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風帶着夏末的餘溫，從閣樓的氣窗鑽進來，卷起地上的灰塵，在陽光裏打着旋。林野蹲在樟木箱前，指尖劃過箱底的木紋，心裏有些發悶。今天是外婆去世的第三個月，這個承載了他整個童年的閣樓，突然變得空曠又陌生。
他是來翻找外婆那台舊收音機的。那是台掉漆的黑色收音機，外婆生前總愛在傍晚擰開它，裏面滋滋啦啦的戲曲聲和她的搖椅聲，曾是這個家最安穩的背景音。上周這台收音機突然壞了，林野總覺得，或許能在閣樓的角落裏找到修好它的零件，或者……找到一點外婆留下的痕跡。
箱子裏堆滿了舊物：泛黃的相冊、織了一半的毛衣、裝着紐扣的鐵皮盒……林野翻到箱底時，指尖突然被一個冰涼堅硬的東西硌了一下。他皺着眉掏出來，是枚銅鏽斑斑的鑰匙，形狀像一只收攏翅膀的飛鳥，鑰匙柄上纏着細密的藤蔓花紋，藤蔓的節點處嵌着幾粒暗淡的藍石，在光線下泛着極淡的光澤。
“這是什麼？”林野把鑰匙湊到眼前，用指甲刮了刮上面的銅鏽。他從小在閣樓爬上爬下，外婆的遺物清單他也幫媽媽整理過，從沒見過這枚鑰匙。它比普通的房門鑰匙沉得多，冰涼的觸感順着指尖蔓延，像攥着一塊浸在溪水裏的石頭。
他隨手把鑰匙揣進校服褲兜，剛要繼續翻找收音機零件，眼角的餘光突然瞥到了角落裏的舊衣櫃。那是外婆的陪嫁，深棕色的梨花木門板早就褪了色，邊角磨損得露出了淺色的木頭芯。平時這衣櫃總是關得嚴嚴實實，今天卻不知何時開了條縫，縫隙裏黑漆漆的，像一只沉默的眼睛，靜靜地盯着他。
“風刮開的？”林野站起身，走過去想把門關上。閣樓的地板年久失修，踩上去發出“吱呀”的聲響，在安靜的午後顯得格外清晰。他的手還沒碰到門板，褲兜裏的鑰匙突然毫無征兆地燙了起來，溫度越來越高，像揣了塊剛從灶上拿下來的烙鐵，燙得他差點叫出聲。
緊接着，一道微弱的藍光從褲兜裏透出來，在地板上投下細碎的光斑。林野愣住了，下意識地掏出鑰匙——只見鑰匙柄上的藍石正在發光，淡淡的藍光順着藤蔓花紋流淌，像有生命的溪流在緩緩移動。更奇怪的是，衣櫃的門縫裏，也透出了同款的藍光，甚至有一股熟悉的香氣順着縫隙飄出來——那是外婆用來熏衣櫃的檀香木味道，混着曬幹的薰衣草氣息，是他從小聞到大的味道。
“搞什麼鬼……”林野握緊發燙的鑰匙，心髒沒來由地跳快了幾拍。他盯着那道藍光縫隙，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輕輕拉開了衣櫃門。
門後的景象讓他瞬間屏住了呼吸。
衣櫃裏沒有疊得整整齊齊的舊衣服，也沒有堆積的雜物，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流動的白霧。白霧像柔軟的棉花糖，在櫃體內緩緩翻滾，霧裏隱約有細碎的光斑在晃動，像是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更不可思議的是，他明明站在閣樓裏，卻能清晰地聽到霧中傳來清脆的溪流聲，還有一種細碎的、像風鈴又像鳥鳴的聲音，叮叮當當的，聽得人心裏發輕。
這到底是什麼？幻覺嗎？
林野剛想探頭往霧裏再看仔細些，身後突然傳來閣樓樓梯的響動，伴隨着媽媽輕快的聲音：“小野，下來吃水果啦！媽媽給你說個事，你們班新轉來的蘇晚同學今天來家裏做客，剛好順路送她過來～”
“新轉來的同學？”林野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回頭朝樓梯口看去。就在他回頭的瞬間，褲兜裏的鑰匙突然“嗡”地一聲輕顫起來，衣櫃裏的白霧像是被驚擾的潮水，猛地翻滾了一下，裏面的光斑劇烈地閃爍起來，差點晃花他的眼睛。
等他再轉回頭時，衣櫃裏的白霧已經像退潮般消失了，門板安安靜靜地關着，剛才的藍光、霧氣、溪流聲，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他蹲太久產生的幻覺。
林野皺着眉，伸手推了推衣櫃門，紋絲不動。他又摸了摸褲兜裏的鑰匙，溫度已經降了下來，恢復了冰涼的觸感，那些藍光也徹底熄滅了，只剩下一枚鏽跡斑斑的舊鑰匙，安安靜靜地躺在他手心裏。
“奇怪……”他把鑰匙重新揣回兜裏，心裏疑竇叢生，轉身往樓下走。
剛走到樓梯拐角，就看到客廳的沙發上坐着個女生。她穿着淺藍色的連衣裙，頭發軟軟地披在肩上，正低頭看着茶幾上的相框，嘴角帶着淺淺的笑意。那相框裏是外婆去年生日時拍的照片，外婆抱着他，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小野下來了？”媽媽笑着招手，“這是蘇晚，以後就是你同班同學了，今天剛轉來，我看她住得近，就順路帶她來認認門。”
蘇晚聽到聲音，抬起頭朝他看過來。她的眼睛很亮，像盛着初秋的陽光，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有兩個淺淺的梨渦，顯得格外幹淨。“你好，林野。”她的聲音很輕，帶着點笑意，“我是蘇晚。”
林野點點頭，剛想說“你好”，突然注意到蘇晚的目光掃過他的褲兜，眼神微微頓了一下。她像是隨口一提似的，指了指他的口袋：“你兜裏是不是揣了什麼東西？剛才好像看到有一點藍光閃了一下，還挺好看的。”
林野心裏猛地一跳，下意識地捂住了褲兜，鑰匙的冰涼觸感隔着布料傳來。他看着蘇晚清澈的眼睛，總覺得她的笑容裏藏着點什麼。“沒、沒有，”他含糊地搖搖頭，“可能是手機反光吧。”
蘇晚眨了眨眼，沒再追問，只是拿起桌上的蘋果和水果刀，開始安安靜靜地削皮。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她手上，林野無意間瞥見，她的指甲蓋上似乎有一圈極淡的紋路，顏色和剛才鑰匙上的藍光一模一樣，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只有水果刀劃過蘋果皮的“沙沙”聲。林野攥緊了褲兜裏的鑰匙，心裏亂糟糟的——會發光的鑰匙，能變出來白霧的衣櫃，還有這個剛轉來就注意到藍光的蘇晚……
今天發生的一切，都透着說不出的詭異。他隱隱覺得，從撿起那枚鑰匙開始，有什麼東西已經不一樣了。而那個關在閣樓裏的舊衣櫃，像一個藏着秘密的潘多拉魔盒，正等着他去打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