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悠長、響亮、帶着強烈飢餓感和委屈的“咕嚕嚕嚕嚕嚕嚕~~~~~~!!!”,如同平地驚雷,在錢記當鋪狹小、布滿灰塵的庫房裏轟然炸響!回聲在破陶罐、舊家具之間嗡嗡震蕩,震得油燈光焰都猛地搖曳了一下。
時間仿佛凝固了。
王德發舉着擴音喇叭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威嚴”瞬間裂開,只剩下驚疑不定。他身後的兩個巡警更是嚇得一哆嗦,差點把槍扔了,下意識地把槍口抬起來,對準了聲音的源頭——那堆蓋着油布的雜物!
錢串子臉上的諂媚笑容像被凍住了,嘴角抽搐着,小眼睛瞪得溜圓,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完了!這單“潛在典當品”要泡湯!搞不好還得賠錢!
油布下面,劉老六絕望地捂住了阿蓋的肚子(雖然冰涼梆硬捂不住),心裏把滿天神佛都罵了個遍:我的僵爺祖宗哎!您這肚子是裝了面鑼嗎?!早不叫晚不叫,偏偏這時候叫!還叫得這麼……蕩氣回腸!
阿蓋則是一臉無辜。他只是餓,肚子有自己的想法,他有什麼辦法?他甚至覺得剛才那一聲叫得還挺……順暢?
“What the 發?!” 王德發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聲音透過喇叭變了調,尖銳又帶着點顫抖,他指着那堆油布雜物,像是看到了什麼洪水猛獸,“錢串子!那……那是什麼?!你……你在裏面藏了頭牛嗎?!還是……還是……” “僵屍”兩個字在他喉嚨裏滾了好幾圈,愣是沒敢說出來。
“牛?不不不!王隊長您說笑了!” 錢串子不愧是見過風浪(主要是討債風波)的奸商,腦子轉得飛快,一拍大腿,小眼睛滴溜溜亂轉,瞬間編好了劇本,“是……是老鼠!對!大老鼠!餓瘋了的大老鼠!您聽這動靜!我這庫房年頭久了,耗子成精啊!剛才那動靜,絕對是耗子精在啃……啃房梁!對!啃房梁呢!您聽這‘咕嚕’聲,多像啃木頭啊!我這就找貓!找個大狸花貓來收拾它!” 他一邊說,一邊裝模作樣地四處張望,仿佛真在找貓。
兩個巡警面面相覷,臉上寫着大大的“不信”。啃房梁啃出這動靜?這耗子怕不是吃火藥長大的?
王德發更是眉頭緊鎖,他可是留過洋的!崇尚科學!“Nonsense! 胡說八道!” 他放下喇叭(主要是舉着太累),扶了扶自己的軍帽,努力讓自己顯得更“科學”一些,“什麼耗子精!這是……這是氣體異常膨脹導致的低頻共振現象!肯定是你們庫房通風不良,沼氣積聚!或者……或者是什麼發酵的東西炸了!” 他越說越覺得有道理,仿佛找到了科學依據,腰杆都挺直了幾分。
油布下的劉老六差點笑出聲:沼氣?發酵?王德發啊王德發,你這洋墨水都喝到狗肚子裏去了吧!
“對對對!王隊長英明!科學!太科學了!” 錢串子立刻順杆爬,豎起大拇指,“肯定是前幾天收的那幾壇子老鹹菜!擱角落裏忘了,發酵過頭,脹氣了!您聽聽,這‘咕嚕’聲,多像開壇冒泡啊!”
仿佛是爲了印證錢串子的“鹹菜說”,又像是阿蓋的肚子對“發酵脹氣”這個科學論斷表示抗議…… “嗝~~~~~~!” 一個更加沉悶、更加綿長、帶着點回旋尾音的……飽嗝? 從油布下面清晰地傳了出來!甚至還吹動了一小塊油布角! (阿蓋內心:嗯?剛才那一下……好像……舒服了點?)
王德發:“……” 巡警甲:“……” 巡警乙:“……” 錢串子:“……”(內心:我的僵爺!您能消停會兒嗎?!)
王德發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他感覺自己的“科學權威”受到了嚴峻挑戰!鹹菜發酵打嗝能打出這種自帶混響的低音炮效果?這鹹菜怕不是成精了!
“肅靜!” 王德發惱羞成怒,再次舉起喇叭,對着油布雜物堆喊道,“裏面的人……或者……東西!聽着!我以保安隊長的身份命令你們,立刻!馬上!出來!否則……否則我就采取科學強制措施了!” 他一邊說,一邊從腰間一個鼓鼓囊囊的皮包裏摸索起來。
油布下面,劉老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科學強制措施?啥玩意兒?不會是洋槍吧?
錢串子也緊張地盯着王德發的手。
只見王德發掏出來的,不是槍,也不是手榴彈,而是……一個帶着長長皮管的、老式的聽診器!還有一個金屬的、帶針頭的小型注射器!
“看見沒?!” 王德發舉着聽診器和注射器,如同舉着神器,臉上帶着一種“看我用科學降服你”的自信光芒,“這是最先進的聽診器!用來探測內部異常聲音和震動源!這是鎮靜劑!對付任何異常躁動都有效!現在,我數三聲!再不出來,我就用科學手段進行……遠程診斷與安撫!”
劉老六在油布下差點暈過去:聽診器?!鎮靜劑?!王德發!你想給僵屍聽心跳打麻藥?!這他娘的比劉老六的符籙還不靠譜啊!
錢串子也傻眼了,這洋隊長路子也太野了吧?
“一!” 王德發開始計數,聲音透過喇叭格外響亮。他示意一個巡警拿着聽診器的聽筒端,顫顫巍巍地靠近油布堆,另一個巡警則舉着注射器,瞄準了油布的一個破洞,手抖得像帕金森。
油布下,劉老六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阿蓋則因爲剛才那個嗝稍微舒服了點,有點昏昏欲睡,對即將到來的“科學診斷”毫無所覺。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阿——嚏!!!” 一個驚天動地的噴嚏聲,毫無征兆地從油布堆裏爆發出來!聲音洪亮,充滿力量,還帶着濃重的鼻音! (劉老六內心:完了!剛才鑽進來吸了太多灰!憋不住了!)
這噴嚏聲如同一個信號! “譁啦——!!!” 被阿蓋壓在身下的那堆破棉絮和被褥,在噴嚏的震動和阿蓋身體的擠壓下,終於不堪重負,徹底塌陷!連帶着上面蓋着的一大塊油布,猛地向下一沉!
“哎喲!” “嗬!”
劉老六和阿蓋猝不及防,隨着塌陷的棉絮被褥一起往下陷去!阿蓋更是因爲姿勢別扭,身體失去平衡,下意識地揮舞手臂想要抓住什麼…… “砰!哐當!稀裏譁啦!” 他的胳膊肘,好死不死,正好撞在旁邊一個搖搖欲墜、堆滿了各種等待典當的瓶瓶罐罐的舊木架上!
災難發生了! 那本就老舊不穩的木架,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發出一連串令人心碎的哀鳴,轟然倒塌! “乒乒乓乓!譁啦啦啦——!!!” 青花瓷碗(仿的)、白釉盤子(裂的)、粗陶罐子(漏的)、鐵皮暖壺(癟的)……如同開了個劣質瓷器交響樂會,碎了一地!各種碎片、殘渣、不明液體(可能是某個破壇子裏的陳年老醋?)瞬間四濺開來!
庫房裏頓時一片狼藉!灰塵彌漫,碎片遍地,醋味(?)混合着黴味,那叫一個酸爽!
王德發和兩個巡警被這突如其來的“大爆炸”嚇得連連後退,差點摔倒。王德發精心打理的軍裝褲腿上,不幸濺上了幾滴可疑的深色液體(希望是醋)。
錢串子看着那一地狼藉,尤其是那些“曾經可能值點錢”的瓶瓶罐罐碎片,心都在滴血!他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我的……我的家當啊——!!!劉!老!六!還有那個……那個‘脹氣鹹菜精’!你們賠我的錢——!!!”
油布已經完全滑落。 在倒塌的木架廢墟和漫天灰塵中,劉老六灰頭土臉地掙扎着爬出來,頭上還頂着一片破棉絮。而阿蓋,則半截身子陷在棉絮堆裏,半截身子露在外面,一只胳膊還保持着揮舞的姿勢,僵在原地。他那身破官服沾滿了灰塵、棉絮和疑似醋的液體,臉上那半張符紙終於徹底掉了,露出一張茫然中帶着點“闖禍了?”表情的蒼白臉龐。他頭上那根光禿禿的頂戴花翎杆子,頑強地歪斜着,仿佛在無聲地宣告:僵屍的尊嚴,經得起醋的洗禮!
王德發驚魂未定地用手帕捂着鼻子(抵擋灰塵和醋味),強作鎮定地用喇叭指着廢墟中的阿蓋和劉老六:“看……看到了吧!這就是……這就是異常氣體膨脹引發的結構性共振崩塌!多麼……多麼典型的科學現象!多麼……多麼慘痛的教訓!” 他努力把眼前的超自然鬧劇往自己的“科學理論”上靠,“現在!人贓並獲!劉老六!還有這個……這個……” 他看着阿蓋那身打扮和慘白詭異的臉色,一時語塞,“這個……行爲藝術愛好者!你們涉嫌破壞私人財產、制造公共恐慌、以及……呃……非法研究高危發酵技術!跟我們走一趟吧!”
錢串子一聽“走一趟”,立刻不幹了。人走了,誰賠他的瓶瓶罐罐?他一個箭步沖到王德發面前(小心地避開了地上的碎片),指着劉老六和阿蓋:“王隊長!您不能帶走他們!他們是我的……我的重要債務人!對!他們欠我錢!巨額債務!得先還錢!還錢才能走!” 他一邊說,一邊小眼睛還貪婪地掃視着阿蓋身上那件沾滿污漬的官服——雖然髒了破了,但拆拆洗洗,上面的銅扣子應該還能摳下來賣幾個錢!
劉老六剛從廢墟裏爬出來,就聽到“巨額債務”幾個字,眼前一黑:“錢串子!你個……你個趁火打劫的鐵公雞!” 阿蓋則茫然地重復:“餓……” 似乎對“巨額債務”毫無概念。
庫房裏,醋味彌漫,碎片遍地。一邊是舉着聽診器和注射器、努力維持“科學”威嚴卻腿肚子微顫的王德發;一邊是哭天搶地要賠償、眼裏只有銅板的錢串子;中間是灰頭土臉的道士和一臉懵懂、只想吃面的僵屍。 場面,一度十分混亂。
而誰也沒注意到,在剛才的混亂中,阿蓋那只揮舞的手臂,不小心刮到了旁邊一個倒下的、裝滿雞毛撣子的竹筐…… 幾根色彩斑斕的雞毛,正飄飄悠悠地,朝着阿蓋裸露在破褲腿外的腳踝方向……緩緩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