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窗外的笑鬧聲混雜着室內空調運作的低頻機械聲沉落在詭異的靜謐中。
李輕譽嘴裏含着的丸子掉進湯裏,濺出“咕咚”一聲。
操!這什麼展開?
正懵逼的時候,宿舍門被人從外面推開。
黑紅挑染發色的男生走進來,順手把包掛在衣櫃上,拎着椅子到過道的餐桌跟前坐下就開始吐槽。
“南區操場的蟲子那叫一個多,跟養蠱似的,一天下來一身大紅包......”話說到一半,陸也緹眼珠子骨碌一圈兒,“123木頭人?”
“放哥挖旻哥牆腳,倆人修羅場呢。”
李輕譽概括得言簡意賅,直接歪出事實二裏地。
祁放笑罵了聲滾,不鹹不淡地掃他一眼,“你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找到白菜和粉條。”
李輕譽:?
陸也緹老家是東三省那邊的,幾乎瞬間就聽出來祁放的意思。
他笑倒在椅子裏,“罵你豬呢,聽不出來啊?”
“......”李輕譽闔起眼皮窩囊地翻了個白眼。
神他媽豬肉燉粉條!
這哥的嘴真是竹子精返老還童,成筍了。
修羅場演的差不多了,唐有旻撿起剛才的話題,問祁放:“今天見着司清了?”
祁放指梢摩挲着手裏礦泉水瓶蓋的豎紋,想起上午闖進他視線的那雙眼。
黑亮,澄明,雲淡風輕。
“昂。”
就是小姑娘好像不認得他了。
今天他看過去是想打個招呼的,司清可好,淡漠得跟見着陌生人似的。
唐有旻樂了,“得,聽譽仔說得跟你鐵樹開花了似的,敢情是碰見另一棵鐵樹了,同類惺惺相惜呢在這兒。”
祁放勾唇,仰頭喝了口水。
聽兩人的對話,李輕譽感覺自己的大腦在進化。
片刻後,他終於轉過彎來。
“靠!你們都認識是吧!”李輕譽抓了把頭發,氣笑了,“那你倆剛才在那深沉啥呢!?拿哥們兒當倭寇耍啊!?”
陸也緹剛笑完一撥,又趴在桌上笑開了,抵得桌子都跟着顫。
以至於柯銘淵來串宿舍,一推門入目就是——
淡然喝水的爸,漠然看戲的媽,瘋狂抽搐的哥哥和瀕臨破碎的他。
“今天這麼熱鬧啊。”柯銘淵就近靠在陸也緹書桌上,“我錯過啥了?”
李輕譽聲情並茂地復述了一遍。
柯銘淵一聽有他班新生的事兒,想起來串宿舍的目的,就順着接過話茬,“放哥,明兒下午公休日,你有安排沒?”
祁放撩起眼皮,“什麼事兒?”
“我不是上學期末骨折沒參加思修期末考試嗎,今天老師通知說補考時間改到明天下午一點半。”
柯銘淵跟陸也緹是搞樂隊的,上學期末在津城有一場海邊的演出。
哥幾個復刻孫悟空海邊九連拍,就他倒黴,踩着個遊泳圈,一腳下去幹了個左腳踝骨裂,右手腕挫傷。
陸也緹:“補考時間還能隨時改的?”
“1v1,我得隨時聽信兒。”柯銘淵幹笑了下,“你要是知道整個商科就我一個思修要補考的,你也會覺得我命苦。”
話畢,他接上剛才被打斷的話題,“明天下午兩點新生領書,我去不了,放哥能替我帶一下不?”
唐有旻哼笑出聲,“找誰不行,非找個祖宗。”
柯銘淵聳聳肩,“就他閒啊。”
在座各位都是大忙人。
唐有旻是外聯部的,最近忙着拉投資。
陸也緹是校學工辦主任兼樂隊主理,要忙新生入學檔案整理、迎新路演,還是個苦逼醫學生,一天給他48小時都嫌不夠用。
李輕譽是商科的新生軍訓總教官,從明天開始要培訓。
柯銘淵那幾個室友就甭提了,醫學系跟化學系的要做實驗,剩下一個秀恩愛狗要約會。
再看祁放,學生會還沒安排招新,導助工作也沒派下來,又沒女朋友要陪。
不找他找誰。
李輕譽:“下午那個點兒他未必能睡醒。”
今天上午他去替祁放坐班就是因爲沒叫醒這祖宗。
這哥假期的時候睡覺沒點兒,啥時候睡醒全看命。
比如今天命就不錯,上午十點多就醒了,不光醒了,還去坐班了。
鮮見程度不亞於老母豬上樹。
沒承想祖宗答應得痛快,“行。”
“誰!誰在說話!”李輕譽活見鬼了似的,“不管你是誰,快從我放哥身上下來!”
“......”柯銘淵突然有種掉套兒裏的感覺。
祁放這人義氣,嘴硬但耳根子軟,平時求他辦事兒高低得喊兩句爹,磨磨他才能成。
現在答應得這麼痛快,他心裏反而沒底。
人還是賤,總得受下虐才覺得踏實。
柯銘淵想到什麼,眯起眼睛瞧祁放,“哥,你別是看上我們班司清,找機會想釣人家小姑娘吧。”
“不放心我啊?”祁放挑眉,“那你找別人。”
“祁放跟司清?”唐有旻在心裏潤了兩遍柯銘淵這話,越想越覺着好笑,“怎麼,兩棵鐵樹要碰碰誰更硬?”
別人不知道,他還能不知道麼。
山城一中攏共東西兩個院。
西院有祁放,東院有司清。
論難追,他倆說第二,沒人爭第一。
再說了,這倆人除了在學校榮譽榜和升旗儀式上見過面以外,其他時候唐有旻也沒見他倆有過交流。
頂多就是互相知道有這麼號人,微信都沒加過。
唯一一次溝通可能還是那次他跟祁放打視頻,司清出鏡了幾秒。
何況那次視頻裏祁放半人不鬼的,司清估計壓根沒認出來屏幕那頭是他。
幾個人又接着這個話題聊了幾句。
當事人沒動靜,就聽着。
臨末了,祁放起身,把空水瓶扔進垃圾桶,“你們聊,睡了。”
柯銘淵看了眼表,才不到七點,“這就睡了?”
唐有旻看了眼祁放動都沒動一口的飯,“你要當神仙?”
“水飽。”
唐有旻:“......”這祖宗真他媽難伺候得要死。
-
轉天上午十點半新生熟悉學校,談樂棲醒得最早,就去食堂帶了幾份早餐回來。
吃完早餐幾人一道下樓。
京大占地面積大,天熱人又多,光是軋馬路就軋暈了幾個。
班助連講帶逛,一圈兒下來足足花了將近兩個點兒。
司清回宿舍的時候聞到一股淡淡的藿香正氣水的味道。
談樂棲正躺在床上挺屍,腦門兒上貼着退熱貼。
京城前段時間經歷台風氣候,空氣溼度大,近幾天又熱又悶。
談樂棲是川城妹子,卻不太能適應高溫高溼的氣候,中暑暈倒都是常有的事。
幾個女生摸悄收拾好後去食堂吃飯,順便給談樂棲帶了一份蛋包飯和西瓜果切。
祝星和司清跟談樂棲領書的地方離得不遠,索性替她把書領了。
下午司清拎了個行李箱,用來裝自己和祝星談樂棲的書和軍訓服。
上樓時碰見幾個同班的女生,逛學校的時候熟絡了一些,見面能聊上兩句。
“聽說咱們商科大一的都有早自習,七點前就得到教室那種。”
“我室友數院的,她們是晚自習,不用早起,羨慕哭了。”
“數院啊......過兩年頭發掉光了就不羨慕了。”
“學數學能比學法還頭禿?”
“學法也不一定頭禿,你看祁放,頭發還是很茂密。”
在京大,這人的名字是會隨時隨地出現的程度。
到校第二天,司清已經有了這種認知。
“那你猜猜他爲啥只學了一年就轉商科了?”
“別吧,祁草也有脫發困擾?”
“哈哈哈哈哈哈哈!”
司清也沒忍住跟着她們彎了彎眉梢。
踏上三樓的最後一級台階,幾人長舒一口氣,推着箱子往金融一班的方向走。
剛過拐角的玻璃門,就見着一道極其惹眼的人影坐在金融一班班助的位置上。
祁放正低耷着眉眼放空,指尖閒閒轉着一支銀色鋼筆。
這人皮囊吸睛,穿得更是招搖。
酒紅色襯衫半敞,肩線撐得寬闊平直,袖口鬆鬆掛在小臂的位置,恰到好處地露出漂亮的肌肉線條,襯衫下擺連同黑色內搭一並收攏進黑色休閒西裝褲,矜貴散漫。
和昨天相比,今天又是另一個風格。
京大有自己的奇跡暖暖。
思及此,一個有點可愛的詞突然蹦到司清腦子裏。
奇跡放放。
她不自覺牽唇,在心裏重復了一遍後兩個字。
放放。
......
把自己和祝星的書放進行李箱後,司清起身去籤軍訓服登記表。
桌上只有三支筆,剛好被司清前面的三個同學拿走填表去了。
這會兒祁放正靠着椅背玩兒手機,她就站在他斜對角。
想起剛才女孩子們的打趣,她突然有點好奇。
祁放身量高,並肩而立能看見他的下巴就不錯了,更別提看到頭頂。
現在是個絕佳的機會。
祁放活動了下手腕,餘光攏進一道微微朝這邊探過來的纖細身影,舌尖抵了下下唇。
司清踮了踮腳,視線剛丟過去,這人臉就偏過來了。
她迅速移開目光,手上無意識做了八百個假動作。
祁放勾唇,現在全世界最忙的人就在他跟前站着。
小姑娘睫毛挺長,就是抖得像篩子,偏偏自個兒還不知道。
哪兒來的小傻子。
“學妹,別把自己扇感冒了。”
他突然出聲嚇了司清一跳,胡亂從語言庫裏翻出一句謝謝。
幾秒後反應過來,她絕望地閉上眼。
到底在謝什麼!
這和被人踩了一腳還要倒賠一句對不起有什麼區別?
直到身前的桌板被人敲了兩下,她才重新睜眼。
一只骨節精細修長的手鬆鬆懸着,食指指骨微曲着叩響桌面。
紅絲絨桌布襯得他膚色近乎冷白,指尖上翹,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關節處透着淡淡的粉。
很性感的手。
祁放指梢捏着筆蓋輕輕旋開,而後中指和食指夾着筆蓋收回手,把筆杆留在她跟前。
“用吧。”
清磁的嗓音落進她耳膜的瞬間,心湖中央仿佛飛過一只小蝴蝶。
輕盈地點了下水面,漾開一圈一圈漣漪。
祁放很細心的,這點她初見他的時候就知道。
司清潤了潤稍顯幹燥的唇瓣,接過筆,“謝謝學長。”
“客氣。”
祁放眸光好整以暇地放在女生身上。
她今天沒扎頭發,碎發鬆鬆攏到耳後,露出線條柔軟的側頰,低垂的睫毛隨着寫字的動向微微顫着。
須臾,那雙澄明的鹿眼抬起來,對上他的視線。
“學長,筆還你。”
一雙細白修長的手夾着筆紙遞過來。
遊戲剛好新開一局,祁放悠悠收回視線,從她手裏抽出表格擱在桌角,只餘一支筆橫在她手心。
下一秒,司清看着那枚筆蓋被他指腹抵着,緩緩推到她手裏的筆尖上。
以現在這個距離,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溫度。
直到不緊不慢地旋好蓋子,那人才從她虎口裏抽出筆。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看得坐在隔壁桌的二班班助章灝眼珠子差點瞪出來。
這哥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幹啥!?
雖然全程沒有任何肢體接觸,但這動作任誰看了不得問一句:不是,你倆啥關系?
好在當時周圍人各忙各的,沒人在看這邊,不然高低被人掛論壇上。
然後被八卦到前世。
章灝憋到司清走了才出聲,“哥,你要是喝多了就回宿舍睡覺好嗎?”
結果這人好像壓根沒意識到自個兒剛才那動作有多意味不明,還跟沒事兒人似的在那兒轉筆。
默了良久,祁放才雲淡風輕地撂了句“沒喝”,然後繼續專心玩兒金鏟鏟。
司清推着箱子走了兩步,也從CPU過載的狀態裏緩過來了。
是因爲祁放在打遊戲,騰不出手拿筆,才順手在她手上扣了筆蓋。
暗戀最忌諱的就是多想。
期待太高就會在得不到理想反饋的時候積攢更多失望。
擅自期待和失落是大忌,會亂她道心。
她來京大的第一要務是好好學習,不能總被莫須有的情緒牽着鼻子走。
手機震動,司清思緒回籠,戴好耳機後按下接聽。
祝星的聲音夾雜着微妙的電流聲傳過來,“清寶,七七的書巨多,我都快抱不動了!就先不上樓找你了嗷,咱倆在七教門口匯合吧。”
“好,書你先找個地方放放,我馬上來。”
司清安置好軍訓服後扣上行李箱,又聽見祝星斷斷續續的聲音,“你說什麼?聲音太小了聽不清。”
司清又重復了一遍。
祝星那頭空耳更嚴重了,“你是讓我找地兒逛逛嗎?搬着書?”
這也太魔鬼了。
“是放放啦。”
司清忽然想起祝星的耳機進過水,於是又抬高音量,字正腔圓地重復了一遍。
“放-放。”
話音落下幾秒,莫名的既視感翻涌上來,她心尖一顫。
......放放?
突然反應過來,司清大腦宕機,下意識看向祁放的位置,試圖確認他有沒有聽到。
眸光流轉,她心髒幾乎快要跳到嗓子眼,默默祈禱。
他沒聽見他沒聽見他沒聽見......
片刻後,兩道目光隔着寥寥幾道人影隔空對撞——
狐狸眼裏匿着的笑意宣告着一個呼之欲出的事實。
不多時,她看見那人無聲比了個口型。
“叫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