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符玄窮觀陣推演萬次,卻算不透自己對穹的執念。

她珍藏他染血的肩甲,偷錄他熟睡的影像,甚至模仿他說話的語氣。

當穹爲停雲擋下致命一擊時,符玄的第三只眼因嫉妒灼痛到流血。

“你的命途軌跡只能由我觀測。”她將穹鎖進琥珀陣眼,指尖撫過他驚惶的臉。

囚禁中她時而暴怒撕碎他的衣物,時而又溫柔喂藥:“乖,很快我們就會成爲永恒的星軌……”

直到他逃離那夜,看見她跪在崩塌的陣法中,法眼碎裂流着金血,像被丟棄的孩子般嗚咽:“別走…我的錨點……”

三個月後星穹列車啓航時,停雲低語:“她總對着空氣學你說話,問點心夠不夠甜……”

觀星台上符玄攥緊他衣料的焦片,對着列車消失的方向呢喃:“跑吧…下一次,你只能是我的星軌。”

————————

星槎海中樞的喧囂被太卜司厚重的玉兆石門徹底隔絕,只餘下窮觀陣低沉、恒定的嗡鳴在空曠的殿堂內回蕩。

那聲音仿佛來自遠古星空的低語,是宇宙規律本身在玉兆與能量流中具象化的脈搏。

符玄獨自一人,立於巨大金色卦象交織的陣眼中心。她月白色的裏衣已浸透汗水,緊貼在後背,勾勒出因過度專注而緊繃的纖細輪廓。

額間,那只象征着洞悉萬象、窺探天機的法眼,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轉着冰冷而純粹的數據流。

金色的光芒在瞳孔深處明滅,映照出無數跳躍的星辰軌跡、能量節點、以及糾纏不休的因果絲線。

纖細的手指在虛空中急速撥動,每一次微小的動作都牽引着整個窮觀陣的能量洪流隨之變幻,金色的卦線如同活物般扭曲、重組、延伸。

“西北象限,星核能量波動異常,峰值超出安全閾值百分之十七點三,空間褶皺呈現不穩定態,反物質軍團殘餘能量特征吻合度……百分之八十六點九。”

她對着懸浮於身側的傳訊玉符開口,聲音竭力維持着平日的清冷與精準,但尾音深處,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泄露了她此刻精神所承受的巨大負荷。

視野的邊緣,一個微小卻無比刺眼的藍色光點正活躍地跳動。那是“開拓者”穹的生命與命途信號,此刻正位於長樂天市集區域。

更讓符玄心神難以凝聚的是,另一個柔粉色的光點——“停雲”的信號,正與那抹藍色短暫地交疊、並行。

又來了。

符玄的指尖猛地一收,仿佛要捏碎某個看不見的障礙。這個無意識的動作,卻如同在精密運轉的齒輪組中投下一顆石子。

嗡——!

窮觀陣中,一條原本穩定流淌、代表着空間結構平衡的銀色卦線,毫無征兆地劇烈扭曲!

如同被無形巨力拉扯的琴弦,發出一聲刺耳的悲鳴,隨即在符玄眼前,寸寸崩斷!

能量反噬的漣漪瞬間擴散,如同無形的鋼針,狠狠刺入她額間全開的法眼。

“呃——!”

一聲壓抑的痛哼從喉間逸出,符玄身體劇震,踉蹌半步才勉強穩住。喉頭涌上一股濃烈的腥甜,被她死死咽下。

視野邊緣那代表穹的藍色光點,此刻正與停雲的粉色軌跡再次靠近,近得幾乎要融爲一體。

市集的喧囂仿佛穿透了空間阻隔,那狐狸精搖動櫻色尾巴時玉佩碰撞的輕響,清晰得如同就在她耳邊。

“符卿?”景元的聲音透過玉符傳來,沉穩中帶着一絲極難察覺的探究,“坤輿法陣的關鍵能量節點已按你先前推演結果加固完畢。窮觀陣波動異常,可還有未知異動?”

符玄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和額間撕裂般的劇痛。指尖拂過法眼邊緣,金光流轉,強行彌合了窮觀陣邊緣那蛛網般一閃即逝的細微裂痕。

她重新睜開赤瞳,目光銳利依舊,卻無法從那糾纏的藍、粉光點上移開半分。

“無事,將軍。”她的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冰冷,仿佛剛才的震蕩從未發生,

“反物質殘餘滲透威脅等級上調,請確保雲騎戍衛隊輪值密度提升三成,所有外勤小隊配裝相位幹擾彈,務必於戌時三刻前完成對西北象限的布防封鎖。”

命令下達完畢,她切斷了傳訊。然而,當視野中那藍色的光點再次與粉色軌跡短暫重合時——或許是停雲遞給了他什麼小吃?或許是他在幫那狐狸精整理貨物?

——一股從未有過的、陌生而滾燙的焦躁感,如同淬毒的荊棘,順着連接法眼的神經末梢,凶猛地刺入她的腦海。

額間的法眼驟然傳來一陣灼燒般的劇痛,比剛才的反噬更甚,幾乎讓她眼前一黑。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雜着一種被冒犯、被搶奪的尖銳刺痛,瞬間淹沒了她引以爲傲的理智高塔。

她死死盯住那兩個光點,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窮觀陣的金光在她赤紅的瞳孔中瘋狂閃爍。

她第一次清晰地認識到,這並非推演幹擾,而是一種更原始、更黑暗的東西在灼燒她的靈魂——嫉妒。

穹踏入太卜司偏殿時,一股濃重苦澀的藥味撲面而來,嗆得他忍不住輕咳了一聲。殿內光線昏暗,只有角落一盞孤燈散發着昏黃的光暈。

符玄閉目靠在一張簡樸的雲紋矮榻上,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平日裏梳理得一絲不苟、威嚴莊重的粉色長發,此刻略顯凌亂地散落在肩頭與枕畔,幾縷發絲被冷汗黏在光潔的額角。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素紗中衣,單薄得能透出肌膚的底色,更襯得她身形纖細脆弱,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人偶。

榻邊的矮幾上,放着一個空了的青玉藥碗,碗底殘留着深褐色的藥渣。

旁邊,一碟精致小巧、來自金人巷的點心幾乎原封未動,只有邊緣被小心地掰下了一小塊。

穹認得那點心,是他上次在太卜司匯報任務時,隨口抱怨過一句“甜得發齁,膩死人了”。

“符太卜?”穹放輕腳步,靴子踩在冰涼光滑的玉磚上幾乎沒有聲音,“景元將軍說您爲修補窮觀陣消耗過甚,有些力竭,讓我送些丹鼎司新煉的凝神安魄丹過來。”

榻上的人似乎並未睡熟,長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卻沒有睜眼,只是微微側過頭,將半張臉埋進軟枕,露出一段纖細得驚人的、帶着病態蒼白的脖頸。

“嗯,放下吧。”她的聲音傳來,沙啞幹澀,全然沒有了平日裏的清冷威嚴,只剩下一種被抽幹了力氣的疲憊。

穹依言將裝着丹藥的溫潤玉瓶輕輕放在矮幾上,目光下意識地掃過榻邊。

他的視線猛地定住,如同被無形的釘子釘在原地——在矮榻旁的小案上,一件東西在昏暗光線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屬幽光。

那是一個斷裂的肩甲殘片!邊緣焦黑扭曲,帶着明顯的暴力撕裂痕跡,表面覆蓋着獨特的、屬於開拓者制服的星穹紋路塗層——分明是他初到羅浮時,在星槎海碼頭與末日獸激戰中被徹底損毀、隨手丟棄在工造司廢料堆裏的那件肩甲!

一股寒氣瞬間從腳底竄上穹的脊背。疑惑和驚悚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上他的心髒。他怎麼會在這裏?符玄……她收集這個做什麼?

一種強烈的不安攫住了他。他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狀似隨意地走到一旁的小幾邊,拿起空的水壺。“太卜大人,您需要些水嗎?”他試探着問,聲音盡量保持平穩。

榻上的符玄沒有回應,呼吸依舊微弱而均勻,仿佛真的睡着了。

穹提着水壺,腳步放得更輕,借着去取水的由頭,在並不寬敞的偏殿內緩緩踱步。

他的視線如同探針,掃過殿內的每一個角落。靠牆的書案上,攤開的並非他預想中的星圖卷軸或太卜司公文,而是一疊厚厚的、用上等宣紙裝訂的冊子。

好奇心驅使下,他悄悄靠近。冊子上密密麻麻寫滿了端正卻透着凌厲筆鋒的朱砂小楷,旁邊還用細筆勾勒着簡略的動作示意圖。穹的心髒驟然一沉,幾乎停止了跳動——

那上面記錄的,竟然是他自登上星穹列車以來,在空間站、雅利洛-VI,乃至仙舟羅浮參與過的每一次重要戰鬥!

記錄之詳盡令人毛骨悚然:

精確到每一次揮動球棒的角度、閃避時的步法細節、被敵人攻擊命中的位置和力度,甚至是他受傷後習慣性的咬牙動作和痛哼的音調!

旁邊還貼着幾張模糊的玉兆留影符籙,影像顯然是在極遠的距離偷拍的:

一張是他靠在列車觀景車廂的沙發上沉睡,頭微微歪着,嘴角甚至能看到一點可疑的水漬;

另一張是他在長樂天某個小吃攤前,腮幫子塞得鼓鼓囊囊,手裏還抓着半塊點心,活像一只貪吃的倉鼠。

冷汗瞬間浸透了穹的內衫。他猛地轉身,想要逃離這令人窒息的窺視空間,卻正正撞上了一雙不知何時睜開、正死死盯着他的赤紅眼瞳!

符玄不知何時已經坐了起來,背靠着軟枕,那雙赤瞳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着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光芒。

不再是往日洞悉一切、高高在上的冰冷審視,那裏面翻滾着一種滾燙的、近乎貪婪的專注,如同最精密的儀器鎖定了唯一的觀測目標,牢牢地將他釘在原地。

“看夠了?”符玄的聲音很輕,帶着大病初愈的虛弱感,然而那股無形的、沉重的壓迫感卻如同實質般彌漫開來,讓穹感到呼吸都變得困難。

她撐着身體坐直了些,動作牽扯到中衣,本就鬆垮的領口滑落些許,露出了左側鎖骨下方一道寸許長、尚未完全愈合的焦黑灼痕,邊緣還泛着不祥的暗紅色——

那絕非普通的傷口,分明是被強大且失控的能量近距離反噬造成的痕跡。

“太卜大人,這些……”穹指着書案上那些記錄冊和偷拍的影像,喉嚨幹澀得發緊,幾乎說不出完整的句子。恐懼和一種被徹底扒光、毫無隱私的憤怒在他胸中交織。

“觀測。”符玄打斷了他,聲音平靜無波,赤瞳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那目光像無數冰冷的絲線纏繞上來,勒得他喘不過氣。

“觀測命途行者的一切變量,記錄其軌跡的每一次擾動與偏離,是窮觀陣維系羅浮星軌平衡的職責所在……”

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拂過攤開的那頁戰鬥記錄,上面詳細描繪着穹在一次爆炸中狼狽翻滾的姿態,那動作竟帶着一絲近乎病態的溫柔,“亦是本座職責所在。”

她的目光緩緩上移,再次落回穹的臉上,那專注的強度幾乎要將他灼穿。

“你的軌跡……很特別。特別到,足以擾動整個羅浮的星軌,甚至……撼動窮觀陣的根基。”

她的聲音低沉下去,帶着一種奇異的、混合着困惑與必然的語調,“本座必須……看緊你。”

最後三個字,輕得像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息,卻又重如無形的枷鎖,沉沉地套在了穹的心頭。

殿內的空氣凝固了。藥味、昏暗的光線、符玄那帶着灼痕的脆弱身體,與她眼中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絕對掌控欲,交織成一幅詭異而恐怖的畫面。

穹感到一股冰冷的絕望順着脊椎爬升。這不是職責,這是囚籠的前奏。

夜色如同濃稠的墨汁,徹底浸透了星槎海碼頭。

白天停泊於此的星槎大多已歸航,只留下零星幾艘巨大的陰影在月光下沉默矗立。海風裹挾着鹹腥和遠處貨物堆棧的氣息吹過,本該是喧囂褪去後的寧靜,卻被一種不祥的、低沉的野獸嘶吼聲撕裂。

被豐饒力量深度侵蝕、早已失去原本形態的變異星核獵犬,如同從地獄深淵掙脫的噩夢。它龐大的身軀覆蓋着扭曲增生的角質和流淌着膿液的肉瘤,腥臭的氣息如同實質的浪潮撲面而來。

束縛它的特制合金鏈在一聲令人牙酸的金屬撕裂聲中徹底崩斷!閃爍着詭異綠芒的獸爪裹挾着撕裂空氣的腥風,狠狠抓向倉促間被護衛在身後的停雲!

“小心!”千鈞一發之際,一聲爆喝炸響!

一道身影裹挾着開拓命途特有的、如同實質碎金般的光芒,悍然從側翼沖出!穹手中的球棒帶着決絕的破風聲,精準無比地格擋在那致命的獸爪軌跡之上!

鐺——!

震耳欲聾的金鐵交鳴聲刺痛了所有人的耳膜!巨大的沖擊力讓穹雙臂劇震,虎口瞬間崩裂,鮮血淋漓。球棒上傳來的恐怖力量讓他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後滑退,卻死死地卡在停雲身前,半步不退!

那利爪雖然被格開,但爪尖攜帶的腐蝕性豐饒能量依舊如同毒蛇般掠過穹的右臂外側!

嗤啦!

布帛撕裂的聲音格外清晰!深可見骨的傷口瞬間綻開,鮮血如同噴泉般涌出,瞬間將他右側衣袖染成一片刺目的猩紅!劇烈的疼痛讓穹眼前一黑,悶哼出聲,身體晃了晃。

“穹大人!”停雲驚魂未定,看着擋在自己身前那瞬間染血的背影,下意識地伸手抓住了他完好的左臂,試圖幫他穩住身形。

幾乎就在同一刹那!

一道冰冷、暴烈、蘊含着無盡毀滅意志的金色光芒,如同從九天之上劈落的裁決之矛,撕裂了濃重的夜色!光芒所過之處,空氣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空間都仿佛被凍結、被碾碎!

“孽畜!安敢逞凶!”

符玄的身影在清冷的月光下驟然顯現。她懸浮於半空,月白華服無風自動,獵獵作響。

額間法眼已然全開,刺目的金光如同實質的熔金瀑布從中傾瀉而出,將她周身映照得如同天神降臨,卻又散發着令人靈魂戰栗的恐怖威壓!

那不再是守護羅浮的存護之力,而是化作了純粹毀滅的怒濤!龐大的能量洪流精準地鎖定那頭仍在咆哮的變異巨犬,轟然砸下!

沒有掙扎,沒有哀嚎。

金光所及,那頭凶焰滔天的巨犬連同它身下數丈範圍內的堅硬碼頭地面,如同被投入熔爐的蠟像,瞬間扭曲、塌陷、瓦解,最終化爲一片散發着焦臭味的、冒着青煙的齏粉!狂暴的能量餘波如同颶風般擴散開來,將距離稍近的穹和停雲狠狠掀飛出去!

噗通!噗通!

兩人狼狽地摔在數丈外的冰冷地面上。穹右臂的傷口受到二次撞擊,疼得他眼前發黑,幾乎暈厥。停雲也被震得氣血翻騰,櫻色的狐耳無力地耷拉着。

戰鬥結束得突兀而慘烈,留下一個巨大的、邊緣流淌着暗紅色熔融物質的深坑,以及一片死寂。

符玄緩緩從半空中落下,足尖輕點地面,纖塵不染的月白華服在夜風中微微飄拂。然而,她那雙燃燒着尚未完全熄滅金焰的赤瞳,卻並未看向那巨大的毀滅痕跡,而是死死地、如同淬毒的冰錐,釘在停雲那只仍下意識抓着穹左臂的手上。

那目光如有實質,帶着凍結靈魂的寒意和毀滅一切的暴戾。

停雲猛地打了個寒顫,一股無法形容的冰冷恐懼從尾椎骨瞬間竄遍全身,觸電般鬆開了手,仿佛那不是一條手臂,而是一塊燒紅的烙鐵。

“符…符太卜神威!”停雲強壓下心頭的恐懼,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聲音帶着明顯的顫抖,櫻色的狐耳不安地快速抖動,她敏銳地察覺到了眼前這位太卜大人平靜表象下翻涌的、足以碾碎一切的可怕情緒。

符玄置若罔聞,仿佛停雲只是一縷微不足道的空氣。她徑直走到因劇痛和失血而臉色慘白、半跪在地的穹面前。

她無視了他那鮮血淋漓、猙獰可怖的右臂傷口,冰冷的、帶着不容置疑力量的纖長手指,猛地抬起他的下巴,強迫他仰起頭,直視自己那只燃燒着尚未平息金焰的法眼!

“誰準你……”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如同冰層下的暗流,只夠他們三人聽見,裏面的寒意比星槎海最凜冽的夜風更刺骨百倍,“爲她擋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帶着玉石俱焚的瘋狂。

法眼的光芒在她憤怒的注視下劇烈地閃爍、跳動,映照着她眼底深處那幾乎要沖破理智堤壩的猩紅狂潮!

穹從未在她臉上見過如此扭曲的神情——那是一種混合着暴怒、毀滅欲、以及一種近乎孩童被搶走心愛玩具般的委屈和……病態的執拗!

“你的命途軌跡……只能由本座觀測!你的傷……”她的目光掃過他血流如注的手臂,赤瞳中的猩紅更盛,聲音陡然拔高,帶着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宣告,“也只能爲本座而受!”法眼的光芒驟然暴漲,如同失控的熔爐!

“符玄大人,穹大人是爲救我!當時情況危急……”停雲鼓起勇氣,試圖解釋。

“閉嘴!”符玄甚至沒有轉動一下眼珠,視線如同最堅固的鎖鏈,牢牢鎖在穹因劇痛和失血而蒼白的臉上,對停雲的聲音充滿了徹底的、輕蔑的厭棄。

她抬起另一只手,指尖凝聚起一點微弱卻極度凝練、散發着禁錮與守護之力的琥珀色光芒。那光芒本該帶來安寧與庇護,此刻卻帶着一種近乎懲罰的冷酷意味,狠狠地按在了穹手臂翻卷綻開的傷口邊緣!

“呃啊——!”鑽心蝕骨的劇痛讓穹再也無法抑制,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嚎!那琥珀色的光芒如同強酸,不僅沒有止血,反而讓翻卷的皮肉邊緣瞬間變得焦黑,發出輕微的“滋滋”聲!

“疼麼?”符玄俯視着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臉,聲音竟詭異地帶上了一絲奇異的、帶着顫音的“嬌柔”,與她此刻制造痛苦的行爲和周身散發的毀滅氣息形成了荒誕而恐怖的巨大反差,“記住這疼。”

她的指尖在那焦黑的傷口邊緣緩緩碾過,欣賞着穹因劇痛而無法控制的痙攣,“你的每一寸血肉,每一次呼吸,都屬於這方天地羅浮……”

她的聲音陡然轉冷,如同萬載寒冰,“也屬於本座的推演。旁人……休想染指分毫!”

話音未落,她猛地收回手,如同丟棄一件垃圾般甩開穹的下巴。

看也不看面無人色的停雲一眼,猛地一拂衣袖,裹挾着尚未散盡的冰冷殺意和令人窒息的威壓,轉身踏入濃重的夜色之中,瞬間消失不見。

只留下濃鬱得化不開的血腥味,以及那令人靈魂都爲之凍結的冰冷餘威,在碼頭的夜風中久久不散。

停雲望着符玄消失的方向,又低頭看向穹手臂上那新增的、明顯帶着存護之力灼燒痕跡的焦黑傷口邊緣,俏臉煞白如紙,櫻色的狐尾無力地垂落在地。

“穹大人,符太卜她……”

她張了張嘴,卻感覺任何語言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鳴火商團以智計聞名的策士,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無法理解、無法揣測、更無法對抗的徹骨寒意。

那不是源於武力或權勢的壓迫,而是源自一種純粹的、瘋狂的、要將目標徹底吞噬占有的偏執欲望。最終,所有的話語只化爲一聲帶着無盡恐懼和茫然的輕嘆。

神策府內,慣常慵懶閒適的氣氛蕩然無存。沉重的紫檀木桌案後,景元將軍臉上慣有的那抹似笑非笑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凝如鐵的嚴肅。

他指尖無意識地敲擊着桌面,發出規律的輕響,目光沉沉地落在案前懸浮的一幅水鏡術投射出的景象上。

水鏡中呈現的,赫然是太卜司深處一間被重重玄奧禁制符文封鎖的密室。景象帶着微微的波動,顯然窺探這處禁地極爲困難。密室中央,穹的身影被禁錮在一個流動着復雜金色卦象的陣眼之中。

他的四肢被四道仿佛由液態黃金凝固而成的鎖鏈牢牢鎖住,鎖鏈的另一端深深沒入地面,連接着整個窮觀陣能量流轉的核心樞紐。

肉眼可見的、屬於開拓命途的淡金色能量,正源源不斷地從穹的身體裏被強行抽取出來,順着鎖鏈匯入龐大的陣法之中,維持着窮觀陣一種遠超常態的超負荷運轉狀態,整個密室都籠罩在一層不穩定的、令人心悸的金色光暈裏。

馭空侍立一旁,這位天舶司的掌舵人此刻臉色凝重得能滴出水來,眉宇間滿是憂慮:

“將軍,不能再等了!符太卜強行融合開拓命途之力維持窮觀陣運轉,已是飲鴆止渴!她以穹爲‘錨點’,將他囚於陣眼核心,對外聲稱唯有如此才能徹底掌控其命途軌跡,避免其爲‘外力’(她特指停雲)所擾,導致星軌偏離,危及羅浮。但事實是……”

馭空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窮觀陣的反噬正在加劇,每一次抽取穹的命途能量,都在同時侵蝕符太卜自身的理智!

再這樣下去,穹會被這陣法活活抽幹命途本源,而符太卜的神智……也會被這反噬徹底吞噬,化爲窮觀陣下一個失控的能量節點!那時,後果不堪設想!”

景元沉默着,銳利的目光穿透水鏡,仿佛要看清密室中每一個細節。

鏡中畫面微微一轉,密室厚重的玉門無聲滑開。符玄的身影走了進來。

她換下了太卜司標志性的華服,只穿着一件素白單薄的寢衣,寬大的衣擺更襯得她身形纖弱。

平日裏一絲不苟束起的粉色長發此刻柔順地披散在肩頭,少了幾分威嚴,卻多了幾分令人不安的脆弱感。

她手中端着一個青玉小碗,碗中盛着深褐色的藥汁。她緩步走到被鎖鏈禁錮、意識似乎有些模糊的穹面前。

她的赤瞳不再有平日的銳利鋒芒,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空洞的專注,以及一絲……扭曲而滿足的平靜?仿佛看着一件終於被牢牢掌握在手中的珍寶。

“喝藥。”她的聲音輕柔得詭異,帶着一種刻意模仿來的、蹩腳的溫順。

她舀起一勺湯藥,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然後遞到穹緊閉的、幹裂的唇邊。

這幅場景,與她囚禁者的身份、與這冰冷森嚴的囚室形成了荒誕絕倫、令人心底發寒的恐怖對比。

穹撇開頭,鎖鏈因他抗拒的動作發出刺耳冰冷的摩擦聲。

符玄遞着藥勺的手,就那麼僵在了半空中。她臉上那絲空洞的平靜瞬間瓦解!眼底深處被強行壓制的暴戾金芒如同壓抑的火山轟然爆發!寢衣的衣袂無風自動,額間的法眼不受控制地狂亂閃爍起來,金紅色的血絲在其中蔓延!

“爲什麼躲?”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尖銳刺耳得如同金屬刮擦,在密閉的囚室裏回蕩,帶着摧毀一切的瘋狂,“你又在想那只狐狸?!她的味道就那麼讓你留戀?!讓你連本座親自喂的藥都敢抗拒?!”

啪嚓!

青玉藥碗被她狠狠摜在地上,摔得粉碎!深褐色的藥汁如同肮髒的血污,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迅速蔓延開,濺溼了她的素白寢衣下擺和赤裸的腳踝。

她完全不顧,一步踏前,冰冷纖細的手指如同鐵鉗般猛地掐住穹的下顎,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他的骨頭,強迫他痛苦地轉回頭,面對自己那張因嫉妒和憤怒而徹底扭曲的臉龐!

“看着本座!”她嘶吼着,身體因極致的激動而劇烈顫抖,寢衣滑落肩頭,露出大片蒼白的肌膚和鎖骨下那道尚未愈合的焦黑灼痕也渾然不覺。

“本座推演了萬次!每一次!每一次你的軌跡都因她偏離!都試圖掙脫本座的注視!唯有這裏!唯有將你鎖在這陣眼,與我命途相連,你的軌跡才清晰!才穩定!你才是安全的!才是……”

歇斯底裏的尖叫之後,她的聲音詭異地斷崖式跌落,變得如同夢囈般柔軟、委屈,帶着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祈求,掐着他下巴的手指神經質地、帶着顫抖撫摸着穹臉上被掐出的深紅指痕,

“別怕……別抗拒本座……很快的……很快的……”

她俯下身,冰冷的唇帶着一種近乎宗教狂熱的虔誠和病態的占有欲,印在穹額頭上那枚屬於星核的烙印之上。

那不是一個吻,更像是一個烙鐵,一個宣告所有權的印記。

“待窮觀陣徹底融合你的力量,我們就會成爲彼此永恒的星軌……”她貼着他的額頭低語,滾燙的呼吸噴在他的皮膚上,“……再無旁人能插足。”

水鏡術前的景元,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節發出一聲脆響。馭空不忍地閉上了眼睛。

鎖鏈抽取命途之力的痛苦從未停止。那感覺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無時無刻不在穿刺着骨髓,攪動着靈魂,要將生命本源一點點榨取出來,匯入身下那個冰冷貪婪的陣法核心。

每一次呼吸都伴隨着撕裂般的劇痛,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如同擂鼓,敲打着瀕臨崩潰的神經。

但比這肉體痛苦更讓穹窒息的,是符玄眼中那日益沉淪、幾乎看不到底的瘋狂。

那空洞的專注,那扭曲的溫柔,那毫無預兆爆發的、毀滅性的怒火……都在清晰地告訴他:

她已深陷自己編織的囚籠,並且正拖着他一同墜入深淵。他必須行動!就在符玄因法眼反噬而痛苦的間隙!

機會稍縱即逝!當符玄又一次因窮觀陣超負荷運轉帶來的劇烈反噬而蜷縮在角落,額間法眼金光明滅不定,發出痛苦壓抑的呻吟,神智陷入短暫模糊時——

穹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尖銳的劇痛如同電流般刺穿混沌的意識,帶來一絲短暫的清明!

他用盡全身僅存的、被鎖鏈和陣法不斷抽取後所剩無幾的力氣,調動起開拓命途那微乎其微的回應。

他的右手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探入自己早已破損不堪的衣襟內側——那裏,停雲在被符玄冰冷目光逼退前,借着攙扶他起身的瞬間,極其隱蔽地塞入了一樣東西。

指尖觸碰到一片溫潤微涼。

是那枚青玉佩!鳴火商團壓箱底的秘寶,據停雲急促低語,能短暫擾亂特定範圍內的穩定能量流!

就是現在!

穹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狠厲!他不再猶豫,用盡最後一絲爆發力,將緊握玉佩的右手狠狠按向身下陣眼核心處最明亮、能量波動最劇烈的那一枚符文!

玉佩上銘刻的細微紋路瞬間被激活!

嗡——!!!

一聲尖銳到足以刺穿耳膜、撕裂靈魂的蜂鳴聲毫無預兆地爆發!這聲音並非來自空氣震動,而是直接作用於能量層面!

青玉佩爆發出紊亂的、如同無數細小青色毒蛇般扭動的能量漣漪,瞬間撞入窮觀陣核心那精密運轉的能量洪流之中!

如同將一塊巨石投入平靜(卻暗流洶涌)的湖面!

譁啦啦——!

整個窮觀陣核心發出了不堪重負的、仿佛金屬斷裂般的巨大呻吟!無數構成陣法的金色卦象鏈條如同被投入滾油的活蛇,瘋狂地扭動、抽搐、寸寸崩解!

密室內壁和地面上鐫刻的玄奧符文光芒明滅不定,如同接觸不良的燈泡,最終在幾聲絕望的“噗噗”輕響後,徹底熄滅!龐大的陣法能量瞬間失去了有序的引導,化作狂暴的亂流在囚室內橫沖直撞!

“呃啊啊啊——!!!”

蜷縮在角落的符玄發出了淒厲到非人的慘叫!她猛地捂住額頭法眼,整個人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砸中,弓着身子向後狠狠撞在冰冷的玉璧上!

粘稠的、散發着微弱金光的血液如同決堤般從她指縫間洶涌而出!法眼的光芒急劇黯淡,蛛網般的裂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那只象征智慧與觀測的眼眸表面蔓延!

束縛穹四肢的液態黃金鎖鏈,在陣法核心能量被幹擾中斷的瞬間,如同失去支撐的冰柱,寸寸斷裂、消散!

噗通!

穹重重摔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渾身骨頭仿佛都散了架,但一股久違的、屬於自由的空氣猛地涌入他火燒火燎的肺腑!他貪婪地、大口地喘息着,顧不上全身撕裂般的疼痛,掙扎着、連滾帶爬地撲向那扇厚重的玉門!

“不——!!!”

身後,傳來符玄淒厲絕望到極致的哀嚎!那聲音如同被硬生生剜去了心髒,充滿了被整個世界拋棄的恐懼和無助!穹下意識地回頭一瞥——

只見符玄跪在崩毀的陣眼中央,周圍是狂亂閃爍後徹底熄滅的符文和斷裂的能量殘骸。她披頭散發,粉色的長發被額間涌出的金紅色血污黏在蒼白的臉頰上,狼狽不堪。

那只曾洞悉萬象、掌控星軌的法眼此刻黯淡無光,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金紅的血液不斷從中滲出,順着她的鼻梁、臉頰蜿蜒流下。

她徒勞地、顫抖着向穹逃離的方向伸出手,赤紅的眼瞳裏,最後一絲瘋狂被一種巨大的、如同孩童被至親遺棄在無邊黑暗中的空洞和深入骨髓的恐懼徹底取代。

“別走……”破碎的嗚咽從她染血的唇間溢出,帶着血沫的氣音,微弱卻比之前任何歇斯底裏的尖叫都更令人心悸,“穹……回來……我的……錨點……”

她像被抽掉了全身骨頭,癱軟下去,額頭抵着冰冷的地面,肩膀劇烈地聳動着,發出壓抑不住的、絕望的哭泣。

穹的心髒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抽。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恐懼、憤怒、劫後餘生的慶幸,混雜着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荒謬的憐憫——瞬間壓過了所有。

但他逃離地獄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用盡最後一點力氣,他狠狠地撞開了那扇隔絕生死的厚重玉門!

冰冷的、帶着太卜司特有檀香氣息的空氣撲面而來!他沖入了回廊清冷的星光下!

三個月後。

流雲渡的晨曦穿透薄薄的霧氣,爲停泊在港口、形制各異的星槎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空氣中彌漫着海風、機油和即將遠行的氣息。

鳴火商團的夥計們在停雲的指揮下,正有條不紊地將最後一批封裝好的貨物運上指定的星槎。

停雲櫻色的尾巴在熹微的晨光中輕輕擺動,指揮若定,但那雙靈動的眼眸深處,卻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

遠處,造型奇特的星穹列車如同一條蟄伏的鋼鐵巨獸,靜靜匍匐在延伸向星海的軌道上。流線型的銀色車體在晨光中熠熠生輝。車門敞開着,如同巨獸張開的口。

姬子一身幹練的旅行裝束,倚在門邊,手中端着一杯熱氣嫋嫋的咖啡,目光沉靜地望着港口。

瓦爾特·楊則站在稍後一些的位置,手杖點地,鏡片後的目光沉穩地掃視着四周,似乎在確認着啓程前的最後安全。

穹背着簡單的行囊,一步步走向列車。行囊輕便,裏面只有幾件換洗衣物和一些旅途必需品。

他右臂衣袖挽起,那道被存護之力灼傷的焦黑邊緣已經淡化,留下了一道顏色略深、扭曲的疤痕,像一條醜陋的蜈蚣,無聲訴說着過往的傷痛。

他的步伐沉穩,但眼神深處,那份屬於開拓者的純粹好奇與活力,似乎蒙上了一層難以驅散的陰翳。

停雲看到他走近,指揮夥計的動作微微一頓。她轉過身,臉上瞬間浮現出鳴火商團策士招牌式的得體微笑,但那笑容深處,復雜的情緒——擔憂、一絲後怕、還有深切的同情——如同水下的暗流,一閃而過。

“恩公,”停雲的聲音清脆悅耳,帶着恰到好處的送別之情,“貨物已清點完畢,星槎航道也已確認暢通。此去星海遼闊,前路迢迢,請務必一切保重。羅浮……永遠歡迎您歸來。”

她微微欠身,姿態優雅無可挑剔。

穹點了點頭,目光卻不由自主地、仿佛被無形的絲線牽引着,越過了停雲,越過了忙碌的港口,投向了流雲渡地勢最高的那座觀星台。晨光勾勒出觀星台孤峭的輪廓,在最高處的平台邊緣,一道纖細的月白色身影煢煢孑立。

距離太遠,只能看清一個模糊的剪影。

她背對着初升的朝陽,面朝着列車停泊的方向,粉色的長發在帶着鹹味的海風中揚起、飛舞。

那身影籠罩在一片巨大的、揮之不去的孤寂之中,仿佛與身後漸漸喧囂起來的港口格格不入。她的額間,似乎束着一條銀色的絲帶,遮掩着某些不願示人的東西。

“她……”穹的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有些發幹,聲音帶着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沙啞,“……怎麼樣了?”

停雲順着他的目光望向那座孤高的觀星台,臉上的笑容淡去了,化爲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嘆。她微微靠近穹一步,聲音壓得極低,確保只有兩人能聽見。

“法眼遭受反噬,本源重創,力量十不存一……暫時,算是‘平靜’了。”

停雲的聲音帶着一種沉重的謹慎,“景元將軍對外宣稱符太卜爲推演徹底根除星核隱患之法,正在閉生死關,任何人不得打擾。太卜司的日常事務,現由馭空大人和青雀暫代處理。只是……”

她頓了頓,目光再次投向那孤絕的身影,櫻色的狐耳不安地抖動了一下,聲音壓得更低,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寒意:

“據每日負責送藥和膳食的女官私下所言……符太卜的靜室裏,堆滿了從禁書庫調出的、所有關於開拓命途的古籍和星圖殘卷……她偶爾……會對着空無一人的角落……”

停雲的聲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仿佛敘述着最荒誕的噩夢,“……模仿您說話的語氣和神態,問‘點心夠不夠甜’,或者自言自語地復述您說過的一些無關緊要的話……”

穹的心髒像是被一只冰冷而布滿尖刺的手狠狠攥住,驟然縮緊!一股混雜着寒意、酸楚和強烈不適的復雜情緒瞬間淹沒了他。他強迫自己移開目光,不再去看觀星台上那個孤獨到令人心碎的影子。

他最後望了一眼流雲渡,望了一眼停雲帶着擔憂的臉,然後猛地轉身,再無留戀,大步流星地走向那扇敞開的列車車門。

姬子對他點了點頭,側身讓開通道。瓦爾特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一瞬,帶着洞悉的沉穩。穹一步踏上車廂。

車門在他身後緩緩關閉,發出沉悶而決絕的“咔噠”聲,徹底隔絕了羅浮的空氣。

引擎啓動,低沉而有力的轟鳴聲響起。星穹列車龐大的車身開始沿着軌道緩緩滑行,速度逐漸加快,銀色的車體在朝陽下劃出一道耀眼的流光,如同掙脫引力束縛的星辰,義無反顧地駛離港口,沖向浩瀚無垠的星海深處,很快便化爲天幕盡頭一個微小的光點。

觀星台上,那道月白色的身影終於緩緩轉了過來。

初升的朝陽勾勒出她蒼白得近乎透明的側臉輪廓,額間那條銀色的絲帶在晨光下反射着清冷的光澤,仔細看去,絲帶下方隱約透出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扭曲的裂痕陰影。

海風猛烈地吹拂着她的長發和單薄的衣袂,仿佛隨時要將她吹落高台。

她手中緊緊攥着一樣東西——一小塊焦黑的、邊緣參差不齊的布料碎片。那是屬於開拓者制服的特殊材質,上面還殘留着被強大能量灼燒後的痕跡和……一絲早已幹涸凝固的暗紅。

空洞的赤瞳,如同兩潭映不出任何星辰的死水,死死追隨着列車消失的方向。那目光沒有焦距,沒有情緒,只有一片燃燒殆盡後冰冷的、無邊無際的灰燼。

然而,她那線條優美卻毫無血色的唇邊,卻極其緩慢地、極其詭異地,向上勾起了一個極淡、極扭曲的弧度。

“跑吧……穹……”她對着虛空,對着星海深處那早已看不見的光點,低低地呢喃。聲音輕如情人耳語,卻帶着淬毒的冰冷和一種令人骨髓發寒的病態篤定。

攥着布料碎片的手指神經質地、一遍遍地摩挲着那粗糙焦黑的邊緣,如同撫摸着情人溫熱的皮膚。

她將那焦黑的碎片緩緩抬起,如同進行某種神聖而褻瀆的儀式,輕輕按在自己冰涼的唇上,如同親吻一個虛無的幻影。

赤瞳深處,最後一點微弱的、如同風中殘燭般的金光,在死寂的灰燼中固執地、絕望地閃爍了一下,隨即徹底沉入無邊無際的黑暗與執念之海。

“命途的絲線……早已纏繞。”她的聲音消散在海風中,帶着永恒的詛咒與誓言,“窮觀陣……終會重啓……”

“下一次……”

“你只能是我的星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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