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晴的剪刀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金屬撞擊聲。溫室裏的三百二十七株實驗植物同時轉向東方，葉片以不可能的角度豎起，像一群虔誠的朝聖者突然看到了神跡。
“不……“她後退兩步，後背抵在溫室玻璃上，“這不可能是趨光性……“
新加坡午後的陽光透過玻璃穹頂灑落，但植物們朝向的並非太陽——它們精確地對準了地球自轉軸傾角23.5度的方向，仿佛在迎接某種無形的到來。更令人不安的是，所有葉片的葉脈開始發光，呈現出與海底金字塔符號相同的藍色幾何圖案。
林雨晴顫抖着掏出手機，撥通程雪的號碼。等待接通的幾秒鍾裏，她注意到溫室角落的那株捕蠅草——它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異，鋸齒狀的捕蟲器邊緣長出了細小的晶體結構，在陽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芒。
“[林博士！]“程雪的聲音從聽筒傳來，背景是刺耳的警笛聲，“[你在實驗室嗎？鎖好門窗！東京剛剛——]“
“植物全都變異了。“林雨晴打斷她，聲音出奇地平靜，“不只是我的實驗樣本。整個溫室的植物都在……重組。“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秒。“[打開視頻。]“
林雨晴切換到視頻通話，將攝像頭對準那些異常的植物。程雪的呼吸聲突然變得急促。“[老天……和東京的情況一樣。行道樹突然釋放孢子，數百人出現幻覺。]“
“孢子？什麼類型的？“林雨晴的職業本能暫時壓倒了恐懼。
“[不是任何已知種類。]“程雪的聲音緊繃，“[顯微鏡下看像是……微型機器。齒輪和螺旋結構，但材質是有機物。]“
林雨晴的視線回到那株捕蠅草。它的變異更加明顯了，現在整個捕蟲器變成了半透明的藍色晶體，內部有規律地脈動着微光，就像……
“心跳。“她喃喃自語，“它們有了心跳。“
“[什麼？]“
林雨晴沒有回答。她慢慢蹲下身，拾起那把剪刀，小心翼翼地接近變異的捕蠅草。剪刀尖端觸碰晶體的瞬間，一股電流般的觸感順着金屬傳來，她的手指一陣發麻。更奇怪的是，剪刀接觸點周圍的空氣開始扭曲，像高溫下的瀝青路面。
“[林博士？發生什麼了？]“程雪的聲音變得遙遠。
“它們不只是變異……“林雨晴的聲音顫抖，“它們在創造某種場……某種……“
溫室的門突然被撞開，助手陳明沖了進來，臉色慘白如紙。“教授！您得看看這個！“他舉起平板電腦，屏幕上顯示着全球實時生物監測圖——數千個紅點標記着異常報告，從亞馬遜雨林到西伯利亞凍原，從紐約中央公園到撒哈拉沙漠中的綠洲。
“全球同步變異。“陳明的聲音發抖，“而且模式完全一致：植物葉脈發光，形成幾何圖案；動物行爲出現集體同步性；昆蟲……老天，昆蟲的外骨骼正在晶體化。“
林雨晴接過平板，放大新加坡周邊的圖像。異常報告已經形成明顯的六邊形網格，每個頂點恰好對應一個古文明遺址的位置。而在網格中心……
“馬裏亞納海溝。“她輕聲說，“那個金字塔正在釋放某種信號。“
陳明突然抓住她的手臂：“教授，看這個！“
他將畫面切換到實驗室外的監控攝像頭。實驗室後方的雨林保護區中，樹木正在劇烈搖晃——不是被風吹動，而是像某種巨大的生物從地下蘇醒，掀動地表。泥土飛濺，一棵百年古樹被連根拔起，露出地下盤根錯節的根系。
林雨晴的血液凝固了。那些根系不是隨機生長的，它們形成了精確的圖案——與海底金字塔內部的符號一模一樣，只是放大了數百萬倍。
“[林博士！]“程雪的聲音突然從手機中炸響，“[你還在嗎？]“
“在。“林雨晴強迫自己冷靜，“程雪，這不是隨機變異。這是……某種網絡。植物根系在地下形成符號，就像……“
“[電路板。]“程雪接上她的話，聲音低沉，“[地球是某種巨大機器的電路板。]“
一陣刺耳的噪音突然從實驗室的揚聲器中爆發，接着是國際緊急廣播系統的警報聲：
“[全球警報。所有公民立即尋找庇護所。重復，這不是演習。大氣中檢測到未知粒子，可能導致生物異常。關閉所有通風系統……]“
廣播突然中斷，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林雨晴從未聽過的聲音——像是某種巨大樂器的低鳴，又像是深海鯨魚的歌聲，但頻率低得幾乎感覺不到，只在胸腔內引發不適的共振。
陳明突然捂住耳朵，痛苦地蹲下身：“它在我的腦子裏！“
林雨晴也感覺到了。那不是真正的聲音，而是某種直接作用於神經系統的振動。她的視野邊緣開始出現幾何圖形，與植物葉脈上的圖案相同。更可怕的是，她發現自己能理解這些圖案的含義——不是通過思考，而是某種本能的認知。
“它在傳遞信息。“她艱難地說，“關於……收割。“
溫室的玻璃突然劇烈震動，發出即將碎裂的呻吟。林雨晴抬頭看去，外面的天空已經變了顏色——不是烏雲，而是一種奇怪的藍綠色光暈，像極光般流動，但覆蓋了整個天空。
手機從她手中滑落。程雪仍在說話，但聲音已經無法辨認。林雨晴跪坐在溫室中央，周圍是三百二十七株“朝聖“的植物，生平第一次感到完全的無助。作爲科學家，她習慣了理解、分類、解釋。但現在面對的現象，徹底顛覆了她所有的認知框架。
陳明突然尖叫起來。林雨晴轉頭看去，年輕助手的右手開始晶體化——從指尖向上蔓延，就像……就像馬庫斯女兒艾瑪的情況一樣。
“不，不，不！“陳明瘋狂地抓撓自己的手臂，試圖阻止晶體擴散，“我不要變成怪物！“
林雨晴撲過去抓住他的手腕：“別動！越掙扎擴散越快！“她想起程雪提到的孢子，“這可能只是暫時的……某種信息傳遞機制……“
她的話被突如其來的爆炸聲打斷。實驗室主樓方向騰起一團火球，黑煙迅速污染了詭異的天空。警報系統終於啓動，噴淋頭灑下水霧，但在藍綠色天光的映照下，這更像是某種怪誕的儀式。
平板電腦突然亮起，顯示一條緊急消息：新加坡全境進入緊急狀態。“純人類陣線“武裝分子襲擊了多個科研機構，宣稱要“淨化變異源“。
林雨晴的心沉了下去。她的實驗室就在名單上。
“我們得離開。“她拉起陳明，“現在。“
但爲時已晚。溫室的門再次被撞開，這次是全副武裝的士兵——不是政府軍，而是“純人類陣線“的黑色制服。爲首的男子舉着步槍，槍口在林雨晴和陳明之間移動。
“林雨晴博士？“他的聲音機械而冰冷，“你被控進行非法基因實驗，導致全球生物污染。根據《人類純淨法》，你必須立即接受隔離審查。“
林雨晴下意識地擋在陳明前面：“這些變異與我的研究無關！是海底金字塔——“
“閉嘴！“士兵厲聲打斷，“變異者沒有發言權。“他的目光落在陳明晶體化的手上，“把那個污染源交出來。“
林雨晴站着不動。士兵上前一步，槍口抵住她的額頭。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溫室的玻璃穹頂突然碎裂——不是被子彈擊穿，而是被某種從內部生長的晶體結構撐破。
所有人都抬頭看去。那些變異的植物現在長到了原本的三倍高，晶體化的枝葉如利劍般刺向天空。更可怕的是，它們開始釋放孢子——閃閃發光的藍色微粒像雪花般飄落，落在士兵們的防護面具上。
“撤退！“隊長大喊，“立即撤退！“
但爲時已晚。第一個摘下防毒面具嘔吐的士兵，他的嘔吐物在接觸空氣的瞬間就變成了同樣的藍色晶體。連鎖反應開始了，一個接一個的士兵倒下，他們的身體部位開始不受控制地變異、結晶。
林雨晴拉着陳明退到溫室最裏面，躲避這場恐怖的孢子雨。透過破碎的玻璃，她看到外面的世界已經變得陌生——植物瘋狂生長，形成巨大的幾何結構；動物成群結隊地遷徙，無視物種界限；天空中，那道藍綠色的光暈開始旋轉，形成一個巨大的……眼睛形狀。
陳明突然抓緊她的手：“教授……我看到了……“
“看到什麼？“林雨晴轉向他，卻發現助手的眼睛已經完全變成了晶體，折射出奇異的光芒。
“它們。“陳明的聲音變得不像人類，多重音調重疊，“它們不是來毀滅的。它們是來喚醒沉睡的記憶。地球的記憶……我們的記憶……“
林雨晴的通訊器突然響起。她顫抖着接通，是程雪。
“[林博士！]“程雪的聲音充滿靜電幹擾，但依然能聽出緊迫，“[艾麗婭破譯了更多符號。這不是第一次！六……六……]“
“六什麼？“林雨晴大喊。
“[六次文明重啓！]“程雪的聲音突然變得清晰，“[我們可能是第七個人類文明！那些植物……它們不是變異……它們是恢復出廠設置！]“
通訊再次中斷。林雨晴呆立在原地，陳明的話和程雪的信息在她腦中碰撞。恢復出廠設置……六次重啓……地球的記憶……
她看向溫室外的異常天空。那只“眼睛“現在更加清晰了，瞳孔處是一個她從未見過但莫名熟悉的符號——與程雪右手掌心的印記一模一樣。
某種超越恐懼的認知擊中了她：這不是入侵。這是回家。而人類，不知情地，剛剛打開了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