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風離開後,破屋陷入一種緊繃的寂靜。小丫抱着膝蓋坐在炕沿,還在爲白天的驚險後怕,時不時抽噎一下。陳默則靠在冰冷的土牆上,眉頭緊鎖。
一貫錢一兩!
這個數字在他腦海裏反復回蕩,像是有魔力一般。若真能穩定產出品相更好的白糖,哪怕一次只出幾兩,也足以讓他們兄妹擺脫眼前的絕境,甚至……有了一絲反擊的可能。
但現實的冰冷很快澆熄了興奮。牆角那點“成功”的樣品,色澤泛黃,顆粒粗糙,遠稱不上“雪白”。擴大生產?談何容易。工具簡陋,原料匱乏,最關鍵的是——他那個“黃泥淋糖法”的知識完全來自一個被快進、加了誇張音效的短視頻,具體操作、比例、火候,全是抓瞎!
“哥……”小丫怯生生地開口,打斷了他的沉思,“我們還……還能做出更白的糖嗎?就像那個大食商人說的那樣……”
陳默看着妹妹眼中混合着恐懼和期盼的光芒,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不確定。“能。”他語氣肯定,與其說是回答小丫,不如說是給自己打氣,“但得想辦法做得更好。小丫,你記得白天是怎麼弄的嗎?每一步都仔細說給我聽。”
他需要一個參謀,一個助手。小丫雖然年幼,但足夠機靈,而且是眼下唯一能信任的人。他需要借助她的眼睛和記憶,來補全自己那破碎的知識。
小丫努力回憶着,比劃着:“就是先燒水,把糖塊化開……然後哥你讓我把篩好的細泥漿,用破瓦片舀着,慢慢淋上去……淋了好幾次……然後底下就慢慢變白了……”
“淋了幾次?泥漿的稀稠呢?糖水溫不燙手?”陳默追問細節,試圖從模糊的印象中提煉出有效信息。
小丫被問住了,皺着眉使勁想:“好像……淋了三四次?泥漿……就跟糊糊差不多?糖水……當時挺燙的,我手都不敢碰罐子……”
陳默閉上眼睛,努力回想那個該死的視頻畫面。除了“黃泥”和“變白”這兩個關鍵詞,似乎……似乎還有一個一閃而過的鏡頭,是那人拿着根棍子在糖水裏攪拌?對!好像還提到了什麼“吸附雜質”?
他猛地睜開眼:“下次我們試試不一樣的。泥漿要再調稀一點,像米湯那樣。淋完之後,不能用攪的,得讓它自己慢慢沉澱。還有,糖水不能太燙,溫熱就好。”他憑着那點模糊印象和瞎猜,下達指令。
“嗯!”小丫重重點頭,雖然不懂原理,但哥哥的話現在就是金科玉律。
決定之後,陳默感到一陣虛脫,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他讓小丫去休息,自己則強打着精神,再次翻檢父親留下的那箱雜物。他需要找找有沒有更合適的工具,或者……其他什麼啓發。
書籍、舊稿、一些簡陋的木工工具……他的手指拂過箱底,忽然碰到一個硬物。拿出來一看,是一面破損的銅鏡,只有巴掌大,邊緣已經鏽蝕,鏡面也模糊不清,映出的人影扭曲而怪異。這似乎是原主母親的遺物。
他下意識地想將銅鏡擱到一邊,指尖卻突然傳來一絲異樣感。鏡背與手柄連接處似乎有些鬆動?他仔細摸了摸,發現那裏有一道幾乎看不見的縫隙。用力一擰,竟然真的旋開了!
鏡柄是中空的!裏面塞着一小卷泛黃的絹帛。
陳默的心跳陡然加速。他小心地取出絹帛,展開。上面是幾幅墨線勾勒的簡易圖畫和少量注解,筆跡與書中批注相同,正是原主父親的手筆!
第一幅畫着一個利用杠杆和石碾原理的器械,旁邊標注“蔗床”,顯然是用來壓榨甘蔗的。
第二幅畫着一連串鍋灶的布局,標注“連環鍋”,示意糖漿在不同溫度的鍋中進行熬煉、濃縮。
第三幅畫着一個奇怪的漏鬥狀器物,分層放置着不同的材料,包括……木炭粉?旁邊寫着“澄糖”、“去色”、“吸附”等字樣,甚至還模糊地提到了“骨炭效佳”!
這……這哪裏是什麼故紙堆,這分明是一份古代的“制糖工藝優化筆記”!
雖然圖紙簡陋,注解模糊,很多細節缺失,但它指出的方向——壓榨、熬煉、吸附脫色——遠比陳默那個“黃泥淋糖法”要系統、科學得多!尤其是“吸附”這個概念和“骨炭”的提及,瞬間點亮了他腦海中另一個模糊的短視頻碎片——好像有個科普視頻提過一句,活性炭是脫色高手,古代就用骨頭燒炭來給糖脫色!
碎片化的現代信息與古人摸索的智慧,在這一刻發生了奇妙的碰撞和印證!
狂喜之後是更深的疑惑。原主的父親,一個鬱鬱不得志的讀書人,怎麼會研究這個?而且似乎已經有了相當的成果?他爲何沒有繼續下去?這些圖紙爲何又被藏在鏡柄之中?
陳默壓下心中的疑問,知道現在不是深究的時候。當務之急,是利用這份“遺產”,盡快改進工藝。
“小丫!”他聲音因激動而有些沙啞,“我們可能……有更好的辦法了!”
他根據絹帛上的提示和自己的“知識碎片”,口述指揮,讓小丫動手。沒有甘蔗,就用現有的粗糖塊重新融化熬煮;沒有骨炭,就試着將木柴燒成的炭搗碎研磨;沒有專門的澄槽,就用破陶罐和細麻布代替。
過程依舊笨拙而低效。炭粉的比例掌握不好,要麼效果不佳,要麼連糖都被吸附掉太多。麻布過濾太慢,糖漿容易冷卻凝固。兄妹倆忙得滿頭大汗,屋裏煙霧繚繞,差點把本就可憐的炭火給折騰滅了。
失敗了一次又一次。小丫臉上沾滿了炭灰和糖漬,看着一次次不成樣的“成果”,小嘴癟着,眼看又要哭出來。
陳默也是心力交瘁,後腦的傷口突突地跳着疼。但他沒有放棄,不斷根據失敗的結果調整着:“這次炭粉少放點……水多加一點……火不能太大……”
就在那點炭火即將耗盡,小丫幾乎要絕望的時候,陳默用一根削尖的木筷,從最新一罐經過“改良”處理的糖漿底部,挑起一點點結晶。
顏色……似乎比之前用黃泥淋出來的要白一些!顆粒也更細膩了一些!
雖然離“雪白”還差得遠,雜質依然明顯,但這無疑是顯著的進步!
“小丫!看!成功了!這樣行!”陳默的聲音帶着難以抑制的興奮。
小丫湊過來,睜大眼睛看着那一點點微白的結晶,臉上終於露出笑容,盡管掛着淚花和黑灰:“哥!真的!更白了!”
希望,如同那微弱卻頑強燃燒的炭火,再次明亮起來。
陳默小心地將這一點點“改良版”白糖單獨收集起來。品相提升,意味着能賣出更好的價錢,也意味着他們離目標更近了一步。
他看着疲憊卻眼中帶光的小丫,看着屋裏一片狼藉的“實驗現場”,看着窗外徹底暗下來的天色。
明天,就是陳福給的最後期限。
他握緊了手中那面破損的銅鏡和冰冷的絹帛。
父親未竟之路,或許將由他,這個靠着碎片化記憶闖入大唐的靈魂,繼續走下去。
而第一步,就是必須熬過明天。
(第三章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