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謝臨風給那姓柳的女子盤了間鋪子?”
溫瓊華的聲音從藥浴的熱氣中飄出,輕軟得如同水面浮動的花瓣。她纖細的手指無意識地撥弄着水中的藥材,指尖被熱水泡得微微發紅。
碧桃低着頭,不敢看自家小姐的表情:“是......是間兩進的鋪面,就在東市最熱鬧的地段。”
浴房內一時寂靜,只有水波輕蕩的聲音。溫瓊華緩緩閉上眼睛,長睫在瓷白的肌膚上投下兩片陰影。
“小姐.....”碧桃惴惴不安地喚了一聲。
“知道了。”溫瓊華終於開口,聲音依舊軟糯,卻聽不出喜怒,
“小姐不生氣嗎?”碧桃忍不住問道。
溫瓊華輕笑一聲,卻又帶着幾分漫不經心:“有什麼好生氣的?不過是個鋪子罷了。”她頓了頓,“再說,我與謝公子尚未成婚,他做什麼,與我何幹?”
話雖如此,當她從浴桶中起身時,指尖卻不自覺地收緊了。
丫鬟們連忙爲她擦幹身子,換上熏了香的裏衣。溫瓊華站在銅鏡前,鏡中的少女肌膚如雪,眉目如畫,美得不似凡人。
溫瓊華閉着眼,心中卻並非全無波瀾。
謝臨風。
這個名字對她而言,更像是一個遙遠而模糊的符號。
黎國文臣之首謝丞相的嫡次子,出身清貴,家風嚴謹。
據說他幼時體弱,被一位雲遊的大師批命,言其二十歲前有一大劫,需得在佛前靜心修行方能化解。
因此,這位謝家玉樹在在京郊的皇家寺院大覺寺清修了五年,不僅消弭劫數,更在他身上烙下了一抹揮之不去的佛性與清冷。
他回京後,因着極盛的姿容,性子又清冽孤高,讓京中無數貴女芳心暗許。
如今在翰林院當值,據說公務勤謹,一絲不苟。
而溫瓊華,這個宣和王府捧在手心裏、卻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病秧子,便是他命中注定的未婚妻。
這樁婚事,源於兩家老爺子深厚的情誼和先皇的御筆賜婚。
當年宣和王府苦盼女嬰而不得,婚約如同空中樓閣。直到溫瓊華降生,這份沉甸甸的婚約才終於有了着落。
縱使溫氏夫婦千般不舍萬般不願,將這麼個寶貝疙瘩交給一個清冷得近乎沒有煙火氣的男人,但先帝賜婚,金口玉言,豈能違背?於是,這樁婚事便成了京中默認的事實。
溫瓊華本人對謝臨風並無多少情愫。她身子弱,常年困在府中,對情愛之事本就無感,更懶得耗費心神。
她只隱約知道,自己有個未婚夫,是謝家那位出了名冷清的公子。
她甚至從未主動打聽過他的消息。她的日子自有她的過法,有家人無條件的寵愛,有滿閣的珍寶,有調養身體的珍藥,她並不覺得缺了什麼。
然而,這樁婚約的存在,卻實實在在地給她帶來了麻煩。
謝臨風是京中多少閨秀可望而不可即的明月光,偏偏落到了她這個“一步三喘”、“福薄命淺”的病秧子手裏。
那些或明或暗的嫉妒、嘲諷、憐憫甚至惡意的揣測,如同春日裏惱人的柳絮,無孔不入地飄進王府的高牆。
她性子懶散,懶得理會這些閒言碎語,只覺得聒噪。
可是,這不代表她能忍受別人輕賤她,更不代表她能容忍未來的丈夫在婚前便鬧出“金屋藏嬌”的荒唐事。
她不在意謝臨風這個人,但她極其在意自己未來的清靜日子。
一個婚前便與賣面女糾纏不清、甚至爲其置辦產業的未婚夫,會將她溫瓊華置於何等尷尬可笑的境地?
她只想安安穩穩、清清靜靜地過她嬌生慣養、懶懶散散的日子。
謝臨風此舉,無疑是給她本就不甚康健的身體和懶散的生活,平添了無數麻煩。
“英雄救美....”溫瓊華在心中又默念了一遍這四個字,唇角那抹極淡的嘲諷再次浮現。
她緩緩從藥湯中抬起手,看着水珠順着她完美無瑕的手臂肌膚滾落。指尖透着一絲涼意。
“小姐....您別往心裏去,”流螢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她的臉色,斟酌着開口,“謝公子......許是看那柳姑娘孤苦可憐,一時動了惻隱之心?畢竟他在寺裏修行過,慈悲爲懷也是有的......”
“慈悲爲懷?”溫瓊華終於再次開口,聲音依舊軟糯,卻像是淬了冰的琉璃,清泠泠的,“謝家公子的慈悲心,倒是挺值錢。一間兩進的鋪面,在東市....”她頓了頓,語氣聽不出情緒,“夠那柳姑娘賣多少碗陽春面才能賺回來?”
她不再說話,任由流螢和碧桃將她從浴桶中攙扶出來,用吸水力極強的雲錦軟巾包裹住,細細擦拭。那身冰肌玉骨在離開溫熱藥湯後,微微泛起一絲涼意,更顯得脆弱易折。
換上柔軟舒適的月白色寢衣,重新回到熏暖的寢閣,溫瓊華懶懶地倚在窗邊的美人榻上。
窗外陽光正好,透過精致的雕花窗櫺,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手裏捧着一卷書,卻久久未曾翻動一頁。
流螢和碧桃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擔憂。
她們的小姐,此刻雖然依舊安靜,但那周身縈繞的、比平日更甚的疏懶氣息下,分明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
“小姐!小姐!“一個清脆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只見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鬟慌慌張張跑進來,“三位少爺聽說謝公子的事,氣得不得了,已經帶着人往沈府去了!”
溫瓊華手中的玉梳“啪”地掉在地上。她猛地站起身,卻又因動作太急而眼前一黑,險些跌倒。流螢連忙扶住她:“小姐別急,大少爺他們只是去討個說法......”
“胡鬧!”溫瓊華難得提高了聲音,蒼白的臉上浮現一抹紅暈,“快,我要去攔住他們!”
當溫瓊華匆匆趕到前院時,她的三個哥哥已經穿戴整齊,滿臉怒容。大少爺溫景手握馬鞭,二少爺溫瑞腰間佩劍,三少爺溫瑜雖然年紀最小,卻也一副要去拼命的架勢。
“哥哥們這是做什麼?”溫瓊華攔在門前,纖細的身軀在寒風中微微發抖。
“嬌嬌別管!”,這是溫瓊華的小字。溫景怒道,“謝臨風那廝竟敢如此輕慢你,我們今日非要討個說法不可!”
“就是!”溫瑞附和道,“我們溫家的掌上明珠,豈容他人如此羞辱?”
溫瓊華看着三個怒氣沖沖的哥哥,心中既感動又無奈。
她輕聲道:“哥哥們先別急,此事或許另有隱情。不如讓我先去見見謝公子,問個明白。”
“不行!”三兄弟異口同聲。
溫景上前一步:“嬌嬌,你身子弱,這些事交給哥哥們處理就好。那謝臨風若真敢負你,我第一個不答應!”
溫瓊華看着三個護短的哥哥,忽然笑了。那笑容如曇花一現,美得驚心動魄:“哥哥們放心,瓊華雖體弱,卻也不是任人欺辱的。此事我自有主張,還請哥哥們稍安勿躁。”
她轉頭對流螢道:“去準備一下,我要出門。”
“小姐要去哪兒?”流螢驚訝地問。
溫瓊華眼中閃過一絲坦然:“自然是去嚐嚐那位柳姑娘的陽春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