣冰冷而危險的氣息!

空氣凝固得如同鉛塊。死寂中,每一縷夜風拂過枯草的聲響都被無限放大,如同催命的鼓點。藥鋪門口,那柄斜插在地的黑刀,在越來越濃的暮色中,更像一塊沉默的墓碑。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即將繃斷的刹那——

“嗬……嗬嗬……逆徒?是逆徒?!” 歐陽鋒猛地發出一聲嘶啞的、意義不明的咆哮,渾濁的目光死死鎖定那片陰影,裏面翻涌起狂暴的殺意和一種仿佛源自本能的、被背叛的狂怒!他枯樹皮般的大手再次抬起,陰寒的掌力重新開始凝聚,比之前更加洶涌,帶着一種毀滅一切的癲狂!他的精神極不穩定,任何一點刺激都可能讓他徹底失控,將眼前的一切撕碎!

陰影裏,那抹杏黃似乎微微晃動了一下。沒有聲音,沒有回應。但一股同樣冰冷、帶着劇毒般陰狠的殺意,如同無形的毒刺,無聲無息地彌漫開來,針鋒相對地頂住了歐陽鋒那狂暴的氣勢!

兩股足以碾碎我的恐怖氣息,如同兩條無形的惡龍,在小小的藥鋪前無聲地絞殺、碰撞!我被夾在中間,如同怒海中的一葉砧板,隨時會被撕成碎片!冷汗流進眼睛,刺痛,卻不敢眨眼。肺部像是被無形的巨石壓住,每一次呼吸都帶着血腥味。

跑?念頭剛起就被碾碎。無論沖向哪一邊,都是瞬間斃命的下場!留下?下一秒就可能被他們交手的餘波震成肉泥!

怎麼辦?!怎麼辦?!我的腦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燃燒,榨取着最後一絲機智!必須打破這個僵局!必須讓他們的注意力轉移!必須制造一個…一個更大的亂子!一個能讓他們暫時無暇顧及我,甚至…讓他們彼此顧忌的亂子!

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

玉蜂針!門柱上那根該死的玉蜂針!

那是古墓派的標志!是懸在李莫愁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也是歐陽鋒混亂記憶中可能存在的、對古墓派武功的忌憚!

賭!賭這最後一注!

“歐陽先生!” 我用盡全身力氣嘶吼出聲,聲音因爲極度的恐懼和用力而扭曲變形,尖銳得如同夜梟啼哭,瞬間打破了死寂!我顫抖的手指猛地抬起,不是指向陰影中的李莫愁,而是狠狠指向藥鋪門框上那根在暮色中幾乎看不清的、閃着微微冷光的玉蜂針!

“看!看那是什麼?!” 我聲嘶力竭,帶着一種仿佛發現滅頂之災的驚恐,“玉蜂針!古墓派!是她!是她引你來的!她要借你之手殺我!她要嫁禍!她要坐收漁利!她…她就在你身後那片陰影裏盯着你!盯着你這‘西毒’!”

我的吼叫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每一個字都帶着刻意的挑撥和煽動!

歐陽鋒那凝聚掌力的動作猛地一滯!渾濁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間釘在了門框那根細小的玉蜂針上!他那混亂的記憶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被猛地觸動!古墓派?林朝英?王重陽?一些破碎的、充滿忌憚和敵意的片段在他混亂的腦海中瘋狂閃現!

“古…古墓?!” 他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怪響,臉上的肌肉劇烈抽搐,眼中狂暴的殺意如同找到了新的宣泄口,猛地轉向那片陰影!那根小小的針,似乎比李莫愁本人的存在,更能點燃他那源自記憶深處的、對古墓派的復雜敵意!

陰影之中,那股冰冷陰狠的殺意,在我喊出“玉蜂針”三個字時,驟然波動了一下!仿佛被戳中了最敏感的神經!緊接着,一股更加怨毒、更加冰冷的怒意如同實質般噴涌而出!顯然,李莫愁沒料到我會在這個關頭,用小龍女的東西來攪局!這無疑觸怒了她!

“小賊!找死!” 一聲壓抑着滔天怒火的冰冷叱吒,如同九幽寒風,終於從陰影中刺出!那抹杏黃道袍猛地一晃,一道凌厲的、帶着刺骨陰風的掌力,如同無形的毒蟒,撕裂暮色,繞過歐陽鋒那龐大的身軀,竟精準無比地直向我胸前拍來!快!狠!毒!李莫愁含怒出手,根本不再顧忌是否會驚動歐陽鋒,只想先將我這根攪屎棍立斃掌下!

死亡的陰影瞬間將我徹底籠罩!那陰寒的掌風未至,我胸口的肌膚已經感到刺骨的疼痛,心髒仿佛被凍結!避無可避!擋無可擋!

就在這千鈞一發,我即將被赤練神掌拍得骨斷筋折的瞬間——

“滾開!逆徒!!”

一聲如同受傷野獸般的狂吼炸響!

歐陽鋒動了!

他那被玉蜂針和我的吼叫徹底引爆的混亂殺意,混合着對“古墓派逆徒”的本能敵視,如同決堤的洪流!他根本沒看清李莫愁的目標是我,只看到那抹杏黃身影晃動,一道陰寒掌力襲來(在他混亂的感知裏,那掌力似乎也籠罩了他),這無疑是對他“西毒”的挑釁!

狂怒徹底淹沒了本就所剩無幾的理智!

歐陽鋒高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猛地橫移一步,枯瘦的、凝聚着恐怖蛤蟆功力的右掌,帶着排山倒海、摧枯拉朽的狂暴氣勁,後發先至,竟不閃不避,硬生生地迎向了李莫愁那道陰毒掌風!他要以絕對的力量,碾碎這膽敢向他出手的“古墓逆徒”!

轟!!!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髒驟停的巨響,如同兩座冰山在藥鋪門前轟然對撞!

沒有刺目的光芒,只有一股肉眼可見的、扭曲了空氣的環形沖擊波,如同死亡的漣漪,猛地向四面八方擴散開來!

首當其沖的,是我!

我離得太近了!

那恐怖的沖擊波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砸在我的胸口!

“噗——!”

一口滾燙的鮮血無法抑制地狂噴而出!眼前瞬間被一片猩紅覆蓋!五髒六腑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攪碎、移位!身體像斷線的風箏,又像被狂風卷起的枯葉,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後倒飛出去!

沉重破舊的藥櫃在視野裏急速放大!

“哐當!!!譁啦啦——!”

後背結結實實地撞上了那堆本就搖搖欲墜的木頭架子!巨大的沖擊力下,腐朽的木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瞬間碎裂崩塌!無數抽屜被震得彈開、飛出!裏面那些不值錢的草藥、幹枯的根莖、磨好的藥粉…如同天女散花般,混合着木屑、塵土,劈頭蓋臉地砸落下來!

我被埋在了自己制造的廢墟之下。劇痛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骨頭像是散了架,每一次呼吸都帶着撕裂般的疼痛和濃重的血腥味。耳朵裏嗡嗡作響,外界的聲音變得模糊而遙遠,仿佛隔着一層厚重的棉被。眼前金星亂冒,一片模糊的昏暗中,只能隱約看到門口那兩個如同魔神般對峙的身影在晃動。

煙塵彌漫,遮蔽了視線。只能聽到外面傳來李莫愁又驚又怒的尖利斥罵,聲音裏帶着一絲難以置信的痛楚:“老毒物!你瘋了?!” 顯然,剛才那毫無花哨的硬撼,即使是赤練仙子也吃了不小的虧!

緊接着是歐陽鋒更加狂暴、混亂的咆哮:“死!逆徒!都死!古墓的…都死!” 他的吼叫充滿了純粹的毀滅欲,蛤蟆功的悶響如同低沉的雷聲滾動,掌風呼嘯,帶起的勁氣卷得地面的塵土和枯葉狂舞,隔着倒塌的藥櫃都能感受到那股毀滅性的力量。

打起來了!他們真的打起來了!

成功了!暫時…成功了!

壓在身上的破碎木板和雜物帶來了真實的痛楚,嘴角不斷溢出的鮮血帶着鐵鏽般的腥甜。身體痛得像要裂開,但一股近乎虛脫的狂喜,卻像微弱的火苗,在冰冷的絕望深淵裏頑強地燃燒起來。

活下來了!雖然只剩半條命,但暫時…活下來了!

我艱難地、極其輕微地挪動了一下埋在廢墟下的身體,試圖將自己蜷縮得更深,更隱蔽一些。每一次微小的動作都牽扯着撕裂般的劇痛,讓我眼前發黑。嘴裏全是血沫子,我死死咬住牙關,不敢發出一絲呻吟。

外面,兩大高手的生死相搏才剛剛開始。蛤蟆功沉悶如雷的爆響,赤練神掌陰毒刁鑽的破空聲,夾雜着勁氣碰撞的悶響和樹木折斷的脆響,如同地獄的交響樂,在藥鋪外的空地上瘋狂上演。每一道聲音都如同重錘敲打在我緊繃的神經上。

我像一只被嚇破膽的土撥鼠,在倒塌的藥櫃和散落的雜物形成的狹小空間裏瑟瑟發抖。每一次狂暴的氣勁掃過,頭頂的廢墟都簌簌落下灰塵和碎屑。我拼命地蜷縮着身體,雙手死死抱住腦袋,將臉深深埋在臂彎裏,只留下一點縫隙,用一只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着門口那片被煙塵和狂暴氣流攪動的混亂戰場。

兩個模糊而恐怖的身影在煙塵中高速移動、碰撞、分開。白袍狂舞,杏黃翻飛,每一次接觸都爆發出令人心膽俱裂的轟鳴。周圍的土地被踩踏得坑坑窪窪,原本插在門口的那柄“玄鐵重刀青春版”早已被狂暴的氣勁掀飛,不知落到了哪個角落。

我連大氣都不敢喘。只求這尊貴的兩位煞星,打完了趕緊離開,最好兩敗俱傷,永遠別想起我這個微不足道的“江湖郎中”。至於藥鋪?去他媽的藥鋪!只要命還在,茅草屋頂漏成篩子都行!

時間在劇痛和極致的恐懼中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難熬。外面的打鬥聲時而激烈如狂風暴雨,時而短暫停歇,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充滿殺機的對峙,隨即又爆發出更加猛烈的碰撞。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炷香,也許是一個時辰。身上的疼痛已經麻木,只有冰冷的汗水(也可能是血水)不斷浸透破葛衣,黏膩膩地貼在皮膚上。就在我的精神快要被這無休止的轟鳴和等待折磨到崩潰邊緣時——

一聲極其尖銳、充滿怨毒的長嘯劃破夜空!

“歐陽鋒!今日之賜,他日必百倍奉還!”

是李莫愁的聲音!帶着明顯的痛楚和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種淬毒的恨意!

緊接着,是一陣杏黃色身影高速掠向密林深處的破空聲,迅速遠去。

她…跑了?

我心頭猛地一顫,狂喜還未來得及升起,就被更大的恐懼瞬間澆滅。

李莫愁跑了,那…歐陽鋒呢?!

煙塵緩緩沉降。藥鋪前一片狼藉,如同被颶風蹂躪過。坑窪的地面,折斷的樹木,散落的枝葉。

一個高大、如同魔神般的身影,依舊矗立在門口那片狼藉之中。

歐陽鋒!

他破爛的白袍上沾滿了塵土和草屑,有幾處明顯的撕裂。亂糟糟的頭發更加散亂,幾縷花白的發絲被汗水(或許是血?)黏在額角。他微微佝僂着高大的身軀,胸膛劇烈起伏,發出如同破風箱般的沉重喘息。那雙渾濁的眼睛,在夜色中閃爍着狂亂未消的餘燼,死死地盯着李莫愁消失的方向,喉嚨裏發出野獸受傷般的低沉“嗬嗬”聲。

他沒有追。是受傷了?還是…他混亂的注意力,終於被別的東西吸引了?

我屏住呼吸,心髒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他…他會不會想起我?

就在我祈禱他趕緊離開的時候,歐陽鋒那沉重的喘息聲,突然停頓了一下。

他那顆亂糟糟的頭顱,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轉了過來。

渾濁的、帶着瘋狂餘燼的目光,如同探照燈,穿透尚未散盡的煙塵,穿透倒塌藥櫃的縫隙,精準無比地…鎖定了廢墟下蜷縮着的我!

那目光裏,沒有了剛才對李莫愁的狂暴殺意,卻充滿了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一種純粹的、如同看待死物般的冰冷審視,以及一種孩童找到新奇玩具般的…混亂的好奇?

我的血液瞬間凍結!大腦一片空白!連疼痛都感覺不到了,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的絕望。

他…他看到我了!他…他想幹什麼?!

歐陽鋒高大的身影,動了。

他沒有像之前那樣爆發出恐怖的速度,而是邁着沉重的、如同巨象般的步伐,一步一步,踏過狼藉的地面,朝着倒塌的藥櫃,朝着我藏身的廢墟,緩緩走來。

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髒上。

咚…咚…咚…

沉重的腳步聲在死寂的夜裏格外清晰。煙塵在他腳下翻滾。他破爛的白袍下擺拖在地上,掃過碎裂的木片和散落的草藥。

終於,他在倒塌的藥櫃前停下了腳步。巨大的陰影如同山嶽,徹底籠罩了我藏身的狹小空間。一股混合着汗味、泥土味、血腥味和某種難以形容的、如同野獸洞穴般的濃重氣息撲面而來,幾乎令我窒息。

他微微低下頭。那張在夜色中依舊模糊不清、布滿污垢和亂須的臉,湊近了廢墟的縫隙。渾濁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着兩點非人的幽光,死死地盯着我。

然後,他伸出了那只枯瘦、如同鷹爪般的大手。

沒有凝聚掌力,沒有殺意。那只手帶着一種與其身份極不相符的…遲疑?或者說,一種笨拙的探索?

粗糙、冰冷、帶着厚厚老繭的手指,帶着一股難以抗拒的力量,撥開了壓在我腿上的一塊碎裂木板。

我的身體僵硬得如同石頭,連顫抖都做不到。只能眼睜睜看着那只代表着死亡和混亂的手,離我越來越近。

他想做什麼?像拎小雞一樣把我從廢墟裏拎出來?然後…然後呢?

那只手沒有抓向我,而是…伸向了我旁邊散落的一堆東西。

那是從藥櫃裏震落出來的、混雜在一起的草藥、礦物粉末、還有…一小包用油紙包着、之前被我用來塗抹柴刀的、剩下的無名異黑粉!

歐陽鋒那枯瘦的手指,極其笨拙地,甚至帶着點小心翼翼的意味,捻起了一小撮散落的、油膩膩的黑色粉末。

他渾濁的眼睛,湊近了那黑粉,死死地盯着。鼻子還抽動了一下,似乎在嗅聞那礦石特有的土腥和金屬氣味。

看了半晌,聞了半晌。他喉嚨裏發出意義不明的咕嚕聲。然後,他又低下頭,目光從指間的黑粉,緩緩移向我身上沾滿的、同樣黑乎乎的粉末污跡,最後,又落回到我臉上——那張沾滿血污、灰塵和黑粉,驚恐到扭曲的臉上。

他歪了歪那顆巨大的、亂糟糟的腦袋。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純粹的、非人的困惑。

“黑…黑…” 他喉嚨裏發出一個幹澀、模糊的音節,如同生鏽的齒輪在轉動。“…粉?”

那只沾着黑粉的手,沒有放下,反而帶着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困惑和探究,緩緩地、遲疑地…朝着我的臉伸了過來!

冰冷的指尖,帶着礦石的顆粒感和濃重的腥氣,距離我驚恐睜大的眼睛,越來越近!

他想幹什麼?!用這黑粉糊我一臉?!還是…想確認我和這黑粉有什麼關系?!

極致的恐懼如同冰錐,瞬間刺穿了我麻木的神經!

“別…別過來!” 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終於從我撕裂般的喉嚨裏迸發出來!我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貓,用盡最後一絲殘存的力氣,猛地向後縮去!破碎的木刺狠狠扎進後背,劇痛讓我眼前發黑,但我顧不上了!

“這…這是藥!毒藥!劇毒!碰了會死!會爛手!” 我語無倫次地嘶喊着,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着哭腔和極度的驚恐,胡亂地指着那堆黑粉,“劇毒!歐陽先生!劇毒啊!”

也許是“劇毒”兩個字刺激了他混亂的神經,也許是“爛手”的描述觸動了他某些模糊的本能。那只伸向我的手,猛地頓在了半空。

歐陽鋒渾濁的眼睛裏,那點困惑似乎被一絲極其微弱的、轉瞬即逝的忌憚所取代?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沾着黑粉的手指,又看了看我那張驚恐萬狀、沾滿同樣黑粉的臉,喉嚨裏再次發出咕嚕聲。

他枯瘦的手指捻動了幾下,似乎在感受那油膩的粉末。然後,他做了一個讓我瞠目結舌的動作。

他…他把那沾着黑粉的手指,緩緩地、試探性地…湊近了自己亂糟糟胡子拉碴的嘴邊!

他要…舔?!

“不能舔!!” 我魂飛魄散,尖叫聲幾乎要刺破自己的耳膜!“有毒!會死!會穿腸爛肚!七竅流血!” 我拼命搜刮着腦海裏最恐怖的詞匯,用最大的音量吼出來,試圖阻止這瘋子自尋死路還極可能遷怒於我的行爲!

歐陽鋒的動作再次頓住。他渾濁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黑粉,又看看我驚恐欲絕的臉,似乎在判斷這“劇毒”的真假。那眼神裏的混亂和探究,如同一個懵懂又固執的孩童。

僵持。令人窒息的僵持。

就在我快要被這無聲的恐怖逼瘋時,歐陽鋒喉嚨裏發出一聲沉悶的咕嚕,仿佛終於失去了興趣,或者被別的東西吸引了注意力。他猛地一甩手,沾着黑粉的手指隨意地在破爛的白袍上擦了擦,留下幾道烏黑的指印。

他不再看我,也不再理會那堆黑粉。

高大的身軀緩緩挺直,沉重的喘息似乎平復了一些。渾濁的目光重新投向李莫愁消失的密林方向,裏面翻涌着未消的狂暴和一種更深沉的、源自混亂記憶的敵意。

他喉嚨裏發出一連串意義不明的低吼,像野獸在警告着什麼。然後,猛地一轉身!

破爛的白袍在夜風中獵獵作響。

一步,兩步…沉重的腳步聲再次響起,卻是朝着與密林相反的方向,朝着終南山更深、更黑暗的莽莽群山中走去。

沒有再看廢墟一眼。

咚…咚…咚…

腳步聲越來越遠,最終徹底消失在濃重的夜色和呼嘯的山風之中。

走了?

真的…走了?

我僵硬地蜷縮在冰冷的廢墟裏,保持着那個極度扭曲的姿勢,一動不動。耳朵裏只有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如牛的喘息。過了許久,直到確認那恐怖的腳步聲徹底消失,直到山風重新灌入這破敗的院落,吹得散落的草藥和木屑沙沙作響…

“呃…嗬…”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瀕死小獸般的嗚咽,才終於從我喉嚨裏擠了出來。緊繃到極限的神經驟然鬆弛,帶來的是排山倒海般的劇痛和虛脫。眼前陣陣發黑,濃重的血腥味堵在喉嚨口。我再也支撐不住,身體一軟,徹底癱倒在冰冷的廢墟和散落的藥草之中。

意識如同風中殘燭,在劇痛和冰冷的黑暗中搖曳。

屋頂那個巨大的破洞外,是終南山冷漠的夜空,幾點寒星如同嘲弄的眼睛,冷冷地俯視着這片狼藉的修羅場,俯視着廢墟裏這個半死不活的、滿身血污和黑粉的…江湖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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