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滿的開學第一天，總是伴隨着一種宿命般的疲憊感。不是身體上的累，而是精神上的。仿佛從踏入校門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接下來的一年，又要在這種集體生活的喧囂、無聊和偶爾的惡意中，硬着頭皮熬過去。
她不喜歡人群，尤其不喜歡這種被強行聚集、卻又彼此隔閡的“集體”。她喜歡安靜，喜歡一個人待着，或者和幾個真正聊得來的朋友待着。那種大範圍的、無意義的社交，對她來說，無異於一種緩慢的消耗。
所以，當班主任，那個據說已經教了二十多年書，快退休的老頭，邁着八字步走上講台，用一種她聽起來像是砂紙摩擦木頭般的聲音開始念新生名單時，林小滿的心裏已經開始倒數。
“林小滿。”
她站起身，盡量讓自己的動作不發出一絲聲響，走到講台前，微微頷首，聲音清冷：“到。”
這是她慣常的開學第一天亮相方式。不卑不亢，禮貌但疏離，既不顯得突兀，也不至於引人注意。她希望這樣能順利地度過這個冗長乏味的儀式，然後回到自己的座位，拿出書本，假裝沉浸在知識的海洋裏，隔絕掉周遭的一切。
然而，生活似乎總不讓她如願。
就在她準備轉身回座位時，教室後排突然爆發出一陣哄笑。
林小滿皺了皺眉，目光下意識地向聲音來源望去。只見一個男生，大概一米八幾的個子，穿着印着誇張卡通圖案的T恤——那種在小學低年級學生中可能流行，但在高中男生身上就顯得格外扎眼的款式——正以一種極其滑稽的姿勢，試圖用下巴夾住一個粉筆頭，然後努力想把它彈出去。
當然，失敗了。粉筆頭掉在地上，他整個人差點跟着摔下去，引得周圍又是一陣笑聲。
林小滿認得他。開學前，學校組織過一次簡單的摸底考試，她和他分在同一個考場。當時她就覺得這個男生有點怪，不僅穿着像個小學生，還總是試圖在考試過程中做些小動作，比如偷偷折紙飛機，或者用圓規在桌子上刻劃，完全無視周圍人的目光。
當時她只是覺得這人大概腦子不太靈光，或者就是沒教養。現在看來，似乎更偏向於後者。
她收回目光，沒有多看一眼。這種人多的是，她見怪不怪。只要別影響到她，隨他怎麼鬧騰。
“周默。”
就在林小滿快要走到座位時，班主任的聲音再次響起，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
周默？就是那個折紙飛機的男生？
果然，那男生站了起來。他的站姿很隨意，甚至可以說是懶散，肩膀一高一低，整個人像棵歪脖子樹。他走到講台前，沒有像林小滿那樣微微頷首，而是直接挺起胸膛，用一種刻意壓低、卻又帶着點誇張的腔調說：“到——”
拖長的尾音，配上他臉上那副“我很酷”的表情，瞬間又引來一陣低笑。
林小滿忍不住再次皺眉。這人是有表演欲嗎？還是在刻意制造笑點？她不明白。在她看來，這種行爲既幼稚又無聊，純粹是在浪費大家的時間，尤其是班主任寶貴的時間。
班主任扶了扶眼鏡，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沒說出來，只是揮了揮手：“回座位吧。”
周默“噌”地一下就跳下了講台，動作快得像只猴子，落地時還故意來了個單腳蹦，然後才慢悠悠地走向自己的座位，嘴裏還哼着不成調的曲子。
整個過程，就像一場即興的、令人尷尬的表演。
林小滿看着他的背影，心裏那點剛剛被壓制下去的煩躁感，又悄然冒了上來。她不明白爲什麼有些人總是這麼熱衷於譁衆取寵，好像全世界都欠他一個舞台，必須時時刻刻吸引別人的注意力才覺得活着。
她討厭這種聒噪，討厭這種毫無意義的表演。她覺得那是一種對時間的浪費，對他人注意力的侵犯，更是一種淺薄的表現。
她回到自己的座位，正好是周默的斜前方。她刻意低下頭，翻開課本，假裝認真地看着。但餘光卻不由自主地瞟向那個方向。
周默坐下後，並沒有立刻安靜下來。他先是掏出手機，開始低頭搗鼓，屏幕的光映在他臉上，一閃一閃的。然後，他又開始用手指敲擊桌子，發出嗒嗒嗒的聲響，節奏毫無規律，讓人心煩意亂。
林小滿深吸一口氣，努力想把注意力集中在課本上。但那些聲音，那些剛才的畫面，卻像小蟲子一樣，在她腦子裏鑽來鑽去。
開學第一天，就遇到這麼個煩人精。林小滿在心裏嘆了口氣。她預感，接下來的三年，她的高中生活，恐怕不會像她想象中那麼平靜了。
她討厭周默。這種討厭，不是基於什麼具體事件，而是源於他這個人本身散發出的那種……嗯，怎麼說呢，就像劣質糖果散發出的甜膩味，讓人本能地想要避開。
這種感覺，來得莫名其妙，卻又異常堅定。
林小滿強迫自己將目光聚焦在課本上那行密密麻麻的文字上，試圖讓它們像磁鐵一樣吸住她的注意力。然而，那些漢字在她眼前跳動、模糊，最後幻化成了周默那張此刻在她心中無比“討厭”的臉。
他到底在幹什麼？
林小滿在心裏無聲地咆哮。他難道不知道現在是什麼場合嗎？開學典禮都還沒結束，班主任還在台上念着什麼“新學期新氣象”的陳詞濫調，他倒好，跟個猴子似的，在下面上躥下跳，還弄出那麼大的動靜。
林小滿的腦海裏不由自主地回放着剛才的畫面：他那個“搞笑”的登場，那個滑稽的“螃蟹”動作，還有他臉上那副“你們快來笑我吧”的表情。
真是……無可救藥。
她想象着，如果此刻她手裏有一支隱形墨水的筆，她絕對會在他的腦門上寫上兩個字：煩人。
她甚至能猜到他接下來可能會做什麼。也許是用手機拍下什麼奇怪的東西，然後發到班級群裏；也許是突然站起來，模仿班主任說話；又或者，幹脆就趴在桌子上，裝睡，然後等老師走近了再猛地睜開眼睛，嚇人一跳。
這些行爲，在周默身上，或許真的能博得一些人的笑聲，贏得一些“真有趣”的評論。但在林小滿看來，這一切都毫無意義，甚至可以說是愚蠢。她覺得，真正的有趣，應該是建立在深刻和內涵之上的，而不是這種浮於表面的、廉價的滑稽戲碼。
她想起初中時也遇到過類似的人。那些人總是試圖用一些無厘頭的舉動來吸引眼球，好像不這樣就顯得自己不夠特別，不夠被關注。林小滿覺得他們可憐又可氣。可憐的是他們需要用這種方式來證明自己的存在感，可氣的是他們打擾了別人的正常生活，還自以爲是。
她討厭這種自以爲是。討厭他們把別人的時間不當回事，把周圍人的感受不當回事，只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裏，自娛自樂，還非要拉着別人一起笑。
她低下頭，用手指輕輕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她是不是最近睡眠不足，導致大腦缺氧了？不然怎麼會覺得離那個人那麼遠，都能感受到一股子揮之不去的……嗯，油膩感？不，不是油膩，是更讓人反感的，一種……嗯，就像在吃甜點吃到齁的時候，那種生理性的排斥。
周默似乎感覺到了她的注視，他轉過頭，正好對上林小滿冰冷的目光。
他愣了一下，臉上瞬間切換到一種“哎呀被發現了”的戲謔表情，還朝她擠了擠眼睛，做了個鬼臉。
林小滿猛地移開視線，臉頰不受控制地微微發燙。
她討厭這種被窺視的感覺，更討厭自己竟然會因爲他的一個鬼臉而感到一絲羞惱。
真是見鬼了。
她把課本翻得譁譁響，試圖用這種聲音蓋過周默那邊可能傳來的任何噪音。但那嗒嗒的敲擊聲，還是像跗骨之蛆一樣，頑固地存在着。
她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努力平復自己那顆因爲一個陌生人而變得有些煩躁的心。
這第一天，真是太糟糕了。
林小滿的座位在教室的靠窗第三排，左邊是高高的書架，右邊是過道。周默的座位則在教室的另一側，靠近門口，大概第五排的位置。按理說，距離不算近，中間還隔着幾排同學。
但不知爲什麼，林小滿總覺得他能輕易地闖入她的視線。也許是他的動作總是格外誇張，也許是他身上有種奇特的氣場，讓她無法忽視。
她強迫自己去看窗外。九月的天，陽光已經有些灼人了，幾片葉子懶洋洋地掛在光禿禿的枝丫上，像是在抱怨這來得過早的炎熱。遠處有幾棟灰撲撲的居民樓，還有一條車流不息的馬路。沒什麼好看的。
她的目光又情不自禁地飄回了教室裏。
周默正和周圍幾個男生女生說笑。他手裏拿着一本攤開的課本，但顯然心思並不在上面。他時而模仿着老師的語氣，時而誇張地描述着剛才某個同學的糗事，引得周圍的人一陣哄笑。
他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會眯成一條縫，露出兩排白淨的牙齒，看起來……嗯，如果忽略他說話時那種語速飛快、唾沫橫飛”的架勢，還算有點……嗯，青春活力？
不，不行，林小滿立刻在心裏給自己潑了盆冷水。青春活力”這種詞，和他完全不沾邊。他那種活力，是毫無章法的，是讓人心煩意亂的。
她看到他伸長了胳膊，想去撓旁邊一個男生腋下的癢癢肉，那個男生立刻像觸電一樣跳開，兩個人扭打在一起，發出陣陣尖叫和笑聲。
林小滿皺緊了眉頭。她討厭這種打鬧。她覺得這種行爲不僅幼稚，而且毫無美感。兩個人在公共場合扭在一起，像兩只發情的猴子，有什麼好笑的？
她甚至能想象到，如果他們不小心撞到了桌子，打翻了墨水瓶，或者弄壞了別人的東西，那場面會多麼混亂。而周默，大概只會拍拍屁股，笑着說一句哎呀不好意思啦”，然後繼續他的表演。
這種不負責任的態度，是她最最不能容忍的。
她覺得，一個人可以有趣，可以幽默，但前提是，他得有基本的邊界感，得尊重他人，得爲自己的行爲負責。
周默顯然不具備這些品質。
他就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雖然只是濺起了一些無傷大雅的漣漪，但在林小滿看來，這平靜被打破的感覺，本身就是一種侵犯。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課本。這一次，她選擇了一個更極端的方法——用筆尖死死地戳着書頁上的一個句號，試圖用這種物理上的疼痛感，來抵消精神上的煩躁。
這個句號很小，很圓，像一只無辜的眼睛，被她戳得有些變形。
林小滿盯着它，心裏默念：討厭，討厭，討厭。
她必須不停地提醒自己，她討厭周默，非常討厭。
只有這樣，她才能維持住自己岌岌可危的平靜。
下課鈴終於響了。
那鈴聲仿佛具有某種魔力，瞬間讓教室裏原本還算安靜的空氣炸開鍋。剛才還裝模作樣看着書、或者假裝在思考人生的學生們，像被放出的鳥兒，瞬間活躍起來。
林小滿鬆了口氣。終於可以不用再被周默那邊傳來的噪音幹擾了。她合上書本，準備收拾東西，去走廊透透氣。
就在這時，旁邊書架後面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緊接着，一個腦袋探了出來。
是周默。
他今天大概是穿着運動服，頭發隨意地束在腦後，額前還掛着幾縷不聽話的碎發。他正歪着頭，用一種探究的目光看着林小滿。
“喂，”他輕聲喊道，嘴角噙着一抹笑，“你叫什麼名字？”
林小滿心裏咯噔一下，立刻警惕起來。她不喜歡這種突如其來的搭訕，尤其是不喜歡來自周默的搭訕。她覺得，這又是一個麻煩的開始。
她沒有理他，只是低着頭，加快了收拾書本的速度。裝作沒聽見，總比直接拒絕要安全吧？
周默卻沒打算放過她。他往前湊了湊，聲音稍微大了一點，但依然保持着那種故作神秘的低語感：“別裝了，我知道你在聽。老師剛才念新生名單的時候，我聽見了。林小滿，對吧？”
林小滿的手指頓了一下。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竟然聽見了？
她剛才刻意壓低了聲音，而且是在那麼嘈雜的環境下。他竟然聽見了？
林小滿抬起頭，飛快地掃了他一眼。他正沖她眨眼睛，那眼神裏帶着一種“被我抓到了吧”的得意。
“你爲什麼想知道我的名字？”林小滿終於開口，聲音冷得像剛從冰箱裏拿出來。
“因爲……”周默拖長了音調，像個在變魔術前要賣關子的魔術師，“我覺得，你看起來很有趣。”
林小滿差點沒忍住，把剛收拾好的書本砸向他。
有趣？她看起來哪裏有趣了？是看起來特別容易生氣，特別容易被惹毛，特別容易陷入沉思，然後被別人當成空氣嗎？
她覺得周默的“有趣”大概就是指這些吧。
“我覺得你很無聊。”林小滿沒好氣地回敬道，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淡無奇，但心裏卻在翻江倒海。
她討厭他這種自來熟的態度，討厭他這種隨意評價別人的習慣，更討厭他好像能輕易看穿她、並且還覺得她“有趣”的感覺。
這感覺讓她渾身不自在，像赤身裸體地站在一群人中間，而周默是唯一一個毫不掩飾地盯着她看的人。
周默似乎沒料到她會這麼直接地反駁。他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過來，甚至還笑得更開心了些。
“哦？是嗎？”他攤了攤手，顯得很無所謂，“我覺得你挺特別的。不像其他女生，一來就嘰嘰喳喳地討論暑假去了哪裏，吃了什麼。”
林小滿沉默了。她確實沒參與那些討論。她覺得那些話題太瑣碎，太無聊。
“那是因爲你根本不了解我。”林小滿冷冷地說，“別自作多情了。”
說完，她抓起書包，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她能感覺到周默的目光一直追隨着她，像黏在她後背上的兩塊糖。
走出教室，走廊裏果然熱鬧了許多。有人在高聲談笑，有人在追逐打鬧，還有人抱着書本匆匆走過。
林小滿深吸了一口走廊裏混雜着塵土和陽光味道的空氣，感覺稍微好了一些。
但心裏那個討厭”的念頭，卻比剛才更加清晰，也更加沉重了。
林小滿不喜歡食堂。
與其說是不喜歡食堂的食物——雖然那確實也只是一般般，勉強能果腹——不如說是不喜歡食堂那種擁擠、嘈雜、充滿了陌生人和食物混合氣味的環境。在這裏，她感覺自己像一條被扔進大魚缸裏的小魚，無處遁形，卻又格格不入。
她習慣性地找了個靠牆的角落位置坐下，那裏人最少，也最安靜。她剛坐下，還沒來得及從書包裏掏出飯卡，就聽見身後傳來一陣熟悉的喧譁。
不用回頭，林小滿就知道，是周默。
果然，下一秒，就聽見他的聲音響了起來，帶着那種特有的、有點欠揍的活力：嘿，那邊那個，你座…話，林小滿已經條件反射般地往旁邊挪了挪，空出了一個位置。
她不想跟他坐那麼近。
然而，她的舉動顯然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周默似乎覺得這很有趣，他大搖大擺地在她旁邊坐下，還故意挨得很近，肩膀幾乎要碰到她的肩膀了。
林小滿皺了皺眉，往旁邊又挪了挪。
周默發出一聲低笑：喂，你躲什麼呀？我又不吃人。”
林小滿沒理他，低下頭，開始專注地看菜單。她需要集中精神，才能忽略掉旁邊這個人散發出的所有存在感。
周默也不氣餒，他拿起自己的餐盤，開始打菜。打菜窗口排着隊，他一邊排隊，一邊還不忘跟身邊的人搭話，說着一些林小滿聽不懂也毫無興趣的笑話。
等他打完菜回來，餐盤裏堆得像小山一樣高，葷素搭配，看起來還挺豐盛。
他把餐盤放在桌上，還特意往林小滿這邊推了推，示意她可以看看。
林小滿假裝沒看見，繼續低頭研究自己的那份簡單的素菜和米飯。
周默也不在意，自顧自地開始吃飯。他吃飯的速度很快，嘴巴張得也很大，發出吧唧吧唧的響聲。
林小滿覺得一陣惡…子，好像在故意挑釁她。
她忍住了翻白眼的沖動，默默地拿出手機，開始刷屏。她覺得，只要自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就能隔絕掉周默帶來的所有幹擾。
然而，周默似乎並不打算讓她如願。
他吃完一大半，突然抬起頭，看着林小滿的手機屏幕，好奇地問：你在看什麼？”
林小滿迅速鎖屏，把手機收了起來：沒什麼。”
是嗎？”周默湊近了些，眼睛裏閃爍着八卦的光芒，看起來不像是在問問題，更像是已經知道了答案，只是在等她承認，你在看那個新出的懸疑小說連載吧？聽說很火。”
林小滿愣了一下。
他怎麼知道的？
她確實在看那個小說，但那是她私人的、不想被別人知道的事情。她不喜歡別人窺探她的喜好，尤其是周默。
她討厭這種被看穿的感覺。
她沉默地別過頭，不去看他。
周默見她不說話，反而更加確定了似的，嘿嘿一笑：我就說嘛，你的氣質，一看就適合看這種燒腦的東西。不像我，只喜歡看輕鬆搞笑的。”
林小滿沒有反駁。她覺得，爭論沒有任何意義。她只想快點吃完飯，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她低下頭，加快了吃飯的速度。
周默看着她，又笑了起來，那笑聲在嘈雜的食堂裏，顯得格外刺耳。
吃完飯，林小滿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食堂。她感覺自己的神經已經快要繃斷了，而罪魁禍首，就是那個叫周默的男生。
他就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雖然只是偶爾出現，卻總能在她平靜的生活裏激起一圈又一圈讓她心煩意亂的漣漪。
回到空蕩蕩的教室，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戶，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慵懶的光斑。空氣裏彌漫着一種鬆弛下來的寧靜。林小滿長舒了一口氣，感覺像是剛從一場不大不小的戰鬥中逃脫出來。
她把書包甩在桌上，癱坐在椅子上，揉了揉太陽穴。討厭周默，這個念頭此刻無比清晰，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她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對一個剛認識幾天的陌生人產生這麼強烈的情緒，但這種討厭是真實的，就像她此刻因爲剛才那頓飯而感到的胃部不適一樣真實。
她拿出筆記本，準備預習下午要上的數學課。數學是她爲數不多的、能讓她感到一絲掌控感的領域。
她剛翻開書頁，準備開始，教室的門突然被推開了。
林小滿下意識地抬頭，就看見周默一腳踏了進來，手裏還拿着一個看起來像是剛買的水果冰棍，正對着她這邊咧嘴笑着。
林小滿的心猛地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她立刻低下頭，假裝在看書，希望他只是進來找別人，或者只是路過。
然而，周默卻徑直朝她走了過來。
他走到她的桌前，停下腳步，手裏揮舞着那根冰棍，笑容依舊燦爛，但眼神裏卻帶着一種林小滿看不懂的意味。
小滿，”他叫她的名字，聲音比剛才在食堂裏要輕柔一些，但落在林小滿耳朵裏，卻像是一根羽毛，輕輕搔刮着她的神經。
幹嘛？”林小滿沒好氣地回應，聲音裏帶着明顯的不耐煩。
周默臉上的笑容似乎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常態。他伸出拿着冰棍的那只手，指了指林小滿的課本：數學？看起來好難啊。”
林小滿沒理他，繼續低頭看書。
周默又湊近了一點，幾乎是貼着她的耳朵，低聲說：其實，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教你。”
林小滿猛地抬起頭，驚訝地看向周默。
周默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林小滿說不清是什麼的表情，認真？真誠？還是…別的什麼？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雙總是帶着戲謔和玩味的眼睛，此刻卻異常專注。
他真的在認真地看着她。
林小滿的心跳，在這一刻，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就在這時，上課鈴響了。
周默像是被嚇了一跳，迅速後退一步，恢復了平時的樣子，臉上又掛上了那種欠揍的笑容：開玩笑的啦！不過說真的，下午的數學課，你要是聽不懂，可以問我哦。”
說完，他轉身，像來時一樣突然地，走出了教室。
林小滿愣在原地，看着空蕩蕩的門口，心裏一片混亂。
他到底想幹什麼？
討厭他，還是…別的什麼？
林小滿皺着眉，努力想理清自己的思緒，但腦子裏卻像一團亂麻。
她討厭周默，這一點毋庸置疑。
但爲什麼，他的那些話，他的那些眼神，總能在她心裏掀起一陣又一陣的波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