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今天晚上十一點的火車到縣城,能不能叫弟弟來接下我?”
文四玉站在火車兩節車廂連接處打着電話,小小的聲音,帶着自己都沒察覺的卑微與討好。
明天就是小年二十九了,今天火車上人依然很多,許多男人站在這裏抽着煙聊天,也有很多跟文四玉一樣買不到票的人,坐在行李或自帶小板凳,圍在過道裏。
文四玉一只手舉着電話,一只手揣在羽絨服口袋裏,緊張的握成了拳頭。
“這麼晚,你弟車子剛買不到一個月,還不太熟練,這麼晚山路難開,不安全。你這麼大人了,怎麼還老是麻煩家裏?……白板……等下,我還沒摸牌……”
“自己找個便宜賓館住下,明天再回來。好了,我這邊忙着呢,掛了。”
文四玉聽着手機裏媽媽的聲音結束,嘆了口氣,將手機也揣回口袋裏。
想到爲了兜裏有點錢回家過年,她申請了延後回家,留在廠子裏,每天從早上八點做到晚上八點,甚至今天晚上八點的火車,一整個白天她都還在工廠裏加班趕貨。
如今,真的要回老家了,要見到家人的愉悅並沒有占據多少,更多的是隨波逐流。
因爲快過年了,大家都要回家。所以,她也得回家,不回家她能去哪兒呢?即使她知道,那個家,沒有多少人真心愛她。
春運的火車票很難買,手機上一票難求,文四玉還是拜托了幾個相熟的工友,一起幫忙搶的票。每天凌晨票務系統刷新,都去軟件上看有沒有票出來。好不容易才搶到二十八這天晚上的票。
結完工資,特意六點下班,文四玉拖着行李坐公交車到了火車站。
票不好買,她買的是站票,一共要站二十七個小時,才能到家。
畢竟自己一個人,又是個女生,半夜十一點出現在小火車站,也有一定的風險。
其實早就預料到了不會有人來接自己,只不過她滿心以爲,會有一點點意外。
在過去的二十七年人生裏,她經歷過無數次這種不被關心,不被選擇的情景。
原本以爲麻木的心,再一次傳來疼痛。眼睛一酸,淚水悄然滾落。
文四玉坐在自己的側着放的行李箱上,肩膀上還背着一個雙肩包放着一些隨時可能要用的東西和火車上吃的食物。
她後背靠在車廂上,頭上帶着毛線帽,不想被身邊其他陌生乘客發現自己的眼淚,於是伸手把毛線帽拉了下來蓋住眼睛,裝作自己要睡覺的樣子。
火車哐啷哐啷的前行,身邊乘客說話的聲音從來沒有停止過。他們討論今年在哪裏做工,老板怎麼樣,工友裏面誰和誰有一腿,家裏貸款什麼時候還完,孩子讀書怎麼樣……有人咳嗽吐痰,有人擤鼻涕,有人抽煙,有人打牌,有人拿着手機外放刷着視頻。
伴隨着身邊亂七八糟的聲音,文四玉的眼淚逐漸停止,靠在車廂上睡着了。
凌晨一點多,男乘務員穿過車廂,一遍遍喊醒睡得沉的乘客。
“小心點,不要睡太熟了。”
文四玉肩膀也被拍了拍,她拉開帽子,沒說話。乘務員也沒有多留,緊接着去拍醒下一個窩在過道裏的乘客。
年底人多,火車上容易丟東西。乘務員會在夜裏巡邏坐票車廂,順便叫醒乘客。
文四玉站起身,活動了下坐的僵硬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