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房裏,醋味、灰塵味和錢串子心碎的哀嚎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破產”氛圍。
王德發舉着喇叭,努力維持着“科學執法者”的威嚴,盡管褲腿上可疑的深色斑點(希望是醋)讓他有點底氣不足。錢串子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圍着那一地碎瓷片跳腳,手指幾乎要戳到劉老六和阿蓋的鼻子上:
“賠錢!必須賠錢!劉老六!還有你!那個……那個‘人形發酵罐’!我的青花碗!我的白釉盤!我的……”
他話音未落。
那幾根從倒塌竹筐裏飄出的、色彩斑斕的雞毛,如同被命運(或者說,被作者)精準操控的羽毛飛鏢,終於晃晃悠悠地……
輕輕地……
拂過了……
阿蓋那只裸露在破舊官服褲腿之外的……蒼白腳踝!
時間,仿佛被按下了零點一倍速的播放鍵。
阿蓋茫然的表情瞬間凝固。
他那雙空洞的眼睛猛地瞪圓!
一股難以言喻、仿佛從靈魂深處(如果僵屍有靈魂的話)炸開的、如同億萬只螞蟻順着骨髓瘋狂啃噬的奇癢,如同高壓電流般,瞬間從他的腳踝竄遍全身!
“嗬……嗬嗬……” 阿蓋喉嚨裏發出一連串急促、怪異的抽氣聲,像是生鏽的齒輪被強行卡住。他全身的肌肉(或者說,僵硬的筋腱)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
“阿……阿蓋?” 劉老六離得最近,第一個發現不對勁,看着阿蓋那如同開了震動模式的篩糠身體,一股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
晚了!
“呃……啊——!!!癢!癢死僵了——!!!哈哈嗬嗬嗬——!!!”
一聲驚天動地、完全不似人(或屍)發出的、混合了痛苦、狂笑、尖叫、破音的怪異嚎叫,如同平地驚雷,在狹小的庫房裏轟然炸響!分貝之高,直接蓋過了錢串子的哭嚎和王德發的喇叭!
阿蓋整個人(屍)如同被通了十萬伏特的電線杆,猛地從棉絮廢墟中彈射了起來!
他的動作不再是之前的僵硬遲緩,而是變成了一種極其詭異、充滿力量卻又完全失控的癲狂抽搐!
雙腳瘋狂地在地板上跺、蹭、踢!雙手像抽風似的在腋窩下、腰間、甚至後背上拼命抓撓!身體扭曲成各種反關節的、匪夷所思的姿勢!腦袋更是像裝了電動馬達一樣瘋狂地左右搖擺!那根頑強頂着的禿杆頂戴花翎,此刻也化身爲瘋狂的節拍器,在空中劃出道道殘影!
“嗬嗬嗬!癢!哈哈!停!嗬!癢——!!!” 阿蓋一邊狂笑(?)尖叫,一邊語無倫次地嘶吼。他像一顆失控的僵屍炮彈,在滿地狼藉的庫房裏橫沖直撞!
“哐當!” 一個幸存的破櫃子被他一腳踹翻!
“譁啦!” 另一堆疊放的舊書報被他揮舞的手臂掃飛,紙片漫天!
“哎喲我的媽呀!” 一個離得稍近的巡警被阿蓋無意識亂蹬的腳絆倒,摔了個四腳朝天!
“What the 發——發——發——?!!” 王德發手裏的喇叭嚇得掉在了地上,發出一聲刺耳的尖鳴。他哪裏見過這種陣仗?!僵屍暴走?!還是……羊癲瘋發作?!他引以爲傲的“科學理論”在這一刻碎成了渣渣!看着那個如同人形震動棒般瘋狂抽搐、所過之處一片狼藉的身影,王德發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在崩塌!
“僵……僵屍!僵屍發狂啦!開……開槍!快開槍!” 王德發總算想起了腰間還有槍,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手忙腳亂地拔槍。
兩個巡警更是嚇得魂飛魄散,舉着槍,手臂抖得像風中落葉,根本瞄不準那個高速移動(雖然是原地抽搐型移動)的目標。
“別開槍!別開槍啊!打壞了我的……呃……我的債務人誰還錢啊!” 錢串子居然還在惦記錢!但他也怕死,嚇得抱頭鼠竄,縮到一個相對安全的角落,嘴裏還叨咕着,“哎喲我的雞毛撣子!那筐雞毛撣子可是新貨!完了完了……”
混亂之中!
正在瘋狂抓撓後背、身體扭成一個詭異S型的阿蓋,如同鬼使神差,猛地一個趔趄,朝着離他最近的“科學象征”——王德發——就撲了過去!
王德發剛拔出槍,還沒來得及打開保險,就見一個披頭散發(假發套掉了)、面目猙獰(癢的)、渾身抽搐的“怪物”帶着一股濃烈的醋味和灰塵撲到了眼前!
“No——!” 王德發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阿蓋那狂亂揮舞的手臂,好死不死,正好一巴掌掃在王德發還掛在脖子上的聽診器胸件(圓盤)上!
“嗡——!!!”
奇跡發生了!
那冰冷的金屬胸件,如同一個超級癢癢撓放大器,在接觸到阿蓋手臂皮膚的瞬間,將那股毀天滅地的奇癢,以幾何級數的方式,猛地反饋了回去!
“嗷嗷嗷嗷嗷——!!!!!”
阿蓋的慘叫聲陡然拔高了一個八度!仿佛靈魂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超級癢”給震出竅了!他整個身體如同被高壓電再次擊中,抽搐的幅度和頻率瞬間翻倍!那狂舞的手臂帶着千鈞之力(癢瘋了),猛地向前一揮!
“啪唧!”
這一揮,不偏不倚,正好狠狠扇在了王德發那張寫滿驚恐和“科學信仰崩塌”的臉上!
力道之大!
清脆響亮!
王德發只覺得眼前金星亂冒,臉上火辣辣地疼,精心打理的頭發被打成了鳥窩,整個人像個被抽飛的陀螺,原地轉了小半圈,然後“噗通”一聲,一屁股坐在了……一灘散發着濃烈醋味的、混合着碎瓷片和不明液體(希望是醋)的地面污漬上!
他的軍帽飛出去老遠,正好扣在了一個破陶罐上。
整個世界,安靜了那麼零點一秒。
王德發坐在醋泊裏,捂着迅速腫起的半邊臉,呆呆地看着前方。眼前是那個還在原地瘋狂抽搐、如同跳着某種絕望機械舞的阿蓋,耳邊是“嗬嗬嗬!癢!哈哈!”的魔音灌耳,屁股下是冰涼黏膩的醋液……
他留洋學到的所有科學知識、所有引以爲傲的現代裝備(聽診器還掛在他脖子上,注射器早不知飛哪去了)、所有身爲保安隊長的威嚴……都在這一巴掌和這一屁股醋裏,摔得粉碎!
“啊——————!!!!!”
王德發終於崩潰了!他發出了一聲比阿蓋尖叫還要淒厲、還要絕望、還要歇斯底裏的長嚎!不是痛,是信仰崩塌的終極恐懼!
他連滾帶爬地從醋泊裏掙扎起來,也顧不上什麼形象、什麼僵屍、什麼科學了,像只受驚的兔子,連滾帶爬、手腳並用地朝着大開的前門沖去!連掉在地上的喇叭和軍帽都不要了!
“撤!快撤!這不是科學!這是魔法!是巫術!What the 發!救命啊——!!!” 他淒厲的喊叫聲迅速消失在門外的夜色中。
兩個巡警一看隊長都跑了,哪還敢停留?連滾帶爬地跟着沖了出去,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
庫房裏,瞬間只剩下依舊在“癢舞”中掙扎的阿蓋、目瞪口呆的劉老六、縮在角落裏心疼雞毛撣子又慶幸自己沒挨揍的錢串子,以及一地更甚從前的狼藉。
阿蓋的“癢舞”隨着王德發的逃離,似乎因爲失去了“超級癢癢放大器”的刺激,強度開始慢慢減弱。他抽搐的幅度變小,抓撓的動作也慢了下來,喉嚨裏的怪聲變成了斷斷續續的“嗬……癢……嗬……”
最終,他像一台耗盡了電量的老舊機器人,動作越來越慢,越來越卡頓,最後以一個極其扭曲的姿勢——雙手護着腋下,一條腿高高抬起想蹭癢,另一條腿半跪,腦袋歪着——定格在了原地。
只有那劇烈起伏(雖然僵屍不需要呼吸)的胸膛和偶爾不受控制的肌肉抽搐,證明剛才那場驚天動地的“癢癢風暴”真實發生過。
庫房裏,一片死寂。
只有錢串子粗重的喘息聲,和劉老六劫後餘生、仿佛破風箱似的吸氣聲。
過了好幾秒。
劉老六才顫顫巍巍、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個定格的阿蓋,試探着問:
“僵……僵爺?阿蓋?還……還癢不?”
阿蓋僵硬的眼珠極其緩慢地轉向劉老六,裏面充滿了無盡的委屈和……疲憊。他用盡全身力氣,從牙縫裏(雖然僵屍可能沒牙縫)擠出幾個字:
“餓……累……腰……腰好像……扭了……”
劉老六低頭一看,可不是嘛!阿蓋剛才那通“癢舞”,動作幅度之大,硬生生把他那身破官服的腰帶都給……崩斷了!半片官袍下擺可憐兮兮地耷拉着,露出裏面同樣破舊的裏褲。
劉老六:“……”
錢串子這時才敢從角落裏挪出來,看着這滿目瘡痍、醋味彌漫、如同被龍卷風掃過的庫房,又看看那個姿勢怪異、腰帶崩斷、一臉生無可戀的僵屍,還有那個同樣灰頭土臉、仿佛老了幾歲的道士……
他深吸一口氣(吸進了不少灰塵和醋味,嗆得直咳嗽),然後猛地一拍大腿(這次拍得格外響),臉上露出一種混合着肉疼、後怕和……看到新商機的精光:
“劉老六!還有你!阿蓋兄弟!這損失……大了去了!沒五十塊大洋下不來!不過嘛……” 他話鋒一轉,小眼睛在阿蓋崩斷的腰帶和殘破的官服上掃來掃去,“看你們也實在沒錢……這樣吧!你們倆,給我當……當鋪吉祥物兼衛生清潔工!包吃包住(住棺材板?吃香燭?),工錢抵債!直到債還清爲止!怎麼樣?夠仁義吧?”
劉老六看着錢串子那張寫滿“算計”的臉,再看看身邊這位因爲太癢而扭了腰、崩了褲帶、只想躺平的僵屍“兄弟”……
他突然覺得,祖師爺給他安排的這條“僵屍囧途”,可能……還很長很長。
“阿嚏——!” 劉老六忍不住又打了個響亮的噴嚏,庫房裏最後一點灰塵也被震得簌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