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仙宗的登天古道從未如此安靜過。
三千級青雲階浸在血色霞光裏，玉髓台階上流動的符文如同活過來的蛆蟲，貪婪地吮吸着陣法中央滲出的鮮血。陸離被九根蝕仙釘貫穿軀骸，釘尾的鎖鏈纏繞在昔日同門手中，勒進皮肉的金線在日光下閃爍，如同祭壇上待宰牲畜的烙印。
“時辰已至，啓陣！”
大長老的敕令如寒鐵墜地。鎖鏈猛然繃直，陸離整個人被凌空提起，四肢百骸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看見師妹凌霜踏着血光走來，她手中那柄他親手鍛造的“挽月劍”，此刻正吞吐着冰冷劍氣。
“師兄莫怨。”凌霜的聲音像淬了霜的琉璃，清透卻刺骨，“你的混沌靈骨本就是爲通幽卷備下的容器。”劍尖輕挑，精準刺入他丹田氣海，那顆溫養二十載的金丹應聲而碎。劇痛如萬蟻噬心，陸離卻死死盯着她雲鬢間微顫的珠花——那是他於北海萬丈冰層下尋得的鮫人淚所化，曾被她珍重地簪在鬢邊，笑言要與師兄同證大道。
仙鶴銜芝的漢白玉浮雕從階縫裏滲出粘稠血珠，沿着祥雲紋路蜿蜒爬行。祭陣徹底蘇醒，三千玉階褪盡溫潤，暴露出森森白骨的本質。九道鎖鏈如巨蟒絞殺，硬生生將他脊骨中那截混沌靈骨抽出！
就在靈骨離體的刹那，一滴心頭熱血自陸離唇邊墜落。血珠砸在森白階面上，竟“嗤”地燃起一朵墨色蓮焰。焰心跳動間，他懷中那卷祖傳的殘破卷軸驟然滾燙！
轟——
遮天蔽日的虛影在血祭大陣上空展開。左半卷，一尊橫亙天地的青銅典當天平轟然降臨。天平左端懸着縷縷斷裂的璀璨情絲，右端竟墜着他碎裂的劍魄虛影，隨罡風錚鳴。右半卷，一只巨大的無瞳之眼緩緩睜開，黑洞般的瞳孔深處，赫然倒映着陸離瀕臨潰散的殘魂。
**“典當汝痛徹骨髓之恨，換焚天之怒三息。”** 卷軸深處傳來亙古低語，如同億萬載寒冰相互刮擦，每一個音節都鑿刻在神魂之上。
陸離染血的指尖竭力抬起，在虛空烙向那冰冷的天平：“我典當此生最後…一滴熱淚。”他嘶啞的聲音如同碎玉相擊，“換——燼此階，斷此鏈，葬此仙！”
契約既成！
**恨之反噬：** 纏繞他身軀的蝕仙鎖鏈瞬間赤紅滾燙，如同燒紅的烙鐵反向噬咬持鏈者。淒厲的慘嚎聲中，離他最近的幾位長老手臂頃刻焦黑碳化，鎖鏈寸寸崩斷！凌霜驚恐地捂着臉，那如新月清輝的容顏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塌陷，青絲轉瞬成灰。
**怒之焚天：** 天平轟然傾覆，碎裂的劍魄虛影化作億萬燃燒的星辰碎片，裹挾着無瞳之眼中噴涌的墨色蓮焰，如天河倒灌，轟入血祭大陣核心！三千白骨玉階在墨焰中如同脆弱的琉璃，炸裂聲連綿不絕，霞光、符籙、哀嚎盡數被這焚世之炎吞噬、湮滅！
大長老目眥欲裂，法訣未出便被一道墨焰洞穿胸膛，他垂死掙扎間窺見陸離左眼——那瞳孔深處，竟化作了卷軸中那只無瞳之眼的倒影，冰冷、漠然，吞噬着一切光。
“妖孽！此卷乃滅世之……”咒罵戛然而止，墨焰將其徹底吞沒。
陸離在無盡崩落的白骨碎片與熾熱墨焰中向下墜落。卷軸虛影收斂，化爲實質將他包裹，如同墨鴉的羽翼。碎玉仙宗傾塌的瓊樓玉宇在他頭頂急速遠離，墜向下方萬丈紅塵的深淵。
他最後瞥見，幾點崩飛的蝕仙釘碎屑濺入卷軸殘破的邊緣，竟如種子般扎根，在那些撕裂的“星空瘡口”邊緣，悄然滋生出一抹微弱卻堅韌的……人間煙火氣。
“青雲階上血作畫，原是天庭早傾塌。
諸君且收白骨債，他日典盡九霄霞！”
長笑聲中，墨鴉斂翅，墜入蒼茫塵世。唯有那卷軸上新生的煙火微光，在無垠的黑暗裏，如豆如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