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灑在那塊帶着淡金色紋路的礦石上,也映照着王扒皮臉上變幻不定的神色。
貪婪、驚疑,還有一絲被當衆戳破規則的羞惱,最終都化爲了深深的忌憚。宗門律條,像一把無形的劍,懸在所有底層執事的頭頂。他王扒皮可以肆意克扣、打罵礦役,那是因爲這些“雜靈根廢物”不懂,也不敢反抗。但一旦有人較真,尤其是牽扯到“異礦”這種需要上報的東西,事情就可大可小。
“你……你小子從哪裏偷來的?”王扒皮色厲內荏地壓低聲音,試圖奪回主動權。
我緊緊握着礦石,感受着它冰冷的觸感,虛弱但毫不退縮地迎上他的目光:“挖的。就在這附近。王監工,按律條,我現在應該得到我應得的聚氣散,以及上報此礦的獎勵,沒錯吧?
我的聲音不大,卻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周圍幾個破木屋裏,似乎有一些細微的動靜,那是其他礦役在暗中窺探。我知道,今夜之事,恐怕很快就會傳遍這個小礦村。
王扒皮的臉皮抽搐了一下,三角眼裏寒光閃爍,最終,他冷哼一聲,極其不情願地從腰間一個髒兮兮的布袋裏,摸索出兩個小玉瓶,粗暴地塞到我手裏。
“拿去!賞你的!小子,算你走運!”他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目光掃過我手中的金紋鐵礦,貪婪之色一閃而過,卻又不敢明搶,只能撂下狠話:“以後給老子小心點!額度完不成,照樣收拾你!”
說完,他像是怕我再多說什麼,一把推開還在發愣的老張頭,罵罵咧咧地快步離開了,背影顯得有些倉促。
直到王扒皮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我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後背已被冷汗浸溼。剛才全憑一股氣和模擬器提供的“情報”在支撐,此刻放鬆下來,只覺得渾身發軟,幾乎站立不住。
“凡娃子……你,你沒事吧?”老張頭顧不上自己背上的傷,連忙扶住我,渾濁的老眼裏充滿了擔憂和後怕,“你怎麼敢頂撞王扒皮啊!還有這石頭……”
“張伯,我沒事。”我搖搖頭,將其中一個玉瓶塞到他手裏,“這個您拿着,敷在傷口上,應該有點用。”記憶裏,這最低級的聚氣散雖主要用於修煉,但也有點微末的療傷效果。
老張頭愣住了,看着手裏的玉瓶,嘴唇哆嗦着,想推辭,卻被我按住了手。
“拿着吧,張伯,剛才……謝謝您。”我誠懇地說道。那一鞭子,他是替我挨的。
扶着老張頭回到他那比我那裏更破的屋子,幫他簡單處理了傷口,我才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自己的“窩”。
關上門,隔絕了外界可能窺探的視線,我靠着門板滑坐在地上,劇烈地喘息着。
手中,只剩下一個玉瓶,和那塊救了我一命的金紋鐵礦。
【檢測到低純度能量源(金紋鐵礦),是否吸收用於系統能量補充?】
腦海中,那冰冷的機械音再次響起,雖然依舊微弱,但比之前清晰了一些。
“吸收!”我毫不猶豫地在心中默念。
手中的金紋鐵礦微微發熱,上面那淡金色的紋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黯淡下去,最終變得和普通石頭無異。與此同時,一股微弱的暖流,似乎通過我的手掌,融入了身體深處。
【能量補充1%……系統基礎功能維持……“屬性面板”已穩定。】
【“悟道模擬”次數恢復至:1(冷卻時間:十二個時辰)】
才1%?我看着手裏變成廢石的礦石,有些無語。這系統也是個耗能大戶啊。不過,總算保住了核心功能,而且模擬次數恢復了,雖然有了冷卻時間。
我打開那個小玉瓶,裏面是三顆黃豆大小、色澤暗淡、散發着微弱藥香的丹藥。這就是聚氣散,這個修仙世界底層掙扎者賴以維系的“口糧”。
沒有猶豫,我倒出一顆,放入口中。丹藥入口即化,一股微弱但確實存在的暖流散入四肢百骸,胃裏的灼燒感減輕了一些,身體的虛弱似乎也緩解了半分。但距離“飽腹”和“恢復”,還差得遠。
“看來,得想辦法弄到更多資源……”我喃喃自語,感受着體內那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氣感”,雜靈根的資質,果然名不虛傳。
**然而,命運的轉折,往往來得猝不及防。**
第二天下午,當我勉強完成了一半的采礦額度,累得幾乎虛脫,靠着礦洞岩壁喘息時,洞外傳來一陣騷動。
“是上面來人了!”
“好漂亮……是仙女嗎?”
“她好像是來找林凡的!”
林凡?找我?
我心中一凜,艱難地站起身,向外走去。
礦洞外,原本灰蒙蒙的天空似乎都亮了幾分。一個少女,俏生生地立在簡陋的礦村空地上,與周圍破敗、肮髒的環境格格不入。
她約莫十五六歲年紀,身穿一襲淡青色的綾羅長裙,裙擺繡着精致的雲紋,身姿窈窕,容顏清麗絕俗,膚光勝雪,眉目如畫。只是,那雙本該清澈動人的眸子裏,此刻卻帶着一絲難以掩飾的淡漠,還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
陽光照在她身上,仿佛爲她鍍上了一層光暈,晃得我有些睜不開眼。
記憶如同開閘的洪水,洶涌而至。
蘇瑤。
青嵐宗外門弟子,擁有頗爲不錯的水木雙靈根,是宗門重點培養的苗子。同時,她也是……與這具身體的原主,指腹爲婚的未婚妻。
一個是在雲端之上,前途無量的仙門嬌女。
一個是在泥沼之中,掙扎求存的礦役廢柴。
這樁婚約,本就顯得如此荒謬和不真實。而此刻,她的到來,帶着那清冷中隱含疏離的目光,讓我瞬間明白了什麼。
周圍,是礦役們羨慕、嫉妒、或是看熱鬧的眼神。王扒皮也站在不遠處,臉上帶着幸災樂禍的譏笑。
蘇瑤的目光,終於落在了我身上。看着我滿身的塵土,破爛的衣衫,以及因爲虛弱和勞累而蒼白的臉,她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緩緩走上前,在距離我三步遠的地方停下,仿佛再靠近一點,都會沾染上這裏的污濁之氣。
“林凡。”她的聲音清脆,如同玉珠落盤,卻帶着一股化不開的冷意。
“蘇姑娘。”我平靜地回應,沒有稱呼她更親近的“瑤妹”,或是記憶中帶着怯懦和愛慕的“蘇師姐”。這平靜,似乎讓她微微有些意外。
她頓了頓,似乎在我臉上尋找着什麼,是痛苦?是不舍?是乞求?但她只看到了一片深潭般的平靜,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我今日來,是有一事,需與你說清。”她深吸一口氣,語氣變得決絕,“我們之間的婚約,乃父輩酒後戲言,當不得真。如今你我仙凡有別,道路不同,這份婚約,就此作罷吧。”
她從袖中取出一個略顯陳舊的紅色信封,那便是所謂的“婚書”。
“這封婚書,還給你。”
果然……退婚。
盡管早有預料,但當這一幕真實發生時,屬於原主那份深藏的情感印記,還是讓我的心口傳來一陣細密的刺痛。那是少年懵懂的情愫被無情碾碎的不甘與屈辱。
周圍一片譁然。王扒皮臉上的譏笑更濃了。
我看着她伸過來的手,那纖纖玉指捏着決定原主命運的信封,指甲修剪得幹淨整齊,與我滿是泥垢和傷痕的手形成了鮮明對比。
我沒有立刻去接。
我抬起頭,目光直視着她那雙清冷的眸子,試圖從中找到一絲愧疚,或者別的什麼,但只有一片理所當然的淡漠。
“仙凡有別?”我輕聲重復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帶着自嘲的弧度,“蘇姑娘說得是。我這雜靈根的廢柴,確實配不上你這天之驕女。”
我的平靜,反而讓蘇瑤有些不適,她微微偏過頭,避開了我的視線。
她想了想,又從另一個精致的儲物袋裏,取出一個小巧的白玉瓶,遞了過來,語氣稍微緩和了些,卻依舊帶着施舍的意味:
“這裏有三顆‘培元丹’,功效遠勝聚氣散,算是我對你的一點補償。希望你……好自爲之。”
培元丹!周圍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這對礦役來說,簡直是傳說中的靈藥!
我看着那白玉瓶,又看了看她手中的婚書。
這一刻,蕭炎的身影仿佛與我重疊。“莫欺少年窮”的呐喊,在我心中轟然回響。
我沒有去看那誘人的培元丹,而是緩緩伸出手,接過了那封決定命運轉折的婚書。
指尖觸碰,冰涼。
我拿着婚書,沒有立刻收起,而是當着所有人的面,輕輕一撕。
“嗤啦——”
清脆的撕裂聲,在寂靜的礦村上空回蕩,顯得格外刺耳。
紅色的碎片,從我指間飄落,如同凋零的殘花,散落在塵土裏。
蘇瑤愣住了,美眸中第一次出現了愕然。她似乎沒想到,我會如此決絕,連她給出的“補償”都不要。
我看着她,目光平靜,卻帶着一種她從未在我身上見過的力量,一字一句地說道:
“婚約,我撕了。從此你我,再無瓜葛。”
“你的培元丹,收回去吧。我林凡,不需要你的施舍。”
我頓了頓,感受着胸腔裏那股屬於原主、也屬於我的不屈之火在燃燒,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耳中:
“蘇瑤,今日你視我如草芥,他日,未必沒有重逢之時。”
“屆時,我希望你,不會爲今日的決定後悔。”
說完,我不再看她臉上是何表情,也不理會周圍震驚到無以復加的目光,拖着疲憊卻仿佛注入了一絲新力量的身體,轉身,一步一步,堅定地朝着那陰暗的礦洞走去。
陽光將我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射在滿是碎石的地面上。
背影,孤獨,卻挺直。
手中的礦鎬,被我握得死緊。
屈辱,我記下了。
前路,再難,也要闖!洞外的光線漸漸被黑暗吞噬,而我的眼中,卻燃起了兩簇永不熄滅的火焰。
該修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