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願機帶來的“幸運”反噬,像一層陰霾籠罩在“默然咖啡”上空。斷裂的躺椅暫時被幾塊磚頭墊着,搖搖欲墜;蘇青被毀的畫稿靜靜躺在角落,如同一個傷疤;林七的銀質小工具依舊下落不明;大奎手上的布條也還沒拆。店裏的空氣都仿佛變得沉重粘稠。
周默癱在他的“半殘”躺椅上,臉色比平時更臭了幾分。他懶得說話,只用眼神表達着“趙小漁你惹出來的麻煩你自己看着辦”以及“趕緊解決別影響我躺平”兩層意思。
林七坐在他的高腳凳上,面前攤開一張白紙,正用那支細長的銀杆蘸水筆在上面飛快地勾勒着復雜的幾何符號和星象連線。他墨綠色的眼瞳專注,眉頭微蹙,顯然在推演着破除那無形“契約”的方法。
“契約的核心是‘財富’的轉移,廣義上的氣運也是一種‘財富’。”林七放下筆,對着憂心忡忡的趙小漁解釋道,“依附在機器上的東西,本質是種低等的‘訛獸’變種,擅長制造虛假的契約幻覺,並從中竊取能量。它本身力量不強,但依靠契約的規則和大量生人的‘借貸’意念維持。要破它,要麼找到其核心物理載體摧毀,要麼…用更龐大、更混亂的‘財富信息流’沖擊它,讓它自身的契約規則過載崩潰。”
“核心載體。是不是就是那台機器。”趙小漁問。
林七搖頭:“恐怕沒那麼簡單。契約符號可能烙印在機器主板深處,也可能分散在廣場的某些風水節點上。強行破壞機器,只會打草驚蛇,讓它隱藏更深,而且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那…那怎麼辦。”趙小漁快哭了,“用‘財富信息流’沖擊。我…我就剩這點零錢了…”她掏出那個癟癟的零錢包,叮當作響,裏面的硬幣加起來可能都不夠五十塊。
周默在躺椅上翻了個身,背對着他們,悶悶地丟出一句:“…吵死了…讓大奎去…看看…”
林七瞬間明白了周默的意思。他看向後廚方向,提高了一點聲音:“劉兄,那東西…畏煞氣,尤其畏…純粹的人間‘凶’意。”
後廚的“篤篤”切菜聲停了。門簾被一只大手掀開,劉大奎高大的身影走了出來。他腰間依舊系着那條沾着油漬的圍裙,但後腰的位置,圍裙下擺明顯鼓起了一塊——那把他磨得雪亮的精鋼剔骨刀就插在那裏。他沒說話,只是用那雙深陷的、帶着天然凶悍的眼睛看向林七,又掃過趙小漁,最後目光落在周默的背影上。然後,他沉默地點了點頭,轉身就朝店外走去,腳步沉穩無聲。
“大奎哥。等等我。”趙小漁愣了一下,連忙抓起她那堆打折券和零錢包追了上去,“林先生,那我該怎麼做啊。”
林七也站起身:“跟緊他,趙姑娘。待其煞氣震懾住那物,契約流轉凝滯之時,便是你出手之機。記住,用你所有的‘財富’象征,以最混亂無序的方式,沖擊它。越亂越好。”
濱海新天地廣場依舊人聲鼎沸。那台金色的“幸運許願機”前,依舊排着不長不短的隊伍,人們臉上帶着興奮或期待,對着麥克風訴說着自己的小願望。
劉大奎的身影出現在人群外圍。他沒有排隊,也沒有靠近,只是隔着十幾米的距離,站在一根裝飾性羅馬柱的陰影裏,沉默地注視着那台光芒四射的機器。他解開了圍裙的下擺,露出了後腰上那個磨損嚴重的皮質刀套。他沒有拔刀,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裏,如同一座沉默的火山。
然而,一股無形的、令人心悸的氣息,開始以他爲中心彌漫開來。那不是殺氣,而是一種更爲原始、更爲純粹的“凶”意。仿佛經歷過屍山血海、見證過最慘烈爭鬥後沉澱下來的,對生命本身的漠視與威壓。這股氣息冰冷、沉重、帶着鐵鏽和硝煙的味道,如同實質的潮水,悄無聲息地擴散。
許願機前,一個剛許完願、正拿着金色塑料小掛飾喜滋滋離開的年輕女孩,突然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裹緊了外套:“怎麼突然有點冷。空調開太猛了。”
排在她後面的男人也皺了下眉:“是啊,感覺氣壓有點低,喘不過氣似的。”
而站在機器旁,一個穿着花哨制服、負責引導和簡單維護的廣場工作人員,臉上的職業笑容也僵了一下。他感覺背脊莫名地發涼,心髒跳得有點快,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慌感毫無來由地攥住了他,讓他只想立刻遠離這台機器。他不安地左右張望,卻找不到恐慌的來源。
機器屏幕上歡快滾動的特效似乎也卡頓了一瞬,那甜膩的電子女音也出現了極其短暫的電流雜音。
趙小漁抱着她那個塞滿了打折券、優惠卡、皺巴巴紙幣和硬幣的零錢包,緊張地咽了口唾沫。她看向林七,林七對她微微頷首,示意時機已到。
趙小漁深吸一口氣,像是即將奔赴戰場的士兵。她猛地從柱子後面沖出來,在周圍人群驚愕的目光中,沖到許願機前,不是對着麥克風許願,而是將她零錢包裏的東西一股腦兒地掏出來,劈頭蓋臉地砸向那台金光閃閃的機器。
“喂。看這裏。大買賣。超級打折風暴。”她一邊扔,一邊用盡力氣大喊,聲音因爲緊張而有些變調,“買一送十。第二件半價。全場一折。錯過後悔一輩子。”
皺巴巴的超市打折傳單飛到了屏幕上。
便利店的“買五送一”泡面優惠券貼在了投幣口。
水果攤的“香蕉特價”小紙條糊在了出物口。
幾枚硬幣叮叮當當地砸在金屬外殼上。
幾張揉成一團的零鈔也糊了上去。
她像個最瘋狂的街頭推銷員,把代表着她所有“財富”概念的、價值不高但數量龐雜的信息載體,以最混亂、最無序的方式,傾瀉向那台契約機器。在這一刻,她強烈的意願——解決這個麻煩。保護咖啡店——和她那獨特的“破財/招財”光環,形成了一種奇異的共振。
那台“幸運許願機”,被這突如其來的、混亂無比的“財富信息流”正面沖擊。屏幕上滾動的特效瞬間卡死,變成一片雪花。那甜膩的電子女音發出一陣刺耳的、如同金屬摩擦般的噪音:“滋——嘎——願望…錯誤…信息…過載…滋嘎——。”
機器內部傳來一陣“噼啪”的輕微爆裂聲和電路短路的焦糊味。緊接着,屏幕猛地一黑。機身劇烈地震動了一下,發出一陣沉悶的嗡鳴,然後從散熱孔裏“噗”地冒出一股淡淡的、帶着塑料燒焦味的青煙,徹底熄火了。頂部那巨大的塑料四葉草和金幣裝飾,仿佛也失去了光澤,變得黯淡無光。
排隊的顧客和工作人員都驚呆了,愣愣地看着這台冒煙罷工的機器,又看看那個站在機器前、氣喘籲籲、手裏還捏着一張“牛肉面買二送一”券的姑娘。
“呃…機器…好像壞了。”有人小聲嘀咕。
“我就說這玩意不靠譜吧。還一百塊一次。”有人憤憤不平。
“我的願望還沒許呢。”有人懊惱。
趙小漁看着徹底癱瘓、屏幕漆黑的許願機,又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零錢包和散落一地的“財富象征”,欲哭無淚:“我的錢…我的券…都沒了…”雖然機器壞了是好事,但她的心也在滴血。
林七快步上前,拉住還在肉痛的趙小漁:“事成了,快走。”他瞥了一眼那台冒煙的機器,墨綠的眼底閃過一絲了然。契約崩潰了,那個依附其上的小邪祟,要麼消散,要麼被這混亂的沖擊排斥了出去。
劉大奎不知何時已經悄然離開了人群,像一道沉默的影子,融入了廣場的喧囂之中。
他們剛走出廣場範圍,趙小漁的手機就震動了一下。她掏出來一看,是周默發來的信息,只有簡短三個字,卻讓她瞬間破涕爲笑:
“回來,加薪。”
雖然不知道加多少,但老板難得鬆口了。看來麻煩真的解決了。
趙小漁摸着空空如也的零錢包,看着林七無奈的表情,又想想即將到來的“加薪”,心情復雜得像打翻了五味瓶。這代價…好像有點大,又好像…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