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顏似乎並未察覺到身邊簡憶姐翻涌的驚濤駭浪,她只是單純地想分享,或者只是想找點話題。
她看着簡憶再次拿起啤酒,眼神裏帶着點羨慕和打趣:“簡憶姐,你可真厲害,能喝這麼多酒。我就不行啦,阿毅管我管得可嚴了。”她說着,又習慣性地看向她的“阿毅”,帶着點尋求認同的嬌憨。
簡憶的目光有些渙散,落在手中晃動的、金黃色的液體上,苦澀的泡沫在罐口破裂,發出細微的聲響,她扯了扯嘴角,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聲音帶着一種近乎自嘲的遙遠感:“我以前的男朋友……也不讓我喝酒。”
她頓了頓,喉間涌上一股熟悉的感覺仿佛從未真正遠離過她。
“因爲我是一瓶倒……喝一點就暈頭轉向,找不着北” 她的聲音很輕,像在講述一個別人的故事,卻又帶着刻骨的痕跡,“他管我管得……特別嚴。”
阿顏立刻被吸引了,好奇地追問:“是嗎?那他一定很緊張你吧?那你怎麼現在……”她指了指簡憶手裏的啤酒,意思不言而喻。
簡憶的眼神空洞,像兩口枯竭的井,聲音輕飄飄地落在空氣裏,帶着一種塵埃落定的死寂:
“他?”她極其緩慢地搖了搖頭,每一個動作都牽扯着胸腔深處撕裂般的痛楚,嘴角那抹苦澀的笑意更深了,“他早不管我了。”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
阿顏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她雖然單純,但並非不通人情世故,她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和濃重的歉意,像做錯了事的孩子,嘴唇動了動,卻什麼安慰的話也說不出來,只覺得此刻說什麼都是錯,都是對眼前這位簡憶姐的二次傷害。
“啊……對、對不起……”阿顏的聲音低了下去,帶着無措,她下意識地抱緊了沈孟毅剛才塞給她的那個保溫杯,仿佛那是此刻唯一的依靠,她不再鬧着要啤酒了,乖乖地低下頭,小口小口地,把那杯散發着清冽的茶喝了個幹淨,動作帶着一種急於結束尷尬的倉促。
簡憶沒有再說話。
烤架上香氣四溢的食物對她來說已失去了任何吸引力。從始至終,她只機械地吃掉了最初那串沒什麼味道的蘑菇,而啤酒,卻成了支撐她坐在這裏、不讓自己徹底崩潰的唯一麻醉劑,一罐接着一罐,冰涼的液體滑入食道,帶來短暫的麻痹感,試圖淹沒那噬骨的痛。
然而酒精終究無法真正澆滅心火,反而讓眩暈感陣陣襲來,頭重腳輕。
她撐不下去了。
“我有點頭暈,先回去休息了。”簡憶扶着椅背站起身,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李隊關切地說了幾句,她只是含糊地點頭應着,喬伊扶着她朝着通往前院的台階走去,夜風一吹,酒意和心頭的窒悶感更重了,她扶着冰冷的牆壁,穩住有些搖晃的身體。
就在她即將踏上台階的那一刻,一陣銀鈴般清脆、毫無陰霾的笑聲自身後爆發開來,穿透了夜晚的寂靜,也穿透了孟念一搖搖欲墜的防線,那笑聲充滿了純粹的、肆無忌憚的快樂,像一把尖刀,狠狠扎進了她最柔軟的地方。
她不受控制地、猛地回過頭。
篝火的光影裏,葉檸像一只快樂的樹袋熊,整個人毫無形象地、緊緊地攀附在沈孟毅寬闊的背上。她的雙腿環着他的腰,手臂則親昵地摟着他的脖子,臉頰貼在他的頸窩處,正興奮地手舞足蹈,嘴巴裏滔滔不絕地說着什麼,笑聲清脆而張揚。
而沈觀南.....他高大的身軀微微前傾,承受着背上女孩全部的重量,阿顏的動作顯然讓他有些吃力,時不時會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勒得一個趔趄,腳步不穩。
然而,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的不耐煩,更沒有孟念一記憶中那個桀驁少年慣有的、對旁人靠近的冷淡與抗拒,他的表情是簡憶以前獨有的、近乎溫順的包容,甚至帶着一絲……習以爲常的寵溺。
他依舊在低頭收拾着桌上的殘局,動作沉穩,仿佛背上掛着的不是一個成年人,而只是一個撒嬌的、需要他全部耐心去縱容的孩子,他偶爾會側過頭,似乎在回應阿顏嘰嘰喳喳的話語。
沈孟毅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 這個認知如同驚雷在簡憶腦海中炸響!
那個在籃球場上因爲對方惡意犯規就敢直接動手、打得對方滿地找牙的沈少爺呢? 那個在圖書館因爲有人大聲喧譁打擾她看書,就冷着臉過去敲桌子、眼神能凍死人的沈觀南呢? 那個對着除她以外的所有示好女生都冷若冰霜、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少年呢?
她一直以爲,他的好脾氣,他的耐心,他的溫柔縱容,是他吝嗇於世的珍寶,是獨獨爲她一人敞開的秘密花園。她曾那麼篤定,那麼驕傲,以爲這份獨一無二的偏愛,是她用青春和愛意澆灌出的奇跡,以爲這輩子,他只會這樣愛她一個人,只會對她一個人收起所有的棱角,展露所有的柔軟。
可現在……
看着阿顏臉上那幸福得幾乎要溢出來的光芒,看着她在他背上肆意歡笑、無憂無慮的模樣,看着沈孟毅那習以爲常、甚至帶着縱容的無奈表情……
一股尖銳到足以撕裂靈魂的劇痛,猛地攫住了孟念一的心髒!她死死地捂住心口,仿佛那裏被人生生剜走了一大塊血肉,留下一個鮮血淋漓、空洞冰冷的巨大窟窿,冰冷的空氣瘋狂地倒灌進去,凍得她四肢百骸都在顫抖,連呼吸都變成了奢侈的酷刑。
“那本該是我啊!!!” 一個無聲的、淒厲至極的呐喊在她心底瘋狂咆哮,震蕩着她的五髒六腑! 那個被他背在背上,可以肆無忌憚撒嬌耍賴、享受他全部耐心和寵愛的人,本該是她簡憶! 那個被他小心翼翼呵護、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的人,本該是她! 那個被他用近乎虔誠的姿態、將她的粉色保溫杯“供起來”的人,本該是她! 那個擁有他獨一無二好脾氣、被他用盡一生去愛的人……本該是她!
劇烈的嫉妒、不甘、委屈和深入骨髓的絕望,如同洶涌的黑色潮水,瞬間將她徹底淹沒,她眼前陣陣發黑,幾乎要站立不住。一股強烈的、毀滅性的沖動在四肢百骸裏沖撞,沖過去!把他們拉開!告訴阿顏,這個男人是我的!告訴沈孟毅,你看看我!我是簡憶!是你發誓要愛一輩子的人!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軟肉,尖銳的刺痛感勉強拉回了一絲搖搖欲墜的理智,她看着沈孟毅背着阿顏,一步一步走向屋子,阿顏還在他耳邊興奮地說着什麼,那背影和諧得如同一幅畫,一幅將她徹底排除在外的、名爲“幸福”的畫。
不能鬧……不能鬧…… 一個更冰冷的聲音在她心底響起:鬧了又如何?他不記得你了。
在他眼裏,你只是一個陌生的、情緒失控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