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開始重新審視這個家。
每一件物品都擺放在最精準的位置，一塵不染。
沙發罩永遠平整，桌上的花瓶每周一換，地板光潔得能照出人影。
這裏不像一個家，更像一個冰冷的、毫無生氣的展廳。
一個用來展示我林靜姝有多麼嚴謹、多麼成功的展廳。
芥末這幾天異常安靜。
它不再亂沖亂撞，也不再對我嘶吼。
白天，它就趴在林初星的床上睡覺。
到了深夜，它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動不動地盯着牆上。
牆上掛着唯一一張我和林初星的合影。
那是她十歲生日，我逼她穿上那條她不喜歡的白色公主裙，去影樓拍的。
照片裏，她乖巧地靠着我，嘴角抿着，笑意到不了眼底。
而我，摟着她，臉上是那種訓練了無數次的、標準化的、無懈可擊的微笑。
那是我記憶裏，她最後一次對我“乖巧”。
從那以後，她就像一株長歪了的樹，拼命朝着我規劃的反方向生長。
我試着和芥末說話。
“芥末，她……她生前都喜歡做什麼？”
“她有沒有……跟你提起過我？”
“她自己一個人在外面，過得……還好嗎？”
它不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那張照片，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異常發亮。
這天，我那個最愛搬弄是非的表姐，提着一籃水果上了門。
她是我媽那邊的親戚，從小就愛跟我比較，卻一輩子都活在我的陰影裏。
“靜姝啊，你可算開門了。我來了好幾次，你都不在家。”
她自顧自地換了鞋，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眼神像X光一樣掃視着我的家。
“哎，還是你這裏幹淨整潔。你看我家那個臭小子，把家裏弄得跟豬窩一樣，待都待不下去了。”
她假惺惺地嘆了口氣，終於切入了正題。
“說起來，星丫頭這事兒也真是……可惜了。這孩子就是不聽話，從小就犟。”
“你說，她要是當初聽你的，像你一樣考個師範，當個老師，那該多好啊。穩定，體面。”
“搞什麼藝術，那都是不務正業的人才幹的。結果呢，把自己命都搞沒了……”
我渾身發冷，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肉裏。
就在我即將爆發的前一秒。
“喵嗚——！”
一聲淒厲的貓叫響徹整個客廳。
一直安靜趴在角落的芥末，猛地從沙發上竄了起來。
它的目標不是我那喋喋不休的表姐。
而是牆上，那張唯一的合影。
它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地撞了上去！
“砰！”
相框應聲落地。
玻璃碎裂的聲音，尖銳刺耳。
那張記錄着我“完美”母職的證據，被鋒利的玻璃碎片劃破。
我徹底崩潰了。
“啊！你這個畜生！”表姐驚叫起來，從沙發上跳了起來，“瘋了！這貓瘋了！”
她指着芥末，對我嚷嚷：“靜姝！你看看！我就說這畜生不能留！跟你女兒一樣邪性！”
“你走。”
“什麼？”表姐愣住了。
“我讓你滾！”
她嚇得後退了一步，嘴裏還在不幹不淨地罵着：“林靜姝你瘋了？爲了一個畜生你趕我走？你……”
我拿起手邊的掃帚，直接朝她扔了過去。
她尖叫着，連滾帶爬地跑了。
我跪在地板上，伸出手，想要撿起那張照片。
可我的手抖得厲害，根本拿不起來。
芥末沒有跑開。
它跳下牆壁，走到那片狼藉前。
它沒有看我，也沒有看那張照片。
它用它的爪子，反復地、執着地，扒拉着照片後方，那片被相框遮擋的牆壁。
一下，又一下。
那裏只是白色的牆紙，和其他地方沒有任何不同。
可它的動作，卻像是在指引我什麼。
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撕開了那塊牆紙。
牆紙後面，露出的不是白色的牆壁。
而是一個被挖空的暗格。
芥末見我發現了暗格，輕巧地一躍，跳了進去。
下一秒，它叼着一本厚厚的、牛皮封面的本子，跳了出來。
它把本子放在我面前，用頭蹭了蹭我的手。
我的眼淚，在那一刻，洶涌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