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像是沉在漆黑冰冷的海底,無數破碎的光影和尖銳的疼痛交織,最後定格在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和灼熱的氣浪中。陳林記得自己用盡最後力氣撲倒了那名身上綁滿炸藥沖向人群的恐怖分子,巨大的沖擊力撕碎了他的防彈衣,也瞬間吞噬了他的感知。
犧牲……嗎?作爲特種部隊的“利刃”小隊隊長,他早有覺悟。只是,沒想到這天來得這麼突然,而且,似乎……並不徹底?
一種難以言喻的燥熱感將他從虛無中拉扯出來,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幹渴得冒煙。渾身骨頭像是散了架,每一寸肌肉都酸軟無力,還伴隨着一種奇怪的虛弱感。
“唔……”他發出一聲模糊的呻吟,努力想睜開沉重的眼皮。
光線有些刺眼,適應了好一會兒,視野才逐漸清晰。首先映入眼簾的,不是醫院雪白的天花板,也不是想象中的天堂或地獄,而是一個低矮、粗糙的岩石頂棚。空氣裏彌漫着一股混合了泥土、汗味、血腥味和某種植物焚燒後的怪異氣味,並不好聞。
他動了動,身下墊着幹燥的、帶着點扎人觸感的草堆,身上蓋着的,似乎是什麼動物的毛皮,粗糙的毛發摩擦着皮膚,帶來一種原始的觸感。
這是哪兒?被俘了?不可能,那種爆炸下,近距離不可能有人生還。而且,這環境……
陳林強撐着坐起身,劇烈的眩暈讓他差點又栽倒回去。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大口喘着氣,開始仔細觀察周圍。
這是一個巨大的山洞,空間開闊,但十分簡陋。山洞中央是一個用石頭圍起來的火塘,裏面還有暗紅色的炭火在燃燒,縷縷青煙嫋嫋升起,通過山洞頂部一些天然的縫隙逸散出去。火塘周圍散亂地扔着一些啃得幹幹淨淨的骨頭,看形狀,像是大型動物的腿骨或肋骨。
山洞裏或坐或臥着不少人。這些人……穿着極其簡陋,大多只在腰間圍着不知名的獸皮或大片樹葉,裸露的皮膚呈古銅色,布滿各種傷痕和污垢。無論男女,頭發都亂糟糟地糾結在一起,臉上用某種彩色礦石畫着簡單的條紋。他們使用的工具更是原始得令人發指——磨尖的石塊綁在木棍上做成矛,邊緣不規則的薄石片似乎是切割工具,還有一些用獸骨磨制的錐子、針之類的東西。
此刻,不少人都圍在火塘邊,用一種好奇、敬畏,又帶着幾分茫然的眼神看着他。
陳林的心猛地一沉。這場景,這裝束,這工具……太像他在軍事博物館和某些紀錄片裏看到的——原始社會?
他低頭看向自己。身上那套浸滿鮮血和泥污的特種作戰服不見了,取而代之的也是一塊粗糙的、帶着濃重腥膻味的獸皮圍在腰間。他摸了摸自己的臉、胳膊、胸膛……皮膚下的肌肉依舊結實,但那種虛弱感是實實在在的。更重要的是,他感覺到這具身體雖然輪廓依稀是自己的,卻似乎年輕了不少,而且……少了那些常年訓練和戰鬥留下的傷疤?
一個大膽而荒謬的念頭不可抑制地冒了出來:重生?穿越?還是……臨死前的幻覺?
他嚐試集中精神,調動起作爲特種兵王牌的本能——觀察、分析、判斷。
山洞大約有半個籃球場大,高度三四米,通風尚可,但衛生條件極差。洞口在斜前方,被一些粗大的木樁和藤蔓勉強堵着,算是防御。洞內大約有三十多人,其中青壯年男性大概十來個,女性稍多,還有幾個半大的孩子和兩個看起來非常蒼老的老人。所有人面黃肌瘦,肋骨隱約可見,顯然長期處於營養不良的狀態。
他們看自己的眼神很復雜,有恐懼,有期待,有麻木,但似乎……都默認他是他們中的一員?甚至,帶着點特殊的關注?
就在這時,一個特別蒼老、臉上皺紋如同幹裂樹皮的老者,在一個年輕女子的攙扶下,顫巍巍地走到他面前。老者手裏捧着一個用某種大型果殼做成、邊緣參差不齊的“碗”,裏面盛着少許渾濁的清水。
“#¥%……&*……”老者開口說了一串完全聽不懂的音節,聲音沙啞而虛弱,同時將果殼碗遞到他面前,眼神裏帶着一種近乎虔誠的懇求。
陳林眉頭緊鎖。語言完全不通。他接過碗,沒有立刻喝,而是用眼神示意老者,又指了指山洞裏的人,最後指向洞口外面,試圖表達“這是哪裏?你們是誰?”的意思。
老者似乎理解了他的困惑,但無法用語言回答。他激動地比劃着,先是指了指天,做出電閃雷鳴、狂風暴雨的動作,然後又指向陳林,雙手合十放在耳邊,做出一個“睡覺”的姿勢,最後指向山洞外某個方向,用力地揮舞手臂,臉上露出恐懼和憤怒的表情。
旁邊那個攙扶他的年輕女子,大約十六七歲的樣子,雖然同樣髒兮兮的,但五官底子不錯,一雙大眼睛格外清澈。她似乎更善於表達,也跟着比劃起來。她先模仿老者,指天指地,表示天氣惡劣,然後指向陳林,又指了指山洞深處一個鋪着較厚幹草的地方(估計是陳林剛才躺的位置),意思是陳林是在那種天氣下被他們帶回來的。接着,她做出一個背着東西艱難行走的動作,指向外面,又指向陳林,最後雙手攤開,做出一個“沒有”的手勢,眼神黯淡下來。
陳林結合他們的動作和神情,大致推測出一些信息:在某個惡劣的天氣裏(可能是暴雨雷電),這個部落的人在外面發現了昏迷的自己,並把他背回了這個山洞。而他們之前可能遭遇了什麼不幸,損失了人手或物資(女子最後那個“沒有”的手勢)。
他嚐試着發出一個簡單的音節:“你……?”
老者茫然。女子眨了眨眼,似乎努力在理解。
陳林指了指女子,又指了指自己,緩慢而清晰地說:“陳……林。” 這是他的名字。
女子眼睛亮了一下,似乎明白了這是在交換稱呼。她指了指自己,發音有些生澀但清晰:“婭……”
“婭?”陳林重復。
女子用力點頭,臉上露出一絲幾乎是驚喜的笑容。她又指了指旁邊的老者:“巫……祈……”
“巫祈?”陳林看向老者,老者渾濁的眼睛裏也閃過一絲微光,對着陳林微微頷首。
看來,“巫祈”可能是類似祭司或長老的角色,而“婭”是這個年輕女子的名字。初步的溝通建立了,雖然僅限於此。
陳林將果殼碗裏的水一飲而盡。水有點土腥味,但緩解了喉嚨的灼燒感。他掙扎着想要站起,婭和巫祈連忙上前攙扶。那股虛弱感再次襲來,讓他腳步有些虛浮。
他示意自己需要去洞口看看。在婭的小心攙扶下,他慢慢走到用木樁藤蔓封堵的洞口,從縫隙間向外望去。
外面是茂密得驚人的原始森林。參天古木遮天蔽日,粗壯的藤蔓如同巨蟒般纏繞其間,各種叫不出名字的奇異植物瘋狂生長。空氣中彌漫着濃鬱的草木氣息和溼腐味。遠處傳來不知名野獸的低吼和鳥類尖銳的啼鳴,充滿了野性的生命力,也潛藏着無盡的危險。
陽光透過濃密的樹冠,投下斑駁陸離的光斑。陳林根據太陽的位置和光線強度,粗略判斷現在大概是下午兩三點左右。
他仔細觀察着洞口的環境。這個山洞位於一座小山的山腰,位置還算不錯,易守難攻。但洞口的防御工事實在太簡陋了,那些木樁看起來並不牢固,藤蔓也未必能擋住大型猛獸的沖擊。
退回山洞內,陳林的目光再次掃過這群原始人。他們依舊圍在火塘邊,眼神呆滯,偶爾有人拿起一塊骨頭費力地啃咬着上面殘留的肉絲,或者舔舐着骨髓。火塘裏烤着的一些肉塊,看起來黑乎乎的,似乎只是簡單用火燒過,甚至可能沒烤熟,血水順着木棍滴落在炭火上,發出“滋滋”的聲音。
狩獵方式原始,食物加工粗糙,衛生條件堪憂,防御薄弱,成員健康狀況差……陳林在心裏迅速列出了一系列問題。作爲曾經帶領“利刃”小隊在世界上最惡劣環境中完成任務的兵王,他幾乎瞬間就判斷出,這個部落的生存狀態極其脆弱,隨時可能因爲一次狩獵失敗、一場疾病、或者一次猛獸襲擊乃至與其他部落的沖突而覆滅。
自己,竟然重生在了這樣一個時代?一個文明尚未開化,生存都成問題的時代?
最初的荒謬感和一絲恐慌過後,一種久違的、屬於戰士的本能開始在他血液裏蘇醒。挑戰?絕境?這不正是他最熟悉的舞台嗎?雖然舞台的背景從現代戰場換成了原始叢林,但核心沒變——生存,然後變得強大。
既然老天爺沒收走他這條命,還把他扔到了這裏,那他陳林,就要在這裏活下去!不僅要活下去,還要活出個樣子來!用現代人的知識和技能,在這片原始的土地上,開辟一片新天地!
一個模糊但堅定的念頭在他心中形成:先融入,再改變。第一步,就是要獲得這些原始人的信任,甚至是……領導權。而從哪裏開始?眼下最緊迫的,無疑是食物和安全。
他注意到,部落裏的青壯年男子,雖然瘦弱,但骨架都不小,如果能進行科學的訓練,補充足夠的營養,應該能成爲不錯的戰士。而那些女人和孩子,也不能閒着,可以從事采集、初步加工、甚至是一些簡單的建造工作。
陳林深吸一口氣,壓下身體的虛弱感,目光變得銳利起來。他指了指火塘裏那些半生不熟、甚至帶着血絲的肉塊,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和肚子,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個嫌棄的表情。
然後,他走到火塘邊,撿起一根樹枝,扒拉出一塊烤得外面焦黑、裏面卻還滲着血水的肉。他用手比劃着,將這塊肉串在一根幹淨的木棍上,重新架在火堆上,並且不斷地緩慢轉動,讓肉塊均勻受熱。他示意婭看肉塊顏色的變化,當肉塊表面變得金黃焦脆,油脂滴落火中噼啪作響,散發出誘人得多的香氣時,他才將肉取下來,吹了吹,撕下一小條,放進嘴裏咀嚼,並做出一個美味、滿足的表情。
整個過程,山洞裏的人都目不轉睛地看着,尤其是當那股更濃鬱的肉香彌漫開來時,不少人都在偷偷咽口水。他們習慣了把肉扔進火裏燒到表面發黑就算熟,何曾見過這樣“精細”的烤制方法?
陳林將烤好的肉遞給身旁眼巴巴看着的婭。婭猶豫了一下,接過肉,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焦香酥脆的外皮和裏面鮮嫩多汁的肉質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遠比她以前吃過的任何食物都要美味。她的眼睛瞬間瞪大了,臉上充滿了驚喜,幾口就把那一小塊肉吃完了,還意猶未盡地舔了舔手指。
她激動地對着巫祈和其他人嘰裏呱啦地說着什麼,指着陳林,又指着火堆上的肉,手舞足蹈。
陳林微微一笑,知道第一步已經邁出。他接着指向洞口那簡陋的防御工事,搖了搖頭,又指了指山洞裏散落的幾塊大小不一的石頭,和自己之前躺着的草堆(示意需要幹草或泥土),然後雙手做出一個壘砌、加固的動作。
巫祈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明悟,他似乎理解了陳林想要加強洞口防御的意思。他激動地對着幾個圍過來的青壯年男子吩咐了幾句。那幾個男子看看陳林,又看看巫祈,臉上雖然還有些茫然,但還是點了點頭,開始按照陳林的比劃,去搬動那些散落的石塊。
陳林親自走到洞口,簡單規劃了一下。他示意他們將大小合適的石塊堆砌在木樁內側,用泥土和幹草混合填充縫隙,形成一個更堅固的石矮牆,只在中間留一個可供一人彎腰通過的出入口。他還比劃着,需要更多堅韌的藤蔓來捆綁加固。
在他的指揮下,雖然溝通依舊困難,效率低下,但洞口防御工事的加固工作總算磕磕絆絆地開始了。陳林也拖着虛弱的身體,親自上手示範如何壘砌更穩固。他的動作雖然因爲虛弱而有些慢,但那種專注、精準和力量感,卻讓旁邊看着的原始人們眼中漸漸露出了信服的神色。
夕陽的餘暉透過森林的縫隙,斑駁地灑在山洞口正在忙碌的衆人身上。陳林抹了把額頭的細汗,看着初具雛形的石牆,又看了看身邊那些因爲他的指導而開始變得有序、眼中開始有光的原始人,心中那股掌控局面的感覺漸漸清晰。
雖然語言不通,雖然身體還未恢復,雖然前途未知,但陳林知道,他在這片原始世界的征途,已經從這堆石頭和這堆篝火,正式開始了。
“就從這裏開始吧,”他望着洞外那片蒼茫無盡的原始森林,嘴角勾起一絲冷峻而自信的弧度,“帶領這群原始人,活下去,強起來!”
山洞裏,火光跳躍,映照着他挺拔而堅定的身影,也映照着一張張逐漸從麻木中蘇醒、帶着好奇與期盼的原始面孔。一個現代靈魂與遠古時代的碰撞,即將激起怎樣的火花?陳林的第一步,已經穩穩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