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九背着七七,扶着阿魃,深一腳淺一腳地往義莊跑時,後背的傷口還在往外滲血。夜風裹着亂葬崗的寒氣往傷口裏鑽,疼得他齜牙咧嘴,卻不敢放慢腳步——身後煉屍派掌門的嘶吼聲還在遠處回蕩,那聲音像淬了毒的刀子,追着他們的腳後跟,稍慢一步就得栽進去。
“老道士,你行不行?”阿魃的聲音從旁邊傳來,聽着沒什麼起伏,卻悄悄往陳九身邊靠了靠,肩膀不經意地蹭了蹭他的胳膊。陳九能感覺到,一股淡淡的暖意從她身上傳過來,順着胳膊往上爬,竟慢慢壓下了後背的疼痛感——是她的煞氣,沒了之前的灼熱,反而變得溫溫的,像貼了塊暖寶寶。
“別小瞧人。”陳九喘着氣回了句,騰出一只手拍了拍背上的七七,“七七,抓穩了,快到了。”
趴在他背上的七七早就不哭了,小腦袋靠在陳九的頸窩裏,軟乎乎的呼吸掃過他的皮膚,手裏還緊緊攥着那塊沒送出去的水果糖,聲音黏糊糊的:“道長,你的背好疼吧?七七不重,你放我下來走好不好?”
“不用,”陳九笑了笑,腳步穩了穩,“咱們七七最輕了,背一輩子都不沉。”
這話剛說完,旁邊的阿魃突然“哼”了一聲,語氣裏帶着點莫名的別扭:“沒出息,背個小僵屍都喘成這樣。”
陳九沒跟她計較——他知道,這姑娘是嘴硬心軟。剛才在亂葬崗,若不是她拼着耗光力氣扯斷石柱,用煞氣燒了那幾個煉屍派弟子,他們三個早就成了刀下亡魂。他只是好奇,阿魃明明是旱魃,煞氣本該焚山裂地,怎麼偏偏對七七這麼護着?還有七七,明明是個小僵屍,卻軟得像塊棉花糖,額頭上的鎮魂敕令看着也不一般,這倆“祖宗”,身上的秘密怕是比他這破義莊裏的棺材還多。
又跑了約莫半柱香的功夫,前面終於出現了一點昏黃的燈光——是義莊的燈。陳九心裏一鬆,腳步又快了幾分。
那是間孤零零的院子,圍着半人高的土牆,牆頭上長着些雜草,大門是兩扇掉了漆的木門,門楣上掛着塊褪色的木牌,寫着“陳記義莊”四個歪歪扭扭的字。院子裏有棵老槐樹,枝椏伸得老長,遮住了小半院子,樹下擺着張石桌,桌腿缺了個角,用塊石頭墊着。
陳九推開門,把七七從背上放下來,又扶着阿魃進了院子,反手把門關緊,還加了道木門閂。做完這一切,他才靠在門上,長長舒了口氣,後背的傷口一抽一抽地疼,汗溼的道袍貼在身上,又冷又黏。
“這就是你住的地方?”阿魃打量着院子,眉頭皺了皺,“比亂葬崗還破。”
“破是破了點,但能遮風擋雨。”陳九沒好氣地回了句,轉身往正屋走,“進來吧,我找藥給你倆處理下傷口。”
正屋分裏外兩間,外間擺着張舊八仙桌,桌旁放着四把椅子,其中一把的靠背斷了,用繩子綁着;裏間靠牆放着兩口棺材,一口是新撿來的,還沾着點泥土,另一口就是昨天被天雷劈裂的,裂縫裏塞着些幹草,勉強擋着風。牆角有個土灶台,灶台上放着口鐵鍋,旁邊堆着點柴火和一小袋糯米——那是陳九昨天剛從鎮上買的,省着吃能吃半個月。
陳九先把七七抱到八仙桌旁的椅子上坐好,又扶着阿魃坐在另一把椅子上,然後轉身去灶台邊找藥箱。藥箱是個掉了漆的木盒子,裏面只有點止血粉和紗布,還是上次幫村民處理傷口時剩下的。
“道長,你先給自己上藥吧。”七七看着陳九後背的血漬,眼圈又紅了,小手緊緊攥着衣角,“你的傷比我們的重。”
陳九心裏一暖,笑着摸了摸她的頭:“沒事,道長皮糙肉厚,這點傷不算啥。先給你們處理好,免得感染了。”
他先走到阿魃身邊,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卷起她的袖口——手腕上的鐵鏈勒痕很深,有些地方還在滲血,看着觸目驚心。陳九倒了點止血粉在傷口上,阿魃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卻沒吭聲,只是垂着眼,看着他認真的樣子,眼神裏多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忍忍,很快就好。”陳九輕聲說,用紗布把她的手腕纏好,又去處理她腳踝上的傷口。
輪到七七時,小姑娘乖得不像話,伸出小手讓他看——剛才跑的時候,七七的膝蓋蹭破了點皮,滲出點血珠。陳九用溫水幫她擦幹淨,塗了點止血粉,剛想纏紗布,七七突然說:“道長,不用纏,七七不疼。”
“不行,得纏上,免得沾了灰。”陳九說着,還是仔細地幫她纏好,又摸了摸她的頭,“餓不餓?道長給你煮糯米粥吃。”
一聽“糯米粥”,七七的眼睛瞬間亮了,像兩顆星星:“餓!七七想吃甜甜的糯米粥!”
陳九笑了,轉身往灶台邊走去。他記得師父說過,僵屍怕糯米,但像七七這樣沒開智的小僵屍,吃點特制的糯米粥不僅沒事,還能穩住體內的屍氣。他往鐵鍋裏加了點水,又從米袋裏抓了兩把糯米,淘幹淨後倒進鍋裏,然後點燃了柴火。
“你也喝點吧,”陳九回頭對阿魃說,“糯米能中和點你身上的煞氣,對你身體好。”
阿魃抬了抬眼,沒說話,卻也沒拒絕,只是靠在椅子上,看着陳九在灶台邊忙碌的身影。火光映在陳九的臉上,把他的輪廓照得柔和了些,額頭上沾着點汗,後背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卻依舊有條不紊地添柴、攪粥,像個尋常人家的當家漢子。阿魃心裏突然有點發空——她被鎖在亂葬崗百年,見慣了黑暗和惡意,還是第一次有人對她這麼好,會給她處理傷口,還會煮粥給她喝。
鍋裏的水很快就開了,糯米在鍋裏翻滾着,冒出陣陣白汽,帶着股淡淡的米香。七七湊到灶台邊,踮着腳尖往鍋裏看,小鼻子嗅了嗅,一臉期待:“好香呀,道長,什麼時候能好?”
“快了,再煮一會兒就好。”陳九笑着說,手裏拿着勺子,時不時攪一下鍋裏的粥,免得糊底。
就在這時,阿魃也走了過來,站在七七旁邊,好奇地往鍋裏看。她活了這麼久,從沒吃過人間的食物,更別說這普通的糯米粥了。看着鍋裏白白胖胖的糯米,聞着那股米香,她心裏竟也有點期待起來。
陳九沒注意到,阿魃湊過來時,身上的煞氣又開始微微波動——她還沒學會控制自己的煞氣,一靠近熱源,煞氣就容易失控。
“你離遠點,小心燙着。”陳九回頭說了句,剛想把阿魃往旁邊拉一拉,就見鍋裏突然冒出一股黑煙,緊接着,一股焦糊味撲面而來。
“不好!”陳九心裏咯噔一下,趕緊拿起勺子往鍋裏攪——只見鍋裏的糯米已經變成了黑乎乎的一團,鍋底還在冒着煙,原本清亮的粥水也變成了黑褐色,散發着刺鼻的焦糊味。
“我的糯米!”陳九心疼得差點跳起來。那可是他省下來的糯米,本來想給七七煮頓好的,結果就這麼被烤焦了!他猛地回頭,看向阿魃,只見阿魃還站在灶台邊,身上的煞氣還在微微波動,顯然是她的煞氣把粥烤焦了。
“你……”陳九氣得話都說不利索了,指着阿魃,手都在抖,“你湊那麼近幹什麼?不知道自己煞氣重嗎?這糯米是我好不容易買來的,你就這麼給我烤焦了?”
阿魃被他吼得愣了一下,眼神瞬間冷了下來,往後退了一步,語氣也變得生硬:“我又不是故意的,誰知道這破粥這麼不禁烤?再說了,不就是點糯米嗎,有什麼好心疼的?”
“什麼叫不就是點糯米?”陳九更氣了,“我這義莊窮得叮當響,這糯米是我省了好幾天的口糧買來的,你以爲人人都像你一樣,喝西北風就能活?”
他越說越氣,一想到自己後背的傷,想到剛才在亂葬崗的驚險,想到七七期待的眼神,再看看鍋裏黑乎乎的焦糯米,心裏的委屈和憤怒一下子就涌了上來。他轉身把鍋裏的焦糯米倒進泔水桶裏,“哐當”一聲把勺子扔在灶台上,勺子彈了一下,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七七被嚇得往後縮了縮,眼圈又紅了,小聲說:“道長,別生氣了,七七不餓,不吃糯米粥也沒關系……”
看着七七委屈的樣子,陳九心裏的氣又消了點,卻還是忍不住心疼那些糯米。他深吸一口氣,撿起地上的勺子,拍了拍上面的灰,沒好氣地對阿魃說:“行了,別站這兒了,去旁邊坐着去,別再添亂了。”
阿魃抿了抿嘴,沒說話,卻也沒再反駁,只是默默地走回椅子邊坐下,眼神裏帶着點委屈,又有點不服氣——她又不是故意的,不就是點糯米嗎,至於這麼生氣嗎?可看着陳九心疼的樣子,她心裏又有點過意不去,卻拉不下臉道歉。
陳九沒再理她,轉身從米袋裏又抓了一把糯米——這次他不敢再讓阿魃靠近了,把灶台邊的位置擋得嚴嚴實實,小心翼翼地淘洗、下鍋、添柴,眼睛死死盯着鍋裏的粥,生怕再出什麼岔子。
好在這次沒出意外,糯米粥慢慢煮好了,白白胖胖的糯米浮在粥水裏,散發着誘人的米香。陳九盛了一碗,放了點糖,吹涼後遞給七七:“快吃吧,小心燙。”
七七接過碗,小口小口地喝着,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笑容:“好好吃呀,道長,你也吃。”
陳九笑了笑,又盛了一碗,沒放糖,遞給阿魃:“喝吧,這次沒烤焦。”
阿魃接過碗,看着碗裏白白的糯米粥,猶豫了一下,還是小口喝了一口。淡淡的米香在嘴裏散開,帶着點溫熱,順着喉嚨滑下去,竟讓她覺得心裏暖暖的。她活了百年,還是第一次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比她以前吸收的煞氣舒服多了。
“怎麼樣,不難吃吧?”陳九看着她的樣子,心裏的氣徹底消了,忍不住調侃了一句。
阿魃沒說話,卻加快了喝粥的速度,一碗粥很快就見了底。陳九看她沒夠,又給她盛了一碗,這次還放了點糖——他看出來了,這姑娘雖然嘴硬,卻也是個沒吃過苦的主,跟七七一樣,都得好好照顧着。
吃完粥,陳九收拾好碗筷,又去裏間拿了張符紙和一支狼毫筆——他得給阿魃畫件防曬符衣。阿魃是旱魃,怕太陽,一曬太陽就容易失控,煞氣會變得更重,畫件防曬符衣能幫她擋擋太陽,也能讓她出門時方便點。
他把符紙鋪在八仙桌上,研好墨,深吸一口氣,拿起狼毫筆,剛想下筆,手卻突然抖了一下,墨汁滴在符紙上,暈開了一團黑漬。
“怎麼回事?”陳九皺了皺眉,甩了甩手,又拿起筆——這次手還是抖,畫出來的符線歪歪扭扭的,根本不成樣子。
他心裏有點納悶——他畫符這麼多年,就算受傷也從沒手抖過,今天這是怎麼了?難道是後背的傷口太疼了?他揉了揉後背,卻發現傷口已經不怎麼疼了,那手抖是怎麼回事?
他又試了一次,結果還是一樣,手一抖,符紙又畫壞了。陳九氣得把筆往桌上一扔,忍不住罵了句:“該死的,怎麼還抖上了!”
旁邊的七七看着他的樣子,好奇地問:“道長,你怎麼了?是手疼嗎?”
陳九嘆了口氣,沒說話,心裏卻在琢磨——他突然想起來了,剛才阿魃烤焦糯米時,他氣得手就有點抖,現在畫符,一想到那被烤焦的糯米,手就控制不住地抖。他這是被氣的,氣那倆祖宗太能折騰,氣自己太窮,連點糯米都心疼。
“老道士,你行不行啊?”阿魃看着他畫壞了好幾張符紙,忍不住調侃了一句,“畫個符都手抖,還當什麼道長?”
“還不是因爲你!”陳九沒好氣地回了句,“要不是你把我糯米烤焦了,我能氣到手抖嗎?這符紙也是我花錢買的,畫壞一張少一張,你以爲很便宜啊?”
阿魃被他說得臉一紅,沒再說話,卻悄悄走到他身邊,伸出手,輕輕按在他的後背上——一股淡淡的暖意傳過來,比剛才更溫和,慢慢撫平了陳九心裏的煩躁,手抖的症狀也漸漸緩解了。
陳九愣了一下,回頭看了看阿魃,只見她別過臉,眼神躲閃着,語氣生硬地說:“別誤會,我就是怕你畫不好符衣,明天出門曬太陽失控,又給我添亂。”
陳九笑了,沒戳破她的心思,只是點了點頭:“行,那你就按着吧,別鬆手。”
有了阿魃的煞氣幫忙,陳九的手不抖了。他拿起狼毫筆,穩穩地在符紙上畫着,符線流暢,符文清晰,很快就畫好了一張防曬符。他又連續畫了好幾張,然後把符紙拼在一起,用針線縫成了一件簡單的符衣——雖然看起來有點粗糙,但效果肯定好。
“好了,明天你就穿這個出門,能擋太陽。”陳九把符衣遞給阿魃。
阿魃接過符衣,摸了摸上面的符紙,心裏有點暖暖的。她看着陳九認真的樣子,突然覺得,住在這破義莊裏,有這麼個老道士,還有個小僵屍作伴,好像也不錯。
就在這時,院子裏突然傳來一陣“譁啦”的響聲,像是有什麼東西撞到了院牆上。
陳九心裏一緊,猛地站起身,抓起桃木劍:“誰在外面?”
院子裏靜悄悄的,只有風吹過老槐樹的“沙沙”聲,剛才的響聲像是幻覺。
阿魃也站了起來,身上的煞氣瞬間變得警惕起來,眼神冷冷地盯着院門:“是煉屍派的人?”
陳九沒說話,走到門邊,小心翼翼地透過門縫往外看——院子外面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但他能感覺到,一股淡淡的邪氣在院子周圍徘徊,顯然是有人在外面窺探。
他心裏一沉——看來煉屍派的人沒放棄,還是追來了。這義莊怕是不安全了,他得想個辦法,帶着阿魃和七七,找個更安全的地方躲起來。
他回頭看了看阿魃和七七,只見七七緊緊抓着他的衣角,眼神裏滿是害怕,阿魃則是擋在七七身前,眼神堅定地看着他,像是在說“別怕,有我在”。
陳九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桃木劍——不管來的是誰,他都得護着這倆祖宗,不能讓他們落在煉屍派手裏。只是不知道,這次的麻煩,又要折騰到什麼時候才能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