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爺爺的手,像一截被山風啃噬了幾百年的老鬆根,死死箍着我的腕子,冰得我骨頭縫裏都往外冒寒氣。

那力道,根本不像一個只剩半口氣的人該有的。他喉嚨裏咯咯作響,渾濁的眼珠子死盯着我,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凍土裏硬摳出來的:

“栓……栓柱……聽爺的話……千萬……千萬別去黑瞎子嶺……”

油燈的火苗被門縫裏擠進來的寒風撕扯着,在土炕對面的泥牆上投下巨大又猙獰的影子,忽明忽暗,活像無數掙扎的鬼魅。

爺爺那張蠟黃幹癟的臉,在這光影裏扭曲變形。

“那地方……邪性……吃人……骨頭渣子都……不吐……”

“爺,我記下了,記下了!”我聲音發顫,帶着哭腔,另一只手徒勞地想去掰開那鐵鉗般的手指。炕沿冰涼,我半邊身子都僵了。

就在這時,詭異的事發生了。

爺爺枯樹皮般的手背,靠近腕骨那裏,毫無征兆地,像風幹太久的老牆皮,“嗤啦”一聲,裂開了一道細長的口子!

不是皮開肉綻的血口子。

那裂口底下,露出的不是血紅的筋肉,而是一塊……暗沉沉的、帶着某種令人作嘔的油亮光澤的皮子!

紋理極其怪異,縱橫交錯,隱隱約約,竟勾勒出一片扭曲的、指甲蓋大小的圓形輪廓。那暗紅的色澤,像極了凝固發黑的血,又像是被劣質的朱砂浸染過無數次,透着一股子濃得化不開的邪氣。

一股無法形容的、帶着鐵鏽和腐朽爛肉混合的腥臭味兒,猛地從那裂口裏鑽出來,直沖我的鼻孔。胃裏頓時翻江倒海。

我頭皮“嗡”地一下炸開,渾身的血都涼透了,腦子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念頭在瘋狂尖叫:人皮!那是張人皮!

爺爺渾濁的眼睛裏,最後一點微光猛地亮了一下,死死釘在我臉上,那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無法言說的恐懼,有深不見底的絕望,還有一絲……近乎解脫的詭異釋然。

他箍着我手腕的力道,竟在那瞬間又加重了幾分,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然後,那光倏地熄滅了。像被徹底吹滅的燈芯。

他喉嚨裏最後那點咯咯聲也消失了。箍着我腕子的手,驟然失去所有力氣,軟綿綿地垂落下去,砸在冰冷的炕席上。

那只枯手背上的裂口,就那麼猙獰地敞開着,底下那點暗紅刺眼的“鼓面”,在搖曳的油燈光下,散發着無聲的詛咒。

“爺——!”一聲淒厲的哭嚎終於從我喉嚨裏沖破出來,帶着無盡的恐懼和茫然,撕碎了這死寂的冬夜。

……

爺爺走了,帶着他那句沒頭沒尾的警告和手背上那個邪門的秘密,埋進了村東頭的老墳崗。

那塊從他手背裂口下驚鴻一瞥的暗紅皮子,成了我心頭一塊揮之不去的、腐爛的痂。白天在田裏幹活,鋤頭砸在凍土上,那悶響總讓我恍惚覺得像某種沉悶的鼓點,驚得我一身冷汗。

夜裏躺在炕上,窗戶紙被風刮得噗噗響,聽着又像有指甲在撓那張人皮。

我變得沉默寡言,眼神總是下意識地躲閃,尤其是看到村裏的老人,總覺得他們渾濁的眼睛似乎能看穿我心底那個驚悚的秘密。

黑瞎子嶺那三個字,更是成了絕對的禁忌,別說靠近,連提一提,都覺得後背陰風陣陣,仿佛爺爺枯槁的手又搭了上來。

日子在一種緊繃的、帶着腐朽氣味的平靜中滑過了大半年。凍土化開,黑土地剛冒出點倔強的綠芽,眼看要緩過勁來。

邪乎事兒,卻像蟄伏在腐土下的蟲子,猛地鑽了出來。

先是村西頭的王老蔫家。他家那頭拉犁頂得上兩頭牛的大青騾子,頭天晚上還好好的在圈裏嚼草料,第二天天剛蒙蒙亮,王老蔫婆娘起來喂牲口,就扯着嗓子嚎開了。

那騾子直挺挺倒在槽邊,口鼻淌出黑紫色的血沫子,眼珠子瞪得溜圓,像是活活被什麼東西嚇破了膽。渾身找不出一丁點兒外傷,壯得跟小山似的牲口,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沒了。

緊接着,像是瘟疫蔓延,村裏的牲畜接二連三地出事。李寡婦家那窩剛下崽沒多久的老母豬,連帶七八只粉嫩的小豬崽,一夜之間全僵在豬圈角落,肚皮鼓脹得發亮。

張屠戶家看院的兩條大黑狗,平日裏凶悍得能攆狼,被發現時緊緊蜷在狗窩裏,互相撕咬着對方的喉嚨,死狀慘烈。

死因?一概不明。沒有野獸撕咬的痕跡,沒有中毒的跡象,也沒有發瘟的症狀。就是那麼毫無征兆、幹幹淨淨地死了。

整個靠山屯像是被一只看不見的、冰冷的大手攥住了喉嚨,濃得化不開的恐慌在死寂的清晨和黃昏裏無聲地蔓延。

往日裏雞鳴狗吠的熱鬧徹底消失了,只剩下女人壓抑的啜泣和男人們蹲在牆根下吧嗒旱煙時,那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恐懼像瘟疫一樣在靠山屯蔓延,壓得人喘不過氣。

村長老趙頭蹲在磨盤上,吧嗒着早已熄滅的旱煙鍋子,滿是溝壑的臉皺成一團。他嘶啞着嗓子,聲音在死寂的空氣中顯得格外空洞:“邪性……太邪性了……多少年沒碰上這種事兒了……”

“我看,”人群裏,李二拐子縮着脖子,聲音帶着抖,眼神卻鬼祟地瞟向村子北面那片連綿起伏、陰沉沉的山影,“八成是……是那地方……又不安生了。

”他沒敢直接說出“黑瞎子嶺”三個字,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指的是哪裏。

“放你娘的屁!”王老蔫紅着眼,脖子上青筋暴起,他剛沒了頂梁柱似的大青騾,“少他娘胡說八道觸黴頭!”

“那你說咋回事?!”李二拐子梗着脖子,“牲口死的幹淨利落,連根毛都沒少!

不是那鬼地方的東西作祟,還能是啥?老李頭……老李頭走前,不也……”他話說到一半,猛地刹住,偷偷瞄了我一眼。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塊冰坨子砸中。爺爺臨終前裂開的手背,那暗紅刺目的“鼓面”,還有那句血淚般的警告,瞬間無比清晰地撞進腦海。

一股寒氣順着脊椎骨嗖嗖往上爬,四肢百骸都凍僵了。

無數道目光,帶着恐懼、猜疑,還有一絲隱秘的求救意味,齊刷刷地落在我身上,沉甸甸的,幾乎要將我壓垮。

爺爺是村裏最後一位薩滿。薩滿的孫子。這個身份,此刻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我坐立難安。

我死死攥着拳頭,指甲摳進掌心,試圖用疼痛壓住那股幾乎要沖破喉嚨的尖叫。不去!死也不能去!爺爺用命換來的警告!

可下一個死寂的黎明,趙鐵柱家的牛棚裏,又添了兩具僵硬的牛屍。

鐵柱他娘哭暈在牛欄邊。那無聲的控訴和彌漫開來的絕望,像無數根冰冷的針,密密麻麻扎在我心上。

我把自己關在爺爺留下的那間低矮昏暗的老屋裏,空氣裏似乎還殘留着他熬藥草和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屬於薩滿的陳舊氣息。牆上掛着他用過的、已經蒙塵的獸皮鼓,鼓面幹癟,顏色暗沉。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黏在上面,爺爺手背裂開時露出的那抹暗紅紋理,與眼前這鼓面的陳舊色澤,在腦海中詭異地重疊、放大。

一個冰冷的聲音在心底瘋狂叫囂:那裂口下的皮……會不會……就是這鼓的一部分?一張……人皮鼓?

這念頭一旦滋生,就像吸飽了血的螞蟥,死死纏住我的魂魄。

牲畜的離奇暴斃,鄉親們絕望的眼神,還有爺爺那只枯手上無聲的詛咒……所有的一切,都像無形的繩索,一圈圈勒緊我的脖子,把我往那個禁忌的名字上拖拽——黑瞎子嶺。

再躲下去,下一個倒下的,會不會就是人?

冷汗浸透了後背的粗布褂子,黏膩冰冷。我猛地從炕沿上站起來,腿肚子還在打顫,但一股近乎絕望的狠勁頂了上來。

不去,就是個死;去了,或許……或許還有一絲渺茫的指望。

爺爺,對不住了……您孫子……怕是得走一趟那吃人的地方了!

進黑瞎子嶺那天,天色灰蒙蒙的,像一塊髒兮兮的裹屍布蒙在頭頂。

空氣裏一絲風都沒有,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吸進肺裏的氣都帶着一股子枯枝敗葉和泥土深處透出的、若有若無的腐敗味兒。

腳下的腐殖層又厚又軟,踩上去悄無聲息,每一步都像踏在某種巨大生物的腐爛內髒上。

參天古木的枝椏虯結盤繞,遮天蔽日,把本就昏暗的天光切割得支離破碎,林子裏彌漫着一種粘稠的、揮之不去的墨綠色幽暗。

四周安靜得可怕,沒有鳥叫,沒有蟲鳴,連樹葉都紋絲不動,仿佛整座山林都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凍結了,只剩下我粗重壓抑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在死寂中回響。

越往裏走,那股子陰冷的氣息就越重,像冰冷的蛇,貼着皮膚往裏鑽。

爺爺模糊的警告和老人們口中那些支離破碎、語焉不詳的恐怖傳說碎片,不受控制地在腦子裏翻騰、組合,生出更加猙獰的畫面。

我死死攥着腰間的柴刀,指關節捏得發白,手心全是滑膩的冷汗,眼睛瞪得酸痛,警惕地掃視着周圍每一片可疑的陰影。

就在我疑神疑鬼,精神繃得快要斷裂時,前方濃密的、掛着枯藤的樹叢後面,影影綽綽地露出了一角殘破的輪廓。

不是樹影,是……建築?我撥開溼滑冰冷的藤蔓,一股更濃烈的、混合着塵土、朽木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陳舊香火氣的怪味撲面而來。

一座破廟,孤零零地杵在密林深處一小片空地上。

廟小得可憐,牆皮大片大片地剝落,露出裏面灰黑色的土坯,像是生了爛瘡。屋頂塌了大半邊,幾根朽爛的椽子斜刺裏戳向陰沉的天空,像折斷的肋骨。

兩扇歪斜的破木門虛掩着,其中一扇已經半脫落,門板上布滿了雨水沖刷出的污痕和蟲蛀的小洞,黑洞洞的門縫像一張無聲咧開的嘴。

廟前空地上雜草叢生,半人高的枯草在死寂中紋絲不動。整個地方透着一股被時光徹底遺忘、又被某種陰冷氣息長久浸透的死氣。

爺爺的警告聲再次尖銳地刺穿腦海:“千萬別去黑瞎子嶺!

” 我喉嚨發幹,心髒狂跳,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但腳步卻像被那黑洞洞的門縫吸住了一樣,鬼使神差地挪了過去。

門軸發出“嘎吱——”一聲令人牙酸的呻吟,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一股濃烈的、帶着陳腐灰塵和木頭黴爛味道的陰風猛地從門內卷出,嗆得我連連後退幾步。

借着門外透進來的微弱天光,我眯着眼,努力適應着廟裏更加深沉的黑暗。

廟裏空空蕩蕩,只有正對門口的殘破神龕還算完整。神龕裏供着一尊泥胎神像,但早已面目全非。

彩漆剝落殆盡,露出底下灰敗的泥胎,五官模糊不清,只剩下兩個深陷的黑窟窿,冷冷地“望”着門口的方向。

神像的姿態也很怪異,盤坐,但身體微微前傾,一只手抬起,五指箕張,像是在抓取什麼,又像是在竭力抵擋,透着一股說不出的邪異。

然後,我的目光猛地釘在了神龕的右下角。

那裏,歪倒着一個物件。

一個鼓。

鼓身不大,蒙皮的部分顏色極其暗沉,在昏暗中幾乎與陰影融爲一體,但那種獨特的、帶着油脂感的暗紅色澤,卻像燒紅的烙鐵,瞬間燙傷了我的眼睛!

爺爺手背上裂開的口子!那驚鴻一瞥的紋理和顏色!一模一樣!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我,四肢冰涼,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但另一種更強烈的、近乎宿命般的沖動卻推着我,一步一步,僵硬地挪了過去。每一步都踩在腐朽的地板上,發出輕微卻令人心悸的碎裂聲。

我顫抖着伸出手,指尖觸碰到鼓身冰冷的木框。

那暗紅的鼓面,近在咫尺。鼓面上布滿細微的褶皺和紋路,縱橫交錯,在昏暗中隱隱勾勒出……輪廓?

像一張被痛苦扭曲、極力壓縮的人臉!我甚至能看到鼓面中央偏上,兩個凹陷的小點,如同緊閉的眼窩!

胃裏一陣劇烈的翻騰,我強忍着嘔吐的欲望。這就是爺爺留下的東西?

這就是他至死都恐懼、又與之融爲一體的詛咒之物?

就在我的指尖即將離開那冰冷鼓面的一刹那——

“咚……”

一聲極其輕微、極其沉悶的敲擊聲,毫無征兆地,從鼓的內部響了起來!

不是幻覺!

我像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縮回手,心髒驟然停跳!

驚恐的目光死死盯住那面暗紅的人皮鼓。鼓面紋絲不動,但那聲源,那聲源仿佛來自鼓身內部,又像是……來自這破廟更幽深的黑暗角落!

死寂。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籠罩下來。

緊接着——

“咚…咚咚…”

聲音清晰了!沉悶,短促,帶着一種冰冷的、毫無生命氣息的韻律,一下,又一下,極其緩慢地響起。

像是一顆早已停止跳動的心髒,在冰冷的泥土深處,被人用木槌強行敲打。

鼓聲!它自己響了!

一股無法形容的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竄上天靈蓋,凍結了四肢百骸。

我渾身汗毛倒豎,頭皮發麻,幾乎要失聲尖叫。那鼓聲不大,卻像帶着某種穿透靈魂的魔力,在死寂的破廟裏,在空曠的山林間,幽幽地回蕩開去。

“咚咚…咚咚咚…”

聲音越來越清晰,節奏越來越穩定。不再是心髒的跳動,更像是一種……召喚?

一種冰冷而執拗的、來自九幽之下的集結號令!

濃霧,毫無征兆地出現了。

不是從林子邊緣漫過來,而是憑空從破廟周圍的地面、從那些虯結的古樹根下、甚至從那倒塌的椽子縫隙裏,絲絲縷縷地滲出、涌出。

慘白色的,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屍液,帶着刺骨的陰寒,迅速彌漫開來,眨眼間就吞噬了破廟的輪廓,將門外那片小小的空地徹底淹沒。

幾步之外,連那些扭曲的樹幹都只剩下模糊的、不斷扭曲晃動的影子。

那緩慢而冰冷的鼓聲,穿透濃霧,一聲聲敲在我的神經上。

然後,我看到了。

濃得化不開的白霧深處,開始浮現出一個個僵硬、扭曲的輪廓。一個,兩個,三個……越來越多。

它們像深水裏的沉船殘骸,緩緩地、無聲無息地從濃霧的“水底”浮現出來。影影綽綽,高低錯落,密密麻麻地,圍攏在破廟周圍。

它們保持着僵硬的姿勢,一動不動。有的微微前傾,有的側着頭,有的佝僂着背。

那姿態,扭曲得不像活物,更像是被隨意丟棄在荒墳裏的破爛木偶,關節被無形的線吊着,凝固在某個詭異的瞬間。

鼓聲還在響。“咚……咚咚……”

就在這時,離我最近的一個輪廓,那個佝僂着背的、幾乎只有半人高的影子,它那顆歪斜的頭顱,極其緩慢地、帶着一種令人牙酸的滯澀感,朝我所在的廟門方向……轉了過來。

接着是它旁邊那個高大的影子。然後是更遠處的……一個接一個!

濃霧被它們緩慢的動作攪動,如同渾濁的屍水在翻滾。無數張模糊不清、被霧氣扭曲的臉,齊刷刷地轉向破廟,轉向廟門口渺小如螻蟻的我!

我的血液徹底凍結了,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極致的恐懼在瘋狂尖叫。

就在這死寂的、被無數僵硬身影包圍的絕望時刻,離廟門最近的一個身影,那層覆蓋在它身上的、如同陳舊紙張般的灰敗東西,突然無聲地、剝落了一小片。

像是被風吹落的牆皮,又像是腐爛的樹皮自然脫落。

那剝落的地方,露出底下……暗紅色的肌理!

沒有血,沒有肉,只有那種熟悉的、帶着油脂光澤的暗紅!縱橫交錯的紋理,在慘白霧氣的映襯下,顯得無比刺眼!和我爺爺手背上裂口露出的皮子,和廟裏神龕下那張人皮鼓的鼓面……一模一樣!

“嗤啦……”

又一片灰敗的“皮膚”,從另一個身影的肩頭剝落,飄散在濃霧裏。露出的,依舊是那種令人作嘔的暗紅底色。

“嗤……嗤……”

剝落聲開始此起彼伏,細微卻清晰得可怕,如同無數只蛀蟲在啃噬朽木。越來越多的灰敗碎片從那些僵硬的身影上飄落。

濃霧中,暗紅的斑塊迅速蔓延、擴大、連成一片!它們無聲地站在那裏,身體如同正在褪去陳舊外殼的蟬,顯露出底下那令人頭皮發麻的、統一的暗紅內裏!那顏色,那質感,分明就是一張張被活剝下來、鞣制過的人皮!

整座破廟,不,整片黑瞎子嶺,仿佛瞬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人皮加工場!而那些剝落的灰敗碎片,就是它們曾經作爲“人”的最後一點僞裝!

我的胃劇烈痙攣,膽汁混合着無法抑制的恐懼直沖喉嚨,我死死捂住嘴,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才沒讓那聲歇斯底裏的尖叫沖破喉嚨。

身體抖得像秋風裏的最後一片葉子,幾乎要癱軟在地。想逃,雙腿卻灌滿了沉重的鉛塊,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終於……等到你了……”

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幹澀,嘶啞,像是兩塊粗糙的砂石在摩擦,帶着一種非人的空洞和冰冷,穿透濃霧,直接鑽進我的耳朵,刺入我的腦海。

不是從一個方向傳來。是無數個聲音重疊在一起!從那無數具正在剝落“外殼”、露出暗紅底色的身影中同時發出!它們僵硬的、被霧氣模糊的口部位置,似乎咧開了一道道漆黑的口子。

“這鼓……該換新皮了……”

“新皮……”

“皮……”

重疊的聲音在濃霧中回蕩,帶着一種貪婪的、不容置疑的冰冷渴望。無數道無形的、粘稠惡意的目光,穿透慘白的霧氣,死死地釘在我身上,如同無數根冰冷的針,刺穿着我的皮膚。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神龕下那張暗紅的人皮鼓。

它依舊靜靜地歪倒在那裏,但那暗沉的鼓面,在破廟幽暗的光線下,仿佛有微弱的、不祥的光澤在緩緩流轉。

鼓面中央那扭曲的人臉輪廓,似乎……變得更加清晰了?那緊閉的眼窩般的凹陷,似乎正對着我的方向。

換新皮?給這張鼓?

一股滅頂的寒意瞬間攫住了我的心髒,幾乎停止了跳動。它們要我的皮!

求生的本能終於沖破了恐懼的枷鎖。我發出一聲不成調的嘶吼,猛地轉身,不顧一切地撲向神龕下那張散發着不祥氣息的人皮鼓!與其被活活剝皮,不如……不如毀了它!爺爺,是它害了你嗎?那就讓它徹底消失!

我像一頭絕望的困獸,一把抓起那冰冷刺骨的鼓身。入手沉重,那暗紅的鼓面觸感滑膩而詭異,如同觸摸一塊凝固的血塊。我掄起鼓,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地朝着神龕那堅硬粗糙的邊角砸去!

“砰——!”

一聲悶響,帶着木器碎裂的刺耳聲音。

鼓框裂開了幾道縫隙。但那張暗紅的人皮鼓面,卻完好無損,甚至連一絲褶皺都沒增加!它像是最堅韌的膠皮,牢牢地附着在破裂的鼓框上,紋絲不動!

“嗬……嗬嗬……”

濃霧中,那無數重疊的、非人的笑聲再次響起,帶着濃濃的嘲諷和殘忍的愉悅。似乎在嘲笑我的徒勞。

“沒用的……”

“鼓……要新皮……”

“你的皮……正合適……”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我死死攥着破裂的鼓框,指關節因爲過度用力而泛白,身體因爲極致的恐懼和脫力而劇烈顫抖。

就在這瀕臨崩潰的邊緣,我的視線因爲劇烈的喘息和涌上的淚水而模糊晃動,無意間掃過神龕裏那尊面目模糊、姿態詭異的泥胎神像。

神像盤坐的身體微微前傾,那只抬起箕張的五指,原本指向虛空。但此刻,在破廟那昏暗搖曳、如同鬼火般的光線下,那模糊不清的泥塑面孔上,那兩個深陷的黑窟窿……

好像……動了一下?

不,不是動!是我視角晃動帶來的錯覺?還是……

我猛地定住神,強迫自己死死盯住那神像的面部。冷汗順着我的額角滑落,滴進眼睛裏,帶來一陣刺痛。我用力眨掉那點模糊的水光,視線重新聚焦。

神像依舊盤坐,依舊前傾,那只手依舊抬起。

但是……那張臉……

泥塑的嘴角部位,原本只是幾道模糊的刻痕,此刻在昏暗的光線下,那刻痕的線條……似乎向上彎曲了?形成了一個極其詭異、極其僵硬的……笑容?

一股比面對濃霧中那些人皮怪物時更加冰冷、更加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間攫住了我的心髒,連血液都仿佛凍成了冰碴!

不是錯覺!

那神像臉上模糊的五官輪廓,在幽暗的光影中,正以一種極其緩慢、幾乎無法察覺的方式扭曲、拉伸!嘴角咧開的弧度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而那雙深陷的黑窟窿眼窩……

那裏面……那原本空無一物的、純粹的黑暗深處……

兩點極其微弱、極其幽暗的紅芒,如同兩粒燒盡的死灰裏最後掙扎的火星,無聲無息地……亮了起來!

沒有溫度,沒有情感,只有一種俯瞰螻蟻般的、冰冷到極致的漠然和……貪婪!

它也在看着我!

那張在幽暗中扭曲拉伸、僵硬微笑的泥塑面孔,那雙亮起微弱紅芒的、深不見底的黑窟窿眼窩,穿透破廟內彌漫的塵埃與死寂,穿透我因極度恐懼而劇烈收縮的瞳孔,如同無形的冰錐,狠狠扎進我的靈魂深處!

“咚……”

破裂的人皮鼓,冰冷地硌着我的掌心。廟外濃霧中,剝落的灰敗碎片如同肮髒的雪片無聲飄灑,露出的暗紅肌理在慘白霧氣裏無聲蠕動,無數道重疊的、非人的低語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着我的耳膜。

“鼓……要新皮……”

“你的皮……”

而神龕之上,那泥胎嘴角咧開的弧度似乎更大了些,僵硬,詭異。眼窩深處的兩點紅芒,微弱卻無比清晰,牢牢鎖定着我。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來自亙古洪荒的冰冷威壓,混合着濃霧中的腐朽氣息,沉沉地碾了下來。

我握着那面破裂的鼓,指骨幾乎要碎裂。爺爺枯槁的手背上綻開的暗紅皮子,此刻竟在掌心滾燙地灼燒着。那緩慢而沉重的鼓點,仿佛並非來自外界,而是從我胸腔深處,一下,一下,沉悶地……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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