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簾大開後的整夜,夏川音鳴都坐在敞開的窗前,像一尊凝固的守望者。夜風帶着涼意拂過她單薄的睡衣,她卻毫無所覺。對面警校宿舍的陽台始終沉浸在黑暗裏,如同一個沉默的謎。那溫暖的口琴聲仿佛只是午夜一場過於真實的幻夢,唯有胸腔裏殘留的、被那旋律熨帖過的微溫,提醒着她那不是幻覺。
天亮時,她依舊維持着那個姿勢。陽光刺破雲層,照亮了對面陽台空蕩蕩的欄杆。沒有留下任何痕跡。沒有紙條,沒有信號,只有昨夜那首《光會找到你》的旋律,依舊在她腦海裏清晰回響,每一個音符都帶着撫慰人心的力量。
羞恥感並未消失。《討厭馬自達》那充滿惡意的歌名和宣泄的曲子依舊掛在她的主頁,像一道公開的傷疤,每一次後台提示音的閃爍都讓她心驚肉跳。但昨夜的口琴聲,像一劑強效的鎮靜劑,奇跡般地稀釋了那滅頂的恐懼和絕望。
他知道。
他用她的歌,回應了她的憤怒(《討厭馬自達》),也回應了她的脆弱(《光會找到你》)。
他沒有質問,沒有指責,沒有出現在她門前。
他用一種超越言語的方式告訴她:他知道了,並且……似乎並不打算追究那首充滿敵意的歌?甚至……在安慰她?
這個認知帶來的沖擊和困惑,遠比單純的恐懼更加強烈,也更加……讓她無所適從。鬆田陣平這個名字,在她心裏那個由恐懼構築的冰冷牢籠裏,第一次被染上了極其復雜、難以定義的色彩。
混亂的思緒在腦海中盤旋。她需要做點什麼。不是爲了道歉(那太可怕了),也不是爲了解釋(她一個字也說不出),更像是一種……笨拙的回應?一種對那份深夜撫慰的、無聲的答謝?
目光再次落在書桌上那枚小小的櫻花警校徽章上。銀色的櫻花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澤。櫻花……警校……
一個念頭,帶着點孤注一擲的沖動,在她心底悄然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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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裏燈火通明(她依舊需要光)。夏川音鳴罕見地沒有穿上那身“盔甲”,只穿着簡單的家居服,長發隨意地攏在腦後。她翻出了系統禮包裏那些幾乎沒動過的、品質極好的烘焙材料——頂級低筋面粉、北海道產黃油、上好的紅豆沙餡料,還有一小罐珍貴的食用級天然櫻花粉。
她要做點心。櫻花形狀的點心。
這不是她擅長的領域。符籙她能畫,太極拳她能打,但烘焙……對她來說比溝通陰陽還難。但她異常專注,甚至帶着一種近乎虔誠的笨拙。她嚴格地按照記憶中一本美食雜志上的配方,小心翼翼地稱量、混合、揉捏。動作生疏,好幾次差點把面粉弄撒,紅豆沙也抹得不夠均勻。
汗水浸溼了她的額發,但她毫不在意。她只想把這件事做好。做成櫻花的形狀,帶着櫻花的淡粉色,味道……至少要能入口。
失敗了幾次後,面團終於在她手中成型。她用模具小心翼翼地壓出櫻花的輪廓,再用細小的工具勾勒出花瓣的紋理。一個個小巧精致的櫻花酥雛形擺滿了烤盤,粉白相間,帶着淡淡的櫻花香氣。
送入預熱好的烤箱。她守在烤箱旁,像守護着易碎的珍寶,透過玻璃門緊張地觀察着點心的變化。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香甜的氣息漸漸彌漫了整個廚房。
當烤箱發出“叮”的一聲提示音時,夏川音鳴幾乎是屏住呼吸打開了門。烤盤上,一排排小巧的櫻花酥呈現出誘人的金黃色,粉色的花瓣邊緣微微翹起,散發着混合着黃油、紅豆和淡淡櫻花味的甜美香氣。
成功了!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個,指尖傳來溫熱的觸感。她輕輕咬了一小口。外皮酥鬆掉渣,內餡甜而不膩,帶着紅豆的綿密和一絲若有若無的櫻花清香。味道……竟然出乎意料的好!
一種微弱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成就感,夾雜着難以言喻的緊張,涌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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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警校宿舍樓的入口處亮起了燈。今天是鬆田陣平輪值門崗,負責晚間的出入登記。他百無聊賴地坐在監控屏幕前,翻看着一本機械雜志,墨鏡掛在領口。腦子裏卻不受控制地回放着昨夜陽台上的口琴,還有對面那棟燈火通明、窗簾大開的房子。
他知道自己沖動了。吹口琴這種行爲,簡直不像他鬆田陣平會做的事。但當時看着那棟死寂的、仿佛被巨大恐懼籠罩的房子,想到裏面那個可能因爲一首歌而陷入崩潰的“S.O.N”鄰居,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拿起了萩原放在宿舍裏的口琴。
他沒想到對方會拉開窗簾。
更沒想到……那首《光會找到你》,似乎真的……有點用?
就在他思緒飄忽時,監控屏幕上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入口處側面的陰影裏,一個穿着寬大黑色連帽衛衣、戴着棒球帽、白眼鏡和口罩的熟悉身影出現了!是那個“白眼鏡”!
鬆田陣平瞬間坐直了身體,目光銳利地鎖定屏幕。
只見“白眼鏡”像做賊一樣,飛快地左右張望了一下(盡管這個時間幾乎沒人),然後迅速走到門崗值班室旁邊的窗台上——那裏是臨時放置快遞或信件的地方。他(她?)將一個包裝素雅、扎着淺粉色絲帶的方形紙盒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窗台最靠裏的角落。放好後,他(她)像是完成了什麼重大任務,立刻轉身,低着頭,腳步匆匆地就想逃離現場!
然而,就在他(她)轉身的瞬間,因爲動作太快太慌張,臉上的口罩掛繩似乎勾到了衛衣的拉鏈!
“唔!”一聲壓抑的驚呼從口罩下傳出。
下一秒,在鬆田陣平驟然收縮的瞳孔注視下,監控畫面清晰地捕捉到——那黑色的口罩被猛地扯落!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
監控屏幕上,定格了一張驚鴻一瞥的側臉。
肌膚是常年不見陽光的、近乎透明的白皙。線條流暢的下頜,小巧挺翹的鼻尖。最震撼的是那雙眼睛——即使隔着監控屏幕不甚清晰的畫質,即使她因驚恐而驟然睜大,那雙如同宇宙星河般的粉藍色眼眸,依舊在昏暗的光線下折射出驚心動魄的、脆弱又極致美麗的光芒!像兩顆墜入凡塵的星子,帶着未幹的驚悸,瞬間攫住了鬆田陣平的全部心神!
“白眼鏡”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暴露嚇懵了!她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僵在原地足足有一秒!那雙粉藍色的眼眸裏充滿了極致的驚恐和無措,仿佛整個世界都在眼前崩塌!
隨即,滅頂的社恐本能瞬間爆發!她發出一聲幾乎不成調的、破碎的嗚咽,手忙腳亂地用手捂住臉(但眼睛依舊暴露在外),顧不上撿掉落的口罩,像一只被獵人槍聲驚飛的鳥兒,用盡全身力氣、跌跌撞撞地朝着家的方向瘋狂逃竄!速度快得在監控畫面裏留下了一道模糊的黑影。
鬆田陣平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在胸腔裏劇烈地搏動!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沖出了值班室!
晚風帶着涼意撲面而來。門口空蕩蕩的,只有那個扎着淺粉色絲帶的紙盒安靜地躺在窗台角落,旁邊還遺落着一只孤零零的黑色口罩。
哪裏還有那個身影?只有街道盡頭,那棟燈火通明的房子大門“砰”地一聲關上的巨響,在寂靜的傍晚顯得格外清晰和……絕望。
鬆田陣平站在門口,夜風吹亂了他黑色的卷發。他沒有去追。他只是站在原地,墨鏡後的目光死死盯着街道對面那扇緊閉的大門,腦海裏反復回放着監控畫面上那雙驚鴻一瞥的、如同星河般璀璨又充滿驚懼的粉藍色眼眸。
原來……是她。
那個“白眼鏡”……是個女孩。
而且……有着那樣一雙……令人過目難忘的眼睛。
他緩緩地走到窗台邊,沒有立刻去撿口罩,而是先拿起了那個包裝精致的紙盒。盒子很輕,散發着淡淡的、清甜的糕點香氣。他解開淺粉色的絲帶,打開盒蓋。
裏面整整齊齊地碼放着十幾個小巧精致的櫻花酥。金黃的酥皮,粉嫩的花瓣形狀,栩栩如生。旁邊,靜靜地躺着他上次在舊書店還給她的那枚小小的、刻着櫻花和“警校”字樣的銀色徽章。
沒有紙條。沒有任何文字。
只有這盒帶着手工溫度的櫻花酥,和這枚失而復得、又被她再次送回的警校徽章。
鬆田陣平拿起一枚櫻花酥。溫熱的觸感透過指尖傳來,混合着黃油、紅豆和櫻花的甜香。他低頭看着掌心這枚小小的、精致的點心,又看了看盒子裏那枚在燈光下微微反光的櫻花徽章。
監控室裏,屏幕依舊亮着。畫面定格在口罩被扯落的那一刹那,那雙驚惶的、如同墜落星河的粉藍色眼眸,隔着冰冷的屏幕,無聲地凝視着他。
夜風穿過寂靜的街道。鬆田陣平站在門崗的燈光下,指間捏着一枚溫熱的櫻花酥,看着對面那棟燈火通明卻大門緊閉的房子,心底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復雜難言的波瀾。震驚、了然、一絲被那雙眼睛震撼後的悸動,還有……一種沉甸甸的、名爲**責任**的微妙感覺,悄然滋生。
他知道了一個巨大的秘密。
他也看到了那秘密之下,驚鴻一瞥的、脆弱而美麗的真相。
現在,他該拿這個秘密,拿這個“討厭馬自達”又送來櫻花酥的、有着星河般眼眸的社恐鄰居……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