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登峰一踏進四木派出所的大門,就被帶到審問室裏,審問他的就是那個膀大腰圓的警察,他是海縣公安局刑警隊的隊長,姓雷。
“我問你,3月12號那天你幹嘛去了?”
“沒幹嘛,在山上打獵。”
“有證人嗎?”
“沒有,山上就我一個人。”
“李登峰,你在說謊,3月12號,你沿着山路,從夾皮溝去了二道梁,在那裏,你用繩子勒死了刁衛東書記……”雷隊長重重的一拍桌子。
“警察同志,你們可不能冤枉人啊!我怎麼會殺刁書記,刁書記對我可好了,去年他給我頒獎……”李登峰不爲所動。
“看來你小子是打算頑抗到底了。”雷隊長起身,重重一拳打在李登峰的肚子上。李登峰只覺得腸子都被這一拳打斷了,當時就彎下腰,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這些人都是打人的行家,能一下子找到人身上痛覺神經最發達的地方。
雷隊長一抓薅住李登峰的頭發,“說,你是不是看中那個叫蘇若瑾的女知青了,你們兩個一起謀殺了刁書記?”
“冤枉!”李登峰微弱的呻吟着。
又是一拳擊中他的面門,鼻血當時就流了出來。
李登峰努力睜着眼,偷偷看了雷隊長一眼,他在估算,如果這時候用手臂勒住他的脖子,需要多久能讓他喪失行動力。但很快,他就放棄這種想法,屋裏還有兩名警察,自己這麼做的話和找死沒什麼區別。
他像大蝦一樣佝僂着身子,盡可能的護住自己的要害。在無法逃生的情況下,那就盡量保全自己。
等待,有時候就是機會的代名詞。
隨着李登峰的聲聲慘叫,站在審訊室門外的張公安和小穆身子同時一顫。
小穆心中不忍,小聲道:“師傅,登峰平時和咱們可不錯,隔三差五就給咱們送野味……”
“閉嘴!”張公安當然知道徒弟想說什麼,“這事跟咱們無關,又不是咱們……”
“可是……”小穆摸了摸帽子上的國徽,“咱們是警察啊!咱們不能這麼冤枉人,這可是殺頭的罪。”
最後這句話打動了張公安,他想了想,“你去公社食堂,讓老王整幾個硬菜,再準備幾瓶酒……”
半個小時後,笑容滿面的張公安敲開了審問室的門,“雷隊長,哥幾個,這都到飯點了,我讓食堂整了幾個硬菜,你們可是我們四木公社的貴客,必須要招待好。”
他飛快的瞥了已經癱軟成一團爛泥的李登峰,憑他的經驗判斷,這小子看着血刺呼啦挺嚇人的,但都是皮外傷,應該沒什麼大礙。
“老張,這小子就是糞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到現在還沒交代呢,拿不到口供,我沒法交差啊……”
張公安不等他說完,親熱的上前摟住他的肩膀,“再着急也得吃飯啊!吃飽喝足咱們再接着審。”
這三個人打了半天,也都餓了,借坡下驢跟着張公安走了。
他們一走,小穆溜了進來,將兩個窩頭塞到李登峰手裏,“登峰,你快吃吧!”
“謝謝!”已經成了血人的李登峰勉強坐了起來,用戴着手銬的手接過窩頭,大口大口吃着。
“登峰,你要挺住,千萬不能認罪,我師傅陪他們喝酒去了,他們喝了酒,下午說不定就不會審你了。晚上公社胡主任如果回來,我再去求求他,爭取……”小穆說不下去了。他知道,李登峰進來容易,但是想要出去,可就難了。
李登峰竭力的睜大眼睛,想要看清小穆的臉。
在他的記憶中,小穆是個小胖子,長了一雙笑眼,見誰都是笑眯眯的,和警察的形象相差甚遠。想不到在這個時候,居然會是他給自己送來一絲溫暖。
這個愛笑的小胖子是他在惡的黑夜中見到的一束光。
“謝謝你,穆哥,我會報答你的。”
“什麼報答不報答的,我沒少吃你送的山雞野兔,登峰,你可千萬不能認罪。”小穆不敢久留,說了幾句話後就走了。
審問室裏只剩下李登峰一個人。
他努力的將兩個窩頭吃完,就連渣都吃的一幹二淨。
他必須要汲取一切熱量,保存體力,以應付接下來的狂風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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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隊長他們三個中午喝了四瓶千山白,這頓酒足足喝了四個小時,三個人都喝多了,走路都打晃了,從食堂出來,直接被張公安送去休息了。
聽着房間裏傳出來的震耳欲聾的呼嚕聲,小穆鬆了口氣,看樣子這三個人是不會醒了。今天晚上,李登峰不用受折磨了。
張公安看出了徒弟的想法,一盆涼水澆了過去,“今天晚上是沒事了,明天呢,後天呢!我告訴你,只要李登峰不認罪,霍局長和雷隊長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他點了一根豐收煙,長長的吐了一口嗆人的煙,目光望向有些陰暗的天際。
這該死的天,什麼時候才能晴呢?
第二天,吃過早飯後,雷隊長他們繼續提審李登峰。
“小子,沒看出來你還是個硬骨頭。”
“雷隊長,我是冤枉的,刁書記對我最好了,我怎麼可能殺他。”
“看來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啊!我送你一句話,現在承認了,還能少遭點罪。”
“我沒殺人。”
“給我繼續上手段。”
審訊室裏又傳出李登峰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小穆痛苦的捂住了耳朵。
事情的轉機出現在上午九點多。
一輛軍綠色的212吉普開進了四木公社大院。
車門一開,一個鼻青臉腫的年輕人被幾個民兵五花大綁的押了下來。
“你們這些傻波,我是市革維會蘇主任的司機,你們敢抓我?放開我,我要給蘇主任打電話。”年輕人不服不忿的大叫着。
“住嘴,我怎麼沒聽說市革維會有個姓蘇的主任,你給我老實交代,你跟蘇若瑾是什麼關系?刁書記是不是你殺的?”
“跟他廢什麼話?直接把他抓到派出所去。”
民兵浩浩蕩蕩押着司機出了公社大院,向幾百米外的派出所走去。
正在提審李登峰的雷隊長聽到這個消息,急急忙忙的沖了出去。
“怎麼回事?你說這個人是來找蘇若瑾的?”雷隊長直接抓住一個民兵,大聲質問道。現在任何一個和蘇若瑾有關的人都有可能是殺人凶手,絕不能放過。
“是,這位領導,我們是二道梁大隊的民兵,今天上午,這個人開着一輛吉普車到了青年點,要找蘇若瑾,我們得知這個情況後,馬上把人扣下了,領導,他說不定就是殺害刁書記的凶手。”
“馬上審問。”
司機被扭送進了審問室,看到躺在地上像個血葫蘆一樣的李登峰嚇了一跳,當時就結巴上了,“我警告你們,別亂來啊!”
蜷縮在地上的李登峰也看了他一眼。
小穆故意問道:“雷隊長,李登峰怎麼辦?”
雷隊長對頑固死硬的李登峰失去了耐心,一揮手,“先把人帶到別的房間去。”
小穆急忙攙起李登峰,把他架到別的房間。
“登峰,我就說嘛,你怎麼可能是殺人凶手,現在好了,真凶抓到了,你喝口水,在這兒休息一下,我還得出去忙呢!”小穆將李登峰的手銬打開後走了,李登峰大口大口喝着水,同時豎起耳朵,聽着外面的情況。
他心中雪亮。
剛才那個年輕人就是來接蘇若瑾的司機,只不過現在的情況和前世不一樣,蘇若瑾失蹤了,二道梁大隊的民兵把他當成了殺人凶手扭送到了這裏。而且蘇萬成今天才上任,公社大隊這一級的幹部根本不可能得到這個消息。
這是他現在唯一逃生的機會了。
李登峰抓起一件掛在牆上的大衣,套在身上,推開門,觀察一下外面的情況。
派出所內外幾乎全是人,不過這些人全都聚集在審問室外,偷聽裏面的動靜。
李登峰大大方方走了出來,先是找到自來水管洗幹淨臉上的血,隨後溜出了派出所。
他剛剛已經聽到了,司機的車就停在公社院子裏。
李登峰沿着牆邊向公社的方向走去,每走一步,身上的傷就鑽心的疼,爲了活命,他只能忍着。萬幸的是公社大院已經空了,就連看大門的都跑到派出所看熱鬧去了。
李登峰旁若無人的走到車邊,往車內一看,車鑰匙沒拔。
那還等什麼?走吧!
李登峰上了車,一扭鑰匙,212哄的一聲打着了火,一腳油門,直接沖出了公社大門。
李登峰怕有人跟蹤,還特意朝相反方向開去,中途轉了個彎,繞路去了夾皮溝。
從四木公社到夾皮溝騎自行車要一個小時,開車的話只需要20分鍾。
李登峰將車開到山腳下,一溜煙跑上山,邊跑邊喊,“蘇若瑾,快下來,我帶你回革安。”
雖然他被折磨的夠嗆,好在年輕底子好,皮外傷並不影響他的活動。
他的喊聲在寂靜的山林裏格外突出,蘇若瑾聽到動靜後,飛快的從樹屋上下來。
李登峰剛跑到她面前,蘇若瑾眼淚譁譁的,直接沖上去抱住了他。
“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
這一天一夜蘇若瑾完全是在彷徨痛苦中度過的。就在她即將絕望的時候,李登峰再次出現,這讓她完全忘記了自己所有的心理疾病,忘情的抱住了他。
李登峰哪有功夫跟她在這墨跡,一把拉住她,“快走,我偷了輛車,晚了我怕人追上來。”
蘇若瑾卻不肯走,“你忘了,叫姐!”
李登峰嘆了口氣,“你真是有病,若瑾姐,快走吧!”
蘇若瑾這才跟他跑了起來。李登峰怕路上被人截住,還帶上了獵槍和砍刀,拉上蘇若瑾飛快的離開了夾皮溝,向革安方向駛去。
車子在鄉村路上開了一個小時,終於離開海縣,駛上了革海公路,李登峰一直懸着的心終於放下了。
車窗外,料峭春風吹過一望無際的東北平原,草木凋零,不見半點綠色,但是車廂內卻是歡聲笑語。
馬鈴響來玉鳥唱,我送阿詩瑪回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