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倒計時數字如同瀕死者的最後心跳,在腦海中瘋狂閃爍:【00:00:02…01…00!】
時間歸零的刹那,整個陰森的喜堂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
猩紅的燭火瘋狂搖曳,光線被拉扯成扭曲的、不斷跳動的暗紅色絲線。牆壁上那些僵直“賓客”的影子瞬間拉長、變形,如同無數掙扎嘶吼的鬼魅。空氣不再是凝滯的膠質,而是變成了粘稠的、帶着強烈腐蝕性的漩渦,瘋狂地撕扯着林肆的身體和意識!
“呃啊——!” 林肆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要被這股無法抗拒的巨力從軀殼裏硬生生剝離出去!眼前的一切——那端坐着、用死魚眼“凝視”着他的腐爛新娘,那在朱砂焚燒中蜷縮哀嚎、已化作半截焦炭的紙人管家,那濺滿污穢的地面,那血淋淋的“囍”字——所有的景象都在瞬間扭曲、拉伸、碎裂!
視野被徹底撕裂成無數旋轉的、光怪陸離的碎片!
下一秒,是絕對的黑暗與失重。
仿佛墜入了無底的深淵,沒有上下左右,沒有時間流逝,只有無窮無盡的冰冷虛空包裹着他。意識在極速的下墜感中瀕臨渙散,唯有眉心處那個被朱砂筆點出的冰冷凹痕,如同一個永不熄滅的烙印,傳來一陣陣深入骨髓的刺痛,提醒着他剛才發生的一切絕非夢境。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是永恒。
砰!
一聲沉悶的撞擊,伴隨着骨頭與冰冷堅硬金屬接觸的劇痛,將林肆從混沌的失重中狠狠砸醒。
他悶哼一聲,身體蜷縮着滾倒在地,冰冷的觸感透過單薄的衣物刺入肌膚。那是一種極其熟悉,又帶着工業時代冰冷質感的堅硬——金屬。
眩暈感如同潮水般沖擊着大腦,眼前金星亂冒。他掙扎着撐起身體,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氣都帶着一種渾濁的、混合着鐵鏽、機油、塵埃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陳舊腐朽氣息的空氣。
視覺在眩暈中艱難地聚焦。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腳下布滿細微劃痕和污漬的暗色金屬地板。冰冷,堅硬。視線順着地板向前延伸,是兩排同樣由金屬構成的、冰冷的座椅。
車廂。
他正身處一節老舊的列車車廂內部。
光線極其昏暗。沒有常見的日光燈,只有車廂連接處和頂部零星懸掛着幾盞樣式極其古舊的、包裹着厚厚油污和灰塵的煤油燈。豆大的火苗在玻璃罩內頑強地燃燒着,散發出昏黃、搖曳、仿佛隨時會熄滅的微弱光芒。這光芒非但沒能驅散黑暗,反而將車廂內的一切塗抹上一層更加陰鬱、模糊、鬼氣森森的輪廓。
車廂很長,一眼望不到盡頭,兩側是冰冷的金屬壁板,上面布滿了斑駁的油漆和意義不明的塗鴉劃痕。壁板上方,每隔一段距離,就懸掛着一個同樣被油污覆蓋的銅鈴,在死寂中如同沉默的墓碑。
死寂。
比之前的喜堂更加徹底的死寂。沒有引擎的轟鳴,沒有車輪撞擊鐵軌的節奏,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空氣流動聲。仿佛這列火車並非行駛在軌道上,而是被凝固在了某個時間與空間的夾縫之中。只有煤油燈芯燃燒時發出的極其細微的“噼啪”聲,在這片沉重的寂靜裏,反而顯得格外刺耳,如同某種不祥的倒計時。
林肆扶着冰冷的座椅靠背,強忍着眩暈和全身的酸痛,掙扎着站了起來。他警惕地環顧四周。
車廂裏並非空無一人。
兩排冰冷的金屬座椅上,影影綽綽地坐滿了“人”。
他們姿態各異,有的正襟危坐,頭顱低垂;有的歪靠在椅背上,仿佛陷入了沉睡;有的則側着臉,望向窗外——如果那布滿污垢、幾乎不透光的、如同墨色玻璃的窗戶還能稱之爲“窗”的話。
然而,僅僅是驚鴻一瞥,林肆渾身的血液就幾乎要再次凍結!
那些“乘客”的臉……或者說,他們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膚,全都呈現出一種極其不自然的、如同蠟像般的慘白!沒有絲毫血色,僵硬得如同凝固的石膏。他們的眼睛,無一例外地緊閉着,長長的睫毛在慘白的皮膚上投下濃重的陰影,嘴唇也緊緊抿成一條毫無生氣的直線。
沒有呼吸的起伏,沒有活人的氣息。整個車廂,如同一個巨大的、移動的太平間!坐滿了形態各異、卻同樣冰冷僵硬的屍體!
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順着脊椎瘋狂上竄,瞬間爬滿了林肆的全身。他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身後冰冷的車廂壁板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這聲音在死寂的車廂裏顯得格外突兀。
林肆的心髒猛地一縮!他幾乎是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離他最近的那幾具“屍體”。
沒有反應。
那些蠟白面孔上的眼瞼紋絲不動,仿佛鑲嵌在石像上的裝飾品。整個車廂依舊沉浸在一種令人窒息的、凝固的死亡氛圍中。
然而,林肆非但沒有放鬆,心反而沉得更深。這詭異的死寂,比任何直接的威脅都更加讓人不安。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如同探針,更加仔細地掃視着周圍的環境,尋找任何可能的線索或出口。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定格在車廂壁板靠近車門的位置。
那裏,懸掛着一塊同樣被油污覆蓋的金屬告示牌。昏黃的燈光下,幾行暗紅色的、如同幹涸血跡般刺目的文字,清晰地映入眼簾:
【永夜列車乘客守則】
1. 保持安靜是美德。請勿在車廂內大聲喧譁、奔跑或進行任何可能驚擾其他乘客的活動。
2. 列車行進期間,請勿擅自離開您的座位。如需移動,請務必確認乘務員不在車廂內。
3. 乘務員身着深藍色制服,佩戴銅質鈴鐺。當您聽到銅鈴聲由遠及近,請立刻返回座位,低頭閉眼,保持絕對靜止,直至鈴聲遠去。
4. 請勿直視乘務員的眼睛。
5. 列車停靠站台時,請勿下車。站台並非爲您而設。
6. 請勿接受其他乘客提供的任何食物或飲品。
7. 如您在座位上發現不屬於您的物品(尤其是紅色物品),請立即報告乘務員。切勿觸碰!
8. 相信您的車票。它始終在您身上。
9. 終點站是唯一的出口。
10. 祝您旅途愉快。
紅色的文字,在昏黃搖曳的燈光下,如同用鮮血寫成,帶着一種冰冷、不容置疑的規則感,每一個字都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詭異。
“乘務員…銅鈴…低頭閉眼…切勿直視…” 林肆的目光在第三條和第四條規則上反復掃過,一股寒意順着脊椎蔓延。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空空如也。
車票?規則第八條說“它始終在您身上”?
他心中警鈴大作,立刻開始仔細翻找自己身上那件單薄、沾滿了之前喜堂污穢的衣物。上衣口袋,褲子口袋…沒有!什麼都沒有!
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他。沒有車票…會怎樣?
就在他因爲找不到車票而心緒不寧、手指下意識地再次撫過眉心那個冰冷的凹痕時——
叮鈴…叮鈴鈴…
一陣極其輕微、極其遙遠,卻又無比清晰的銅鈴聲,毫無征兆地穿透了車廂死寂的空氣,如同冰冷的針,刺入了林肆的耳膜!
那鈴聲空洞、單調,帶着一種金屬特有的冰冷回響,正以一種不急不緩、卻帶着某種死亡韻律的節奏,從車廂前方的黑暗中傳來。
由遠,及近。
來了!
林肆的心髒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鐵手狠狠攥住!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
守則第三條:【當您聽到銅鈴聲由遠及近,請立刻返回座位,低頭閉眼,保持絕對靜止,直至鈴聲遠去!】
他猛地抬頭,目光如同受驚的兔子,掃向車廂前方那被濃重黑暗吞噬的通道盡頭。昏黃的煤油燈光只能照亮前方一小段距離,更深處,是無盡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叮鈴…叮鈴鈴…
鈴聲更清晰了一些。仿佛有一個穿着硬底鞋的人,正踩在冰冷的金屬地板上,一步,一步,伴隨着清脆的銅鈴聲響,不緊不慢地朝着他所在的這節車廂走來。
沒有腳步聲。只有那催命般的銅鈴聲!
沒有車票!沒有座位!
巨大的恐懼瞬間淹沒了林肆!規則!必須遵守規則!否則……
他的目光瘋狂地在兩側冰冷的金屬座椅上掃過。那些僵硬如蠟像的屍體乘客,如同沉默的墓碑,牢牢占據着每一個座位。根本沒有空位!
怎麼辦?!
鈴聲越來越近!仿佛已經穿透了前方車廂的連接門,來到了這節車廂的入口!
時間不多了!
林肆的額頭瞬間布滿了冷汗,強烈的求生欲如同岩漿般在體內爆發。他的目光如同鷹隼般掃過離自己最近的那排座椅。
一個念頭,帶着不顧一切的瘋狂,瞬間占據了他的腦海!
他猛地向前一撲,身體如同靈貓般蜷縮,以一種極其狼狽卻又迅捷的速度,哧溜一下鑽進了離他最近的一個座位——下方!
那是兩排座椅之間的空隙!冰冷堅硬的金屬地板緊貼着他的側臉和身體,狹窄的空間將他緊緊卡住,幾乎無法動彈。濃烈的灰塵和鐵鏽味嗆入鼻腔。他蜷縮在座椅下方的陰影裏,將自己徹底隱藏在昏黃的燈光無法照亮的死角。
剛剛藏好身體,將頭死死埋在臂彎裏,模仿着那些屍體乘客低垂頭顱的姿態——
吱呀……
一聲令人牙酸的、仿佛生鏽金屬被強行推開的摩擦聲,從前方的車廂連接處傳來。
緊接着,是腳步聲。
沉重、緩慢、帶着一種非人的僵硬感。每一步落下,都伴隨着清晰的金屬靴底與地板碰撞的“咔噠”聲。這腳步聲與那空洞單調的銅鈴聲完美地契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心髒停跳的死亡二重奏。
咔噠…叮鈴…咔噠…叮鈴…
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林肆蜷縮在座椅下方冰冷的陰影裏,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每一次跳動都撞擊着肋骨,發出沉悶的回響,仿佛隨時會炸開。他死死咬住牙關,將所有的恐懼和聲音都強行咽回喉嚨深處。身體僵硬得如同被凍住,連睫毛都不敢顫動一下。守則第三條:【低頭閉眼,保持絕對靜止】!
咔噠…叮鈴…
腳步聲和鈴聲,最終停在了他藏身的這一排座椅旁邊。
冰冷的氣流拂過林肆暴露在外的後頸皮膚,帶着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着陳舊機油、鐵鏽和某種更深沉、更陰冷的腐朽氣息。那氣息冰冷刺骨,幾乎要將他的血液凍結。
他全身的肌肉繃緊到了極限,每一根神經都如同拉到極致的弓弦。冷汗浸透了後背的衣物,緊貼在冰冷的金屬地板上,帶來一陣陣寒意。他能清晰地感覺到,一個高大的、散發着非人寒意的陰影,正籠罩在他藏身的座椅上方。
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被拉長成一個世紀。
那個“東西”停在那裏,一動不動。只有那股陰冷的、如同實質般的視線,如同探照燈般,冰冷地掃視着這一排座椅上的“乘客”,似乎也在搜索着任何一絲不和諧的氣息。
林肆將臉深深埋在自己的臂彎裏,屏住呼吸,身體如同磐石般凝固。他調動起全部的精神力,拼命收斂着自己活人的氣息,努力模仿着周圍那些屍體乘客的絕對死寂。他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在血管裏奔流的轟鳴聲,在死寂中如同驚雷。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秒,也許有幾分鍾。
咔噠…叮鈴…
腳步聲再次響起。
那沉重的、帶着金屬質感的腳步聲,伴隨着空洞的銅鈴聲,緩緩地、一步一步地,越過了林肆藏身的這一排座椅,繼續朝着車廂的後方走去。
聲音逐漸遠去。
林肆緊繃的神經卻絲毫不敢放鬆。他依舊維持着蜷縮的姿態,直到那催命的腳步聲和銅鈴聲徹底消失在車廂後方的黑暗深處,再也聽不見任何一絲回響,整個車廂再次陷入那令人窒息的絕對死寂之中。
他依舊一動不動。
又過了足足一分鍾,確認那東西確實離開了這節車廂,他才極其緩慢地、如同生鏽的機器般,極其輕微地轉動了一下幾乎僵硬的脖子,小心翼翼地,將眼睛睜開一條細縫,警惕地望向腳步聲消失的方向。
黑暗,只有無盡的黑暗,以及遠處幾盞昏黃搖曳的煤油燈光。
暫時安全了?
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如同潮水般瞬間席卷全身,讓他幾乎癱軟在冰冷的地板上。他大口地、貪婪地呼吸着渾濁的空氣,每一次呼吸都帶着劫後餘生的顫抖。
然而,還沒等他真正放鬆下來,一個冰冷、僵硬、帶着某種金屬摩擦般質感的聲音,毫無征兆地,貼着他的後腦勺,極其突兀地響起:
“這位乘客……”
那聲音近在咫尺!仿佛說話的人,就蹲在他藏身的座椅旁邊!
“……您的車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