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終於駛入C市。
在陸聞舟的指揮下,我七拐八繞,把車停在他家老舊小區的樓下。
他一家三口施施然地下了車,仿佛剛從一場愉悅的旅行中歸來。
“小蘇,來,搭把手,把行李搬上去。”陸聞舟指着後備箱,語氣自然得像是在使喚自己的司機。
我沒動,只是坐在駕駛座上,透過車窗看着他。
“陸哥,我有點累了,就不上去了。你們自己搬吧。”
我的聲音很平淡,沒有一點波瀾。
陸聞舟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我會拒絕。
他臉上的笑容僵了僵,隨即又說:“哎,你看你這孩子,都到樓下了,上去喝口水再走嘛。”
“不了,我家人還在等我。”
我發動了汽車,沒再給他說話的機會,調轉車頭,駛離了這個讓我感到窒息的地方。
從後視鏡裏,我看到陸聞舟站在原地,臉色陰沉地看着我的車尾燈。
整個國慶假期,我過得心神不寧。
那輛被弄髒的車,就像是我心裏的一塊污漬,怎麼擦都擦不掉。
我花了三百塊,把車裏裏外外精洗了一遍,才勉強找回一點屬於自己的感覺。
我以爲,這件事到此爲止了。
我天真地以爲,只要我不再軟弱,他們就會知難而退。
假期最後一天的晚上,九點多。
我的手機“叮”地亮了一下。
是陸聞舟發來的微信。
「明天早上8點,老地方見。對了,我兒子念叨一路了,回城路過專賣店,順便幫他帶個最新款的奧特曼,一千多的那個。」
信息下面,還附了一張奧特曼玩具的圖片。
明碼標價,1299元。
我盯着那條信息,看了很久很久。
從最開始的震驚,到憤怒,再到最後,我竟然笑了。
一種夾雜着無盡冰冷的笑意,在我的嘴角泛開。
原來,人的無恥,真的可以沒有下限。
在他們眼裏,我不是同事,不是朋友,甚至不是一個需要被尊重的人。
我是一個冤大tou,一個移動的錢包,一個可以被隨意使喚和壓榨的工具。
我拿起手機,指尖在屏幕上輕輕一點。
我回復了一個字。
「好。」
發送完畢。
我立刻從床上彈起來,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我簡單的行李。
我沒有通知任何人。
十分鍾後,我發動汽車,駛入了凌晨空曠的街道。
夜色如墨,冰冷的風從車窗的縫隙裏灌進來,吹得我無比清醒。
我要逃離。
逃離這場以“善意”爲名的綁架,逃離這個讓我感到惡心和屈辱的旋渦。
獨自一人行駛在寂靜的高速公路上,除了車燈能照亮的前方一小片區域,周圍的一切都籠罩在無邊的黑暗裏。
我的心裏,卻從未有過如此的明亮和決然。
就在這時,中控屏幕上突然跳出一個來電顯示。
一個陌生的、歸屬地是本市的號碼。
這麼晚了,會是誰?
我猶豫了一下,按下了接聽鍵。
“蘇晚?”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低沉、磁性,帶着一點清冷質感的聲音。
這個聲音……有點耳熟。
“我是顧景深。”
轟的一聲。
我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顧景深!
我們“遠星科技”的創始人兼CEO!
那個傳說中一手締造了公司神話,卻極少在普通員工面前露面的大老板!
他怎麼會親自給我打電話?
我心頭一緊,難道是公司出了什麼天大的事?還是我這個不告而別的舉動,被公司知道了?
“顧……顧總?”我的聲音因爲緊張而有些發顫。
“嗯。”顧景深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沒有絲毫波瀾,“公司有個緊急項目需要你處理,能盡快趕回來嗎?”
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導航,距離公司還有三百多公裏。
“能!我……我正在回公司的路上!”我急忙回答,生怕他覺得我不靠譜。
電話那頭似乎輕笑了一聲,那笑聲很輕,像羽毛一樣掃過我的耳膜。
“好。注意安全。”
說完,他便掛斷了電話。
我握着方向盤的手,還有些微微發抖。
但心,卻莫名地安定了下來。
顧景深的這個電話,像一道從天而降的聖旨,將我這場狼狽的“私人逃亡”,瞬間變成了光榮的“奉召回司”。
我有了最完美、最無可辯駁的借口。
我甚至開始感謝陸聞舟一家的無恥,如果不是他們把我逼到絕境,我也不會在此刻接到這個電話,獲得這個意想不到的轉機。
天色微亮時,我終於回到了公司所在的城市。
我沒有回家,而是直接把車開到了公司樓下的停車場。
我在車裏靠了一會兒,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
早上7點50分。
一個完美的時間。
我點開陸聞舟的微信對話框,不緊不慢地打下一行字。
「抱歉陸哥,公司有十萬火急的事,老板親自打電話讓我連夜趕回來了。你們自己想辦法回吧。」
發送。
做完這一切,我感覺渾身都輕鬆了。
仿佛卸下了一個沉重無比的枷Puo。
果不其然,信息發出去不到十秒鍾,陸聞舟的電話就追了過來。
我看着屏幕上那個不斷跳動的名字,深吸一口氣,按下了接聽。
“蘇晚!你什麼意思?!”
電話一接通,陸聞舟氣急敗壞的咆哮聲就從聽筒裏炸開,震得我耳朵嗡嗡作響。
“你不是說好了嗎?現在把我們一家老小扔在這兒,你讓我們怎麼辦?你還有沒有點責任心!是不是不想幹了!”
他的聲音裏充滿了被忤逆的憤怒和不敢置信。
我將手機拿遠了一些,等他吼完,才用一種極其平靜的語氣,一字一句地說道:
“抱歉,這是老板的命令。”
說完,我沒有給他任何再咆哮的機會。
直接掛斷了電話。
然後,我點開他的頭像,選擇,拉黑。
操作一氣呵成。
看着那個紅色的感嘆號,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世界,終於清淨了。
那個氣急敗敗的成年巨嬰,和他那貪得無厭的搭夥夥伴,終於從我的世界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