湍急的污水如同冰冷巨蟒，裹挾着兩人撞向鏽蝕的管道壁。林晚死死抓住江嶼恒溫的金屬右手，另一只手護住懷裏的加密閱讀器——那裏面裝着上傳成功的確認回執，如同黑暗中的火種。
“咳咳…”江嶼嗆出一口帶着機油味的污水，後背裸露的能量管在渾濁水流沖刷下滋滋作響，紅光愈發黯淡。金屬紋路已蔓延至下頜，讓他說話都帶着滯澀的摩擦音：“方向…東南…11點鍾…廢棄…磁懸浮中轉站…”
林晚立刻在腦中構建空間模型。無限城地下管網如同巨型集成電路，她曾是校拓撲建模賽冠軍。“明白！避開主渦輪區，從檢修通道切入！”她雙腿用力蹬水，引導着江嶼向側方一處被鐵柵封住的泄水口遊去。
鐵柵年久失修，被江嶼用殘存的機械臂力量生生扯開缺口。兩人狼狽地爬進一條相對幹燥的廢棄檢修通道。空氣彌漫着鐵鏽和臭氧的味道。江嶼背靠牆壁滑坐在地，能量核心的嗡鳴斷續微弱。
林晚迅速檢查他的傷口，能量液滲出已帶上了不祥的暗紫色。“淨化液還能撐多久？”
“72小時…樂觀估計。”江嶼扯出一個僵硬的、被金屬紋路牽扯的笑，“夠你…請我喝杯熱可可了…加雙倍棉花糖那種。” 他冰藍的瞳孔努力聚焦在她臉上，試圖驅散陰霾。
熱可可…林晚的心像被什麼輕輕撞了一下。高二深秋，她連續熬夜準備物理競賽，在圖書館趴着睡着了。醒來時身上披着江嶼的外套，桌角放着一杯保溫杯裝的熱可可，杯壁上貼着手寫便籤：“電路會短路，大腦別超載。補充糖分，重啓效率。PS：棉花糖偷吃光了，下次補雙份。” 那杯可可的溫度，暖了她整個冬天。
“債多了不愁，”林晚故意板起臉，手下處理傷口的動作卻無比輕柔，拿出最後一管仿生凝膠，“先把你這身‘電路板’焊結實點再說。” 她小心翼翼地塗抹着，指尖偶爾擦過他冰冷的金屬皮膚。
江嶼悶哼一聲，數據流在眼中亂竄。“輕點…林工…我這可是…精密儀器…”
“精密儀器還怕疼？”林晚挑眉，故意用鑷子尖端點了點一處相對完好的皮膚。
“嘶…這叫…傳感器反饋靈敏…” 他吸着氣，冰藍的眼底卻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仿佛回到了當年幫她調試機器人時的鬥嘴時光。“比某個…連示波器探頭都能接反的…‘天才少女’…靈敏多了…”
“江嶼！”林晚耳根發熱，那是她高一電子社的糗事！她作勢要把凝膠糊他臉上。
江嶼用那只尚能活動的右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腕，恒溫的觸感瞬間平息了她的“怒火”。他看着她，金屬紋路下的眼神異常認真：“但那個…接反探頭的‘天才’…後來…焊出了全市最穩定的…信號放大器…”
林晚一怔。那次比賽，她因爲接反探頭燒了主控板，差點棄賽。是江嶼陪她在實驗室熬了三天，重新設計電路，手把手教她焊接技巧。最後她獨立焊出來的放大器，穩定性評分全場第一。
“因爲有個愛管閒事的學長，囉嗦得像個老媽子。”林晚嘟囔着，嘴角卻不受控制地上揚。她低頭繼續處理傷口，聲音輕了下來：“喂，說真的…三年前，生物實驗室那次…到底怎麼回事？我總覺得…你認識我，比我知道的早得多。”
空氣安靜了一瞬，只有能量管微弱的嗡鳴。江嶼的目光投向檢修通道布滿黴斑的頂壁，冰藍的數據流似乎沉入了記憶的深潭。
“高一開學第二周周三下午的生物實驗室。” 他緩緩開口，聲音嘶啞卻帶着奇異的清晰，“你在解剖牛蛙，隔壁組那個姓陳的弄斷了你的鑷子尖。”
塵封的記憶閘門轟然打開！林晚想起來了！那個傲慢的陳默，炫耀他家新買的激光鑷子，故意撞了她一下，弄斷了她唯一的鈍頭鑷子尖，還嘲諷她“土包子用破爛”。她氣得發抖，又不想在課堂上失態，只能死死咬着嘴唇，盯着那只斷腿的牛蛙，眼眶發酸。
“我看到你背對着所有人，用斷掉的鑷子尖在牛蛙坐骨神經上比劃” 江嶼的嘴角似乎想彎起，卻被紋路限制，“嘴裏還無聲念叨‘模擬神經信號逆向刺激阻斷痛覺傳導，讓這聒噪的混蛋也嚐嚐’”
林晚的臉瞬間爆紅！她當時確實在腦補用神經學知識讓陳默閉嘴！“你…你怎麼知道？！你偷看？！”
“我坐你斜後方做植物切片。”江嶼的眼中數據流閃爍，模擬出當年她氣鼓鼓的側臉，“然後下課鈴響，你第一個沖出去，像顆…憤怒的小炮彈…” 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下來，“我撿起了你丟在廢料桶裏的斷鑷子尖。”
林晚完全呆住了。
“後來…我在校工倉庫…找到一把…廢棄的…顯微操作器…”江嶼繼續道，仿佛在講述別人的故事，“花了三個周末，把鑷子尖打磨、校準，裝了上去。” 他看向林晚，冰藍的瞳孔深處似乎有星光流淌，“本來想匿名塞進你儲物櫃。”
“那後來呢？”林晚的心跳加速。
“後來…”江嶼的聲音帶着一絲無奈的笑意，“某個‘天才少女’在物理公開課上，用自制的電磁鐵，把陳默的激光鑷子吸進了硫酸銅溶液裏。” 他模仿着當年教導主任氣急敗壞的聲音：“‘林晚！又是你！’”
“噗！”林晚沒忍住笑出聲，隨即又捂住嘴，眼眶卻有些發酸。原來那把突然出現在她儲物櫃裏、無比好用的精密鑷子，是他做的！她一直以爲是學校新采購的福利！
“所以…你早就盯上我了？”林晚故意眯起眼，掩飾心底翻涌的情緒。
“是…‘觀察’。”江嶼一本正經地糾正，冰藍的數據流卻暴露了一絲窘迫，“一個能把憤怒轉化成精密復仇計劃，還能用物理手段完美執行的潛在合作夥伴，值得長期關注。”
“合作夥伴？”林晚挑眉，“不是‘需要拯救的麻煩精’？”
“麻煩…也是…頂級的。”江嶼煞有介事地點頭，換來林晚一記不痛不癢的拳頭。
輕鬆的氣氛只持續了片刻。江嶼的能量核心突然發出一陣尖銳的蜂鳴！紅光急劇閃爍！他猛地捂住胸口，臉上金屬紋路如同活物般扭動，痛苦讓他的表情瞬間扭曲！
“小嶼！”林晚臉色驟變。
“走，快走！”江嶼掙扎着想站起，指向通道深處，“他在強行接管。”
話音未落！
轟隆——！！！
檢修通道前方厚重的密封門被一股巨力猛地撞開！刺目的探照燈光柱射入！三個通體漆黑、造型如同地獄獵犬的機械體堵在門口，猩紅的電子眼瞬間鎖定二人！它們沒有嘶吼，只有關節處液壓系統蓄力的低沉嗡鳴，帶着致命的壓迫感！
“周家的‘獵犬’”江嶼嘶聲道，將林晚護在身後，布滿紋路的左臂艱難抬起，掌心裂開一個小口，露出裏面旋轉的能量聚集裝置，發出不穩定的藍光。“我拖住，你走通風。”
“怎麼可能！”林晚厲聲打斷他，眼神銳利如手術刀。她飛快掃視戰場：獵犬機械體、低矮的通道頂棚、布滿管線的牆壁、腳下潮溼的金屬網格地板，目光最終定格在獵犬後方隱約可見的、連接着巨大電容組的主電纜！
一個極其大膽的計劃瞬間成型！
“小嶼！還記得高二校慶，我們怎麼幹掉‘機械霸王龍’的嗎？”林晚語速飛快，眼中閃爍着瘋狂的光芒。
江嶼冰藍的瞳孔瞬間收縮！那是他們聯手制作的遙控機器人對戰！他們用導電凝膠癱瘓了對手的電機！
“導電凝膠，這裏沒有。”江嶼瞬間明白她的意圖，但立刻否定。
“我們有更好的！”林晚猛地指向腳下！金屬網格地板下，渾濁的污水正在流淌！“還有這個！”她舉起手中那管還剩大半的仿生凝膠——這玩意絕緣，但混合了污水裏的電解質離子。
“你想制造超大號導體陷阱？”江嶼的數據流瘋狂計算可行性，“風險極大！電網可能先燒穿你自己！”
“所以需要精準的‘開關’！”林晚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還記得高三你幫我改裝的‘聲控延時繼電器’嗎？原理一樣！我需要你在我說‘現在’的時候，用最大功率轟擊那根主電纜！”她指向獵犬後方。
“你會被包圍！”江嶼的聲音帶着金屬撕裂般的焦慮。
“所以你要快、準、狠！”林晚的眼中沒有絲毫猶豫，只有破釜沉舟的決絕，“信我！就像我信你能接住我丟的U盤一樣！”
三頭獵犬已經伏低身體，後肢液壓裝置發出蓄力完成的尖嘯！下一秒就要撲殺而至！
沒有時間了！
江嶼冰藍的瞳孔死死鎖住林晚，數據流凝成一道堅冰。那只恒溫的右手，最後一次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Always.” (永遠)
林晚猛地將手中整管仿生凝膠狠狠砸在腳下金屬網格上！粘稠的膠體四濺！同時，她如同靈貓般向前翻滾，抓起地上散落的鏽蝕金屬管，狠狠刺向旁邊一根正在滴水的消防管道！
嗤——！！！
高壓水柱如同銀龍般噴涌而出！冰冷渾濁的污水瞬間與地上的凝膠混合，在強大的水壓下，迅速在金屬網格地板上蔓延開一片粘稠的、富含電解質的導電沼澤！
“獵犬”的撲殺動作毫不停滯！第一頭已經凌空躍起，合金利爪撕裂空氣，直取林晚面門！
“小嶼！就是現在——！！！”林晚的嘶吼在通道內炸響！
轟——！！！
江嶼蓄能到極限的左臂能量炮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咆哮！一道凝練到刺眼的幽藍光束，如同撕裂黑暗的審判之矛，以超越視覺極限的速度，精準無比地射向獵犬後方那根粗壯的主電纜！
光束擊中電纜的瞬間！
滋啦啦啦——！！！！
比太陽更刺眼的藍白色電弧如同狂暴的雷龍，順着被擊穿的電纜絕緣層瘋狂竄出！瞬間灌入下方被污水和凝膠覆蓋的金屬網格地板！
以林晚爲中心，半徑五米內的金屬網格瞬間變成了恐怖的高壓電網！藍白色的死亡電弧在地表瘋狂跳躍、交織！
第一頭撲向林晚的“獵犬”首當其沖！合金四肢剛接觸導電沼澤，狂暴的電流瞬間貫穿全身！內部的精密電路在超高壓下如同紙片般熔斷、爆裂！電子眼瞬間熄滅，冒着黑煙重重砸進電漿裏！
第二頭、第三頭獵犬收勢不及，前爪同樣踏入導電區！同樣的命運瞬間降臨！刺耳的短路爆鳴和金屬扭曲聲不絕於耳！
林晚在丟出凝膠、刺穿水管的瞬間，就利用反作用力向後翻滾，險之又險地避開了導電區的核心範圍！但飛濺的污水和導電凝膠還是沾溼了她的褲腳！
幾道細小的電弧如同毒蛇般順着溼透的布料竄上她的身體！
“呃啊——！”劇烈的麻痹感和灼痛瞬間席卷全身！她眼前一黑，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後倒去！
預期中撞擊地面的疼痛沒有傳來。
一只冰冷卻帶着恒溫36.5℃的手臂，穩穩地接住了她下墜的身體。江嶼不知何時已強撐着沖到她身邊，用身體擋住了她倒下的方向。細小的電弧同樣在他金屬軀體上跳躍，卻只激起更密集的火花和警報。
“笨”！他嘶啞的聲音貼着她耳畔響起，帶着劫後餘生的微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後怕，“說了風險大”
林晚靠在他冰冷的胸膛上，大口喘息，渾身肌肉還在電流餘威下抽搐。她看着眼前三具冒着黑煙、徹底報廢的機械獵犬，又抬頭看向江嶼布滿電痕、卻依舊穩穩抱着她的金屬手臂，咧開一個虛弱的、卻充滿勝利意味的笑容。
“效果達標”她喘息着，“就是用戶體驗負分。”
江嶼似乎想笑，嘴角的金屬紋路抽動了一下。他剛想說什麼，冰藍的瞳孔卻猛地一縮，死死盯住林晚身後檢修通道的深處！
那裏，被炸開的密封門廢墟後，並非預想中的出路。而是一個巨大的、深不見底的垂直豎井！井壁上布滿了鏽蝕的梯架，通往未知的黑暗深淵。
更令人心悸的是，豎井底部，隱隱傳來一種低沉而規律的心跳聲？不！那更像是某種巨大引擎或能量核心緩慢搏動的嗡鳴！帶着一種古老而壓抑的威壓，順着冰冷的井壁傳導上來，讓人的心髒都跟着共振！
與此同時，林晚懷裏的加密閱讀器屏幕突然自動亮起！一行猩紅的、不斷閃爍的警告文字刺入眼簾：
警告：檢測到高濃度“星輝”原生代謝物反應！強度：災難級！
源坐標：正下方，垂直深度未知。
林晚和江嶼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這廢棄中轉站的下方，究竟埋藏着什麼？是星輝毒劑的源頭？還是…趙承業真正的老巢？
豎井深處那搏動的“心跳”，如同遠古巨獸的蘇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