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淵”基地深處，第七隔離觀察區。
這裏與其說是觀察區，不如說是一個高度監控的實驗室。純白的色調，無處不在的隱藏攝像頭和傳感器，連空氣的流動都被嚴格控制。林皓辰坐在簡單的合金桌前，面前擺放着營養均衡但味道寡淡的流質食物。他吃得很少，更多時候是看着牆壁上顯示的外部環境數據發呆——氣溫、氣壓、輻射等級……一系列冰冷的數字，構成了他所能感知的“外界”。
自從三天前首次出擊後，那種記憶被無聲抹除的寒意，始終縈繞在林皓辰的心頭。他更加頻繁地翻閱那個筆記本，有時甚至會在深夜突然驚醒，反復確認那些名字和記錄是否還在。這種近乎強迫症的行爲，是他對抗體內那股侵蝕性力量的唯一方式。
“吱”的一聲，觀察室艙門滑開的輕響打斷了林皓辰的思緒。
進來的不是往日送餐的自動化機器人，而是一個女人。
這是一位身穿EDF白色研究服，外套無菌隔離罩衣的年輕女性。她容貌清秀，身姿挺拔，步履從容，手裏拿着一個輕薄的電子板。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雙眼睛——冷靜、銳利，帶着一種近乎無情的審視意味，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接觀察到內裏的數據流和生物反應。
“林皓辰先生”
女人的聲音透過面罩傳來，與通訊器裏的聲音重合。
“我是基地指派給您的專屬醫療與聯絡官，蘇瑾。從今天起，將由我負責您的健康監測、狀態評估以及與指揮部的聯絡工作。”
林皓辰抬起頭，目光平靜地與她對接，算是回應。沒有歡迎，沒有客套，只有直接的職能宣告。
蘇瑾走到他的對面，並未坐下，而是保持着一段微妙的、既非疏遠也非親近的距離。她操作着電子板，調出數據，說到：
“根據首次戰鬥後的生理數據反饋，您在變身‘破曉’期間，大腦顳葉及海馬體區域出現異常活躍，伴隨有特定頻段的神經信號衰減。戰後的記憶檢索障礙，與此關聯度很高。”
她直接切入主題，語氣沒有任何波瀾，像是在分析一個有趣的物理現象。
林皓辰聽罷心頭一陣，他的手指毫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這一微小的動作被蘇瑾刻意捕捉到了。對於其他工作人員來說，數據報告上內容可能只是冷冰冰的醫學術語，但對於蘇瑾而言，這些顯然不會那麼簡單。
“這是‘基因蝕變’的初期症狀之一，”
蘇瑾道，其目光依舊停留在數據上，
“蝕骸的共生單元在賦予您力量的同時，其信息編碼會覆蓋並重組您原有的神經連接。簡單來說，它在用它的‘記憶’和‘本能’，覆蓋你作爲‘林皓辰’的記憶和本能。”
“覆蓋……嗎？”
林皓辰低聲重復着這個詞，感覺喉嚨有些發幹。
“是的。目前按照現有的數據看來，覆蓋過程並非均勻進行，而是優先針對承載強烈情感或感官細節的長期記憶。”
蘇瑾終於抬起眼，看向林皓辰，
“您丟失的，首先是與情感緊密相連的感官記憶。這符合信息侵蝕的高效性原則——瓦解目標的人格認同，從最柔軟的部分開始。”
蘇瑾的話語像手術刀一樣精準而冰冷，將林皓辰正在經歷的恐懼，解剖成了清晰的病理過程。這並沒有帶來安慰，反而讓他更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正在滑向的深淵。
“有辦法減緩嗎？”林皓辰問，聲音裏帶着自己都未察覺的一絲希冀。
“理論上，頻繁且高強度的戰鬥會加速這一過程的發生。”蘇瑾的回答毫不委婉，
“但現階段，我們無法避免戰鬥。我的工作是盡可能監測您的狀態變化，建立更精準的蝕變預警模型，並嚐試尋找一切可能幹預的手段。”
蘇瑾頓了頓，繼續補充道：
“爲了減緩蝕變，這需要您的完全配合，包括定期的深度腦部掃描、神經反射測試，以及盡可能詳細地記錄您所有的異常感受，哪怕是極其細微的。”
林皓辰沉默了片刻。如果配合，那將意味着把自己一切，完全暴露在對方的觀察之下。如果不呢？他林皓辰還有其他選擇嗎？對於孤立無援的他，眼前這個冷靜到近乎冷酷的蘇瑾，或許是唯一能幫助他了解自身處境，甚至延緩蝕變的人。
“我明白了”。林皓辰最終說道，“我會配合的！”
“很好。”蘇瑾道，並在電子板上迅速的記錄着什麼，“第一次深度掃描安排在一小時後。請您做好準備。”
她說完，微微頷首，便轉身離開，沒有絲毫拖泥帶水。艙門再次關閉，隔離區內恢復了死寂。
林皓辰看着那扇門，心中五味雜陳。這個蘇瑾，像一面鏡子，映照出他非人的、作爲研究對象的本質。但同時，她也代表着在這片絕望的黑暗中，那一絲微弱的、且屬於理性的光芒。
與此同時，在基地上層某間高度保密的會議室裏，一場關於林皓辰的爭論正在上演。
全息投影上展示着“破曉”戰鬥的影像，以及林皓辰戰後的生理數據圖。主持會議的正是總指揮官周擎，一位肩章上將星閃爍、面容剛毅的中年男人。
“他的價值毋庸置疑，”一位負責作戰的將領指着投影上被摧毀的蝕骸獸，“如果沒有‘破曉’，三區避難所的數萬民衆恐怕已凶多吉少。”
“但他的風險同樣巨大！”另一位戴着眼鏡，氣質更偏向文職的安全顧問立刻反駁，他調出林皓辰的腦部掃描圖，“看這裏，顳葉活動的異常模式！蘇瑾博士的報告明確指出，這是記憶侵蝕和人格解體的前兆！我們是在依靠一個隨時可能爆炸的炸彈！一旦他失控，誰能制止他？造成的破壞可能比蝕骸獸更大！”
“難道因爲潛在風險，就放棄我們目前最強大的武器？”作戰將領提高音量，“前線的士兵每天都在流血！蝕骸獸的攻勢越來越猛！”
“正因如此，我們更不能將希望寄托在一個不穩定的因素上！”安全顧問毫不退讓，“必須制定嚴格的約束機制，甚至……甚至在必要時啓動‘淨化協議’！”
會議室裏瞬間安靜下來。“淨化協議”四個字，帶着冰冷的殺意。
一直沉默的周擎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的聲音低沉而充滿權威：“‘破曉’是我們現在手中唯一能對抗蝕骸高端戰力的牌，不能不用。但他的風險，也必須管控。”
他看向蘇瑾留下的一份報告摘要：“蘇博士的建議是，在利用其戰鬥力的同時，全力研究其蝕變機制，尋找控制甚至逆轉的方法。這是目前最務實的方向。”
他環視衆人，目光銳利：“從現在起，對‘破曉’，也就是林皓辰，實行最高級別的監控與最低限度的信任。他的每一次出擊，都必須有完整的評估和應急預案。蘇瑾博士全權負責他的狀態評估，擁有最高建議權。”
周擎頓了頓，語氣沉重了幾分，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道：“諸位，我們必須認清現實。我們此刻，就是在兩個毀滅的化身之間，被迫選擇那個尚存一絲人性的。 利用他，控制他，直到我們找到更好的方法，或者……他不再可控。”
會議在凝重的氣氛中結束。沒有人感到輕鬆。利用一個正在逐漸失去人性的武器去守護人性，這本身就是一個殘酷的悖論。
而在隔離艙內，林皓辰正跟隨自動化指引，躺入那個如同金屬棺槨般的深度掃描儀。冰冷的拘束帶固定住他的四肢，儀器運行的低鳴在耳邊回蕩。
蘇瑾站在觀測屏前，看着屏幕上逐漸構建出的、林皓辰大腦的復雜三維圖像，那些閃爍不定的異常信號區如同潛伏的幽靈。她冷靜地記錄着數據，但在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深處，一絲極難察覺的、屬於科學探索者之外的復雜情緒，悄然閃過。
在蘇瑾的眼裏，林皓辰的情況不僅僅是一組亟待分析的數據，更是一個在自身崩解與守護使命之間艱難掙扎的靈魂。
而對林皓辰的觀察與介入，才剛剛開始……
by~Mr灬貓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