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一節 凡火暖寒軀

冷。

不是忘塵峰頂那種能凍結神魂的罡風寒氣,而是更深沉、更粘稠的陰冷,仿佛從骨頭縫裏滲出來,帶着寒潭深處萬年不化的溼氣。白虞燼的意識如同沉在冰冷的深水,每一次試圖上浮,都被沉重的疲憊和神魂深處的隱痛拖拽回去。

“……冷……”

細微的、帶着顫抖的囈語鑽入耳膜。

白虞燼猛地睜開眼。

視線有些模糊,適應了片刻,才看清周遭。不再是冰冷刺骨、暗流洶涌的寒潭水底,也沒有那令人心悸的深淵裂縫。頭頂是低矮、粗糙的茅草屋頂,幾縷天光從稀疏的縫隙裏漏下來,映照出空氣中漂浮的細小塵埃。身下是幹燥、帶着陽光味道的厚厚幹草堆,雖然粗糙,卻隔絕了地面的陰涼。

她微微側頭。

雲無心蜷縮在她身旁的草堆裏,蓋着一件半舊卻洗得發白的粗布夾襖。少女眉頭緊蹙,嘴唇沒什麼血色,即使在昏睡中,身體也微微打着顫,發出那聲細微的“冷”。她一只手無意識地揪着白虞燼同樣半幹的素白衣袖一角,攥得指節發白。

白虞燼的目光落在少女臉上。那縷奇異的淡青色生機在她體內緩緩流轉,雖微弱,卻頑強地護住了心脈,驅散了深淵污血最後的侵蝕,只是身體被寒潭極寒侵透,元氣大傷,需要時間恢復。而她自己……白虞燼內視識海,那枚布滿裂痕的時間烙印核心,在雲無心血脈生機和玉玦殘靈的微弱滋養下,總算不再有潰散之危,如同風中殘燭,勉強維持着一點微光。力量百不存一,神魂疲憊欲死,連動一動手指都感覺沉重無比。

這裏是……人間。

一股混雜着泥土、柴煙和淡淡牲口氣息的味道,取代了寒潭的腥寒,鑽入鼻腔。很陌生,卻又帶着一種久違的、屬於塵世的煙火氣。

“哎呦俺的娘!仙姑!您可算醒啦!”

一個帶着濃重鄉音、咋咋呼呼的少年聲音,如同平地驚雷,打破了小屋的寧靜。

白虞燼抬眼望去。

只見一個約莫十三四歲的半大少年,像只靈活的猴子般從門口竄了進來。他個子不高,皮膚黝黑,穿着打滿補丁的粗布短褂和挽到膝蓋的褲腿,赤着一雙沾滿泥巴的大腳板。頭發亂糟糟地扎在腦後,幾縷不服帖的短發黏在汗津津的額頭上。此刻,他正端着一個豁了口的粗陶碗,碗裏盛着半碗清水,一雙眼睛瞪得溜圓,滿是驚喜和毫不掩飾的敬畏,直勾勾地盯着白虞燼。

“俺……俺叫阿土!是俺爹在寒龍澗下遊撈……撈柴火的時候,把您二位從水裏撈上來的!”少年阿土激動得語無倫次,把水碗往旁邊一個充當桌子的破木墩上一放,搓着手,黝黑的臉上帶着興奮的紅暈,“俺爹說您二位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落進那凍死人的澗水裏,居然還……還活着!身上還一點傷都沒有!您肯定是神仙!是山神娘娘派來救苦救難的仙姑!”

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對着白虞燼就要磕頭:“仙姑在上!受俺阿土一拜!”

白虞燼眉頭微蹙。她雖虛弱,但還不至於讓一個凡人少年跪拜。指尖微動,一絲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柔勁隔空送出。

阿土只覺得膝蓋下仿佛墊了一層看不見的棉花,怎麼使勁也磕不下去,不由得愣住,茫然地抬頭看向白虞燼。

“不必跪。”白虞燼的聲音清冷,帶着久未開口的微啞,卻清晰地傳入阿土耳中,“是你父親救了我們?”

“啊?哦!是是是!”阿土反應過來,連忙爬起來,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局促地在衣襟上擦了擦,“俺爹叫李石頭,是前面小李莊的!昨天晌午,他去寒龍澗下遊那片老林子邊撿被山水沖下來的柴火,就看見……看見您二位漂在水裏!俺爹說那水能凍死人,您二位卻像是睡着了,一點事沒有!他趕緊把您二位背回來了!俺娘說您二位寒氣入骨,得捂暖了,就把家裏最好的幹草都鋪上了,還燒了炕!您……您覺得暖和點沒?”

他竹筒倒豆子般噼裏啪啦說完,眼巴巴地看着白虞燼,又忍不住瞟向還在昏睡的雲無心,眼神裏滿是好奇和擔憂。

小李莊?寒龍澗?看來她們被潭底暗流沖出了忘塵峰的範圍,落入了下遊山澗,被這山野少年一家所救。白虞燼微微頷首:“多謝。她如何?”目光再次落回雲無心身上。

“您是說這位小仙子?”阿土連忙道,“她比您醒得早一小會兒,喝了點水,又迷迷糊糊睡過去了。俺娘說小仙子身子骨弱,寒氣重,得好好養着!俺娘去隔壁王嬸家借老母雞去了,說要熬雞湯給小仙子補身子!”

白虞燼看着雲無心即使在昏睡中也下意識揪着自己衣袖的手,沉默片刻。凡人的湯水於她無用,但對這元氣大傷的丫頭或許有些許滋養。她沒說什麼,只是再次看向阿土:“此地是何處?離忘塵峰多遠?”

“忘塵峰?”阿土撓了撓亂糟糟的頭發,一臉茫然,“俺……俺沒聽說過啊。俺們這兒是牛角山腳下,小李莊。您說的忘塵峰……聽着就老高老遠了!俺們這兒最高的就是牛角山,爬上去也得一天呢!”他掰着手指頭,“寒龍澗是從牛角山後面很深很深的山裏流出來的,俺爹說那裏面老林子邪乎,有山精妖怪,輕易不敢往裏走。您二位從那麼高的地方掉進澗水裏,怕不是從牛角山頂上摔下來的?”

看來這小李莊地處偏僻,與世隔絕,村民根本不知忘塵峰的存在。如此也好,遠離是非之地。白虞燼不再多問。

這時,阿土的肚子突然發出響亮的“咕嚕”一聲。少年頓時鬧了個大紅臉,不好意思地捂住肚子:“嘿嘿……仙姑您餓不餓?俺……俺去給您弄點吃的!俺娘熬粥可好喝了!”說完,不等白虞燼回答,就一陣風似的跑了出去,留下那碗清水在破木墩上微微晃動。

小屋重新安靜下來。只剩下柴火燃燒的噼啪聲從隔壁灶房隱約傳來,混合着雲無心平穩了些的呼吸聲。

白虞燼靠在幹燥的草堆上,閉上眼。識海中時間烙印的裂痕依舊猙獰,每一次細微的靈力運轉都帶來針扎般的刺痛。力量恢復得極其緩慢,如同龜爬。外面陽光正好,透過茅草屋頂的縫隙灑下斑駁的光點,落在她蒼白的臉上,帶來一絲暖意。

凡塵煙火,柴米油鹽。這久違的、屬於人間的瑣碎與溫暖,此刻竟成了最好的療傷藥。只是,寒潭深處那道被封印的裂縫,還有那怨毒退去的血玦意志……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陰影從未真正散去。

她需要時間。很多的時間。

>第二節 十全大補湯

灶房裏煙霧繚繞,帶着一股濃重的煙火氣。

阿土蹲在泥巴糊的簡陋灶膛前,正鼓着腮幫子,對着灶眼猛吹氣。溼柴火受了潮,燒起來噼啪作響,冒出的濃煙卻比火苗還旺,嗆得他眼淚鼻涕直流,一邊咳嗽一邊還不忘往灶膛裏塞柴火。

“咳咳……呼……這破柴!咳咳……”他抹了把熏黑的臉,看着鍋裏翻滾的、顏色可疑的糊狀物,嘴裏念念有詞,“……王嬸給的紫背草……後山挖的野山姜……張伯家討的野蜂蜜……俺自己采的野蘑菇……嗯,還差點啥……對了!昨兒掏的鳥蛋!”

他像只靈巧的猴子,躥到牆角一個破瓦罐旁,從裏面小心翼翼摸出兩個小小的、帶着褐色斑點的鳥蛋,寶貝似的捧在手心。想了想,又狠心只磕開一個,把蛋液小心地淋進鍋裏那翻滾的、混合着各種野菜、草根、蘑菇的濃稠糊糊裏。

蛋液瞬間被滾燙的糊糊吞沒,泛起一點白沫。鍋裏散發出的味道更加復雜難言,混合着野菜的澀、山姜的辛辣、蜂蜜的甜膩以及蘑菇的土腥氣,還有一絲……焦糊味?

阿土卻渾然不覺,用一根打磨光滑的木棍使勁攪和着,看着糊糊的顏色變得更加深沉,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成了!俺阿土的獨門秘方——十全大補湯!隔壁王嬸咳了十年的老寒腿……啊呸,是老寒咳!喝了半碗,第二天就能下地薅豬草了!仙姑和小仙子喝了,保管立馬生龍活虎!”

他得意洋洋地盛出兩大碗熱氣騰騰、內容豐富的“十全大補湯”,又仔細地把剩下一點刮得幹幹淨淨,寶貝似的倒進自己那個豁口的粗陶碗裏。這才小心翼翼地端起兩個碗,如同捧着御賜的珍寶,一步三挪地往小屋走去。

“仙姑!小仙子!開飯啦!”阿土的聲音帶着獻寶般的興奮。

白虞燼早已被那混合着焦糊與各種奇怪氣味的“香氣”驚動。她看着阿土小心翼翼地端着兩個熱氣騰騰、顏色深沉的粗陶碗進來,那碗裏粘稠的糊糊還在微微冒着氣泡,幾根形態可疑的野菜葉子和蘑菇碎片頑強地浮在表面。

阿土先把一碗放在雲無心旁邊的木墩上,然後才捧着另一碗,恭恭敬敬、滿眼期待地遞到白虞燼面前:“仙姑!快嚐嚐!趁熱!俺的‘十全大補湯’!可靈了!”

那碗散發着濃鬱復雜氣味的糊糊,幾乎懟到了白虞燼的鼻尖。以她長生者的敏銳五感,瞬間分辨出了其中至少七八種屬性各異、藥性相沖甚至微毒的植物成分……還有那若有若無的焦糊味。

白虞燼活了千年,飲過瑤池仙釀,嚐過昆侖玉露,也曾在凡塵市井嚐遍百味,卻從未見過如此……別致的“大補湯”。她看着阿土那雙亮晶晶、寫滿了“快誇我”的眼睛,沉默了一息。

“她尚未醒。”白虞燼示意了一下雲無心,聲音平淡無波。

“啊!對!”阿土一拍腦門,這才想起小仙子還在睡。他連忙放下碗,湊到雲無心身邊,輕聲喚道:“小仙子?小仙子?醒醒,喝湯啦!喝了就不冷了!”

雲無心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似乎被那濃鬱的“香氣”和噪音擾了清夢。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眼神還有些渙散,茫然地看着眼前放大的、沾着鍋灰的黑臉。

“我……師父呢?”她下意識地呢喃,聲音虛弱沙啞。

“師父?仙姑在呢!”阿土連忙側開身子,讓雲無心看到靠在草堆上的白虞燼,“小仙子你看!仙姑好好的!快,把這湯喝了!阿土哥親手熬的!可補了!”他獻寶似的把那碗“十全大補湯”又端到雲無心面前。

那股混合着焦糊、辛辣、甜膩和土腥氣的味道撲面而來,雲無心本就虛弱,胃裏一陣翻騰,小臉瞬間皺成了包子,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好……好難聞……”

阿土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有些委屈地辯解:“難聞?不……不會啊!俺放了野蜂蜜,可甜了!還有王嬸給的紫背草,張伯都說那是好東西!小仙子你嚐嚐!就嚐一口!”

雲無心看着那碗黑乎乎、粘稠稠的東西,又看看阿土殷切的眼神,小臉上寫滿了抗拒和爲難。她求助似的看向白虞燼。

白虞燼對上少女那雙溼漉漉、帶着懇求的眼睛,又瞥了一眼那碗“十全大補湯”,緩緩伸出手,從阿土手裏接過了碗。

阿土頓時喜笑顏開:“仙姑!您快嚐嚐!保管……”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白虞燼端着碗,看也沒看那糊糊,指尖一縷微不可察的月白寒氣掠過碗沿。

嗤……

一聲極其輕微的細響。碗中那還冒着熱氣的、顏色深沉的“十全大補湯”,連同那幾根可疑的野菜葉子,瞬間覆蓋上了一層薄薄的、晶瑩剔透的冰霜。濃烈的氣味也被寒氣瞬間凍結、鎖死。

白虞燼將冰封的碗輕輕放在木墩上,聲音依舊清冷:“她體虛寒甚,不宜此物。待你母親熬了雞湯,再食不遲。”

阿土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碗瞬間變成“冰鎮大補湯”的糊糊,又看看神色平靜無波的白虞燼,嘴巴張了張,半天沒說出一個字。仙姑……仙姑果然厲害!連湯都能凍上!可……可他的獨門秘方……

雲無心看着那碗晶瑩剔透的“冰坨子”,再看看阿土呆滯的表情,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雖然聲音虛弱,卻像清泉滴落,瞬間驅散了小屋裏的尷尬和藥味。

“阿土哥……”雲無心忍着笑,聲音軟軟的,“我……我現在不餓,就想喝點水……”

阿土這才回過神,看着小仙子蒼白臉上那難得的笑意,撓撓頭,也跟着嘿嘿傻笑起來:“哎!好嘞!水!俺這就給你倒水去!幹淨的!燒開的!”他像是忘了自己那碗被凍住的傑作,又一陣風似的跑出去倒水了。

小屋外,陽光正好,雞鳴犬吠聲隱約傳來。雲無心捧着阿土重新倒來的熱水,小口小口地啜飲着,蒼白的小臉在熱水氤氳的霧氣裏顯得柔和了些許。她偷偷看了一眼旁邊閉目養神、仿佛剛才什麼都沒發生的白虞燼,又看了一眼木墩上那碗晶瑩的“冰鎮大補湯”,嘴角悄悄彎起一個細微的弧度。

白虞燼閉着眼,識海中時間烙印的裂痕依舊存在,但聽着身旁少女細微的喝水聲和屋外少年咋咋呼呼的動靜,那萬載孤寂的寒潭深處,仿佛也漏進了一絲帶着煙火氣的微光。

>第三節 山野識靈株

午後陽光透過稀疏的茅草屋頂,懶洋洋地灑在幹草堆上,帶來融融暖意。雲無心喝了熱水,又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呼吸均勻了許多,只是眉頭還微微蹙着,似乎夢裏也不安穩。阿土被他娘叫去後山砍柴了,小屋難得的安靜。

白虞燼盤膝坐在幹草堆上,五心朝天。識海內,那枚布滿裂痕的時間烙印核心,如同蒙塵的星辰,在雲無心血脈傳遞來的微弱生機和玉玦殘靈的守護下,極其緩慢地汲取着天地間稀薄的靈氣。每一次細微的靈力流轉,都伴隨着針扎般的刺痛和神魂的疲憊,修復的速度慢得令人發指。

長生者千載不滅的道心,此刻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滯澀。強行引動時間法則帶來的反噬,遠比她預想的更嚴重。那並非簡單的力量枯竭,而是觸及本源規則的創傷,如同在道基上鑿開了裂痕。

她緩緩睜開眼,目光落在自己攤開的掌心。指尖試圖凝聚一絲最微弱的月白靈力,光點只閃爍了一下,便如同風中殘燭般熄滅,反噬帶來的刺痛讓她微微蹙眉。

力量……被鎖死了大半。如今的狀態,恐怕連一個“無命樓”最低級的灰翎殺手都難以應付。

就在這時,小屋外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和少年咋咋呼呼的聲音。

“仙姑!小仙子!俺回來啦!看俺帶了啥好東西!”

門簾被掀開,阿土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懷裏抱着幾根幹柴,背上還背着一個用藤條編的小背簍,裏面塞得滿滿當當。他臉上蹭了幾道新鮮的泥印子,眼睛卻亮得驚人。

“阿土哥,小聲點……”雲無心被吵醒,揉着眼睛坐起來,聲音帶着剛睡醒的軟糯。

“哎!對不住對不住!”阿土連忙壓低聲音,獻寶似的把背簍卸下來,小心翼翼地捧到白虞燼和雲無心面前,“小仙子你看!俺在後山找到的!可水靈了!俺娘說這東西稀罕,燉湯喝最補氣!”

背簍裏,是幾株沾着新鮮泥土的植物。翠綠細長的葉子如同蘭草,頂端開着幾朵小巧的、形似鈴鐺的紫色小花,散發出一種極其清淡、若有若無的甜香。根須細長,帶着溼潤的泥土。

白虞燼的目光落在那紫色小花上,瞳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縮。

紫玉鈴蘭。

一種只生長在極陰寒之地、且靈氣充裕的靈株。其花蘊含精純的月華陰氣,能滋養神魂,尤其對陰寒屬性或神魂受損者有奇效。在修行界也算得上珍稀,常被丹師用以煉制定魂安神的丹藥。沒想到在這凡俗山野,竟被這懵懂少年隨手采了回來。

“阿土哥,這是什麼花?好漂亮。”雲無心好奇地探身看着,伸手想去碰那紫色的小鈴鐺。

“哎!小心!”阿土連忙把背簍往後挪了挪,寶貝似的護着,“俺娘說這叫‘山鈴鐺’,可金貴了!長在背陰的老石縫裏,老難找了!俺也是運氣好,追一只野兔子才碰見的!俺娘說這東西曬幹了燉老母雞,喝了晚上睡覺賊香!給小仙子補身子正好!”

他絮絮叨叨地說着,完全沒注意到白虞燼眼中一閃而過的異色。

“此物……何處所得?”白虞燼開口,聲音平靜。

“就在牛角山後面,寒龍澗上遊拐彎的那片老林子裏!”阿土見仙姑感興趣,立刻來了精神,比劃着,“那裏頭石頭多,樹也老,太陽都照不進去多少,陰森森的!俺爹都不讓俺往深處走,說裏頭有……有東西。俺就是在外圍轉悠,追兔子追到一塊大石頭後面,就看見這幾棵‘山鈴鐺’了!”

寒龍澗上遊?靠近忘塵峰寒潭源頭的地方?陰寒之地……滋生紫玉鈴蘭倒也合理。只是……“有東西”?

白虞燼心中微動。凡人口中的“有東西”,往往並非空穴來風。聯想到寒潭深處那被封印的裂縫和退去的血玦意志……那片區域,恐怕並不像表面那麼平靜。

“仙姑,您認得這花?”阿土見白虞燼沉默,小心翼翼地問,“是不是……真是啥寶貝?”他想起爹娘說過仙姑可能不是一般人。

“有些用處。”白虞燼沒有否認,目光再次落在那幾株紫玉鈴蘭上。這花蘊含的精純陰氣,對她修復神魂裂痕,尤其是滋養那枚受創的時間烙印,或許有些許輔助之效。雖然效果遠不如專門的靈丹,但在此刻力量匱乏、靈藥難尋的境地,已是意外之喜。

“太好了!”阿土一聽有用,頓時眉開眼笑,比自己撿了金元寶還高興,“那都給您!仙姑您拿着!俺明天再去那地方轉轉,看還有沒有!”

“不必。”白虞燼阻止道,“此物生長不易,摘取需留根。此地……亦非善地,莫要再獨自前往。”她語氣平淡,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

阿土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雖然不太明白爲什麼“不是善地”,但仙姑的話肯定沒錯!他撓撓頭:“那……那俺把這幾株先給您?俺娘說曬幹了藥效更好,要不俺……”

“無需。”白虞燼伸出依舊有些蒼白的手指,隔空對着背簍裏的紫玉鈴蘭輕輕一點。

嗡!

一縷極其微弱的月白寒氣拂過。

幾株還帶着泥土的紫玉鈴蘭,連同那幾朵嬌嫩的紫色小花,瞬間被一層薄薄的、晶瑩剔透的冰霜覆蓋。冰霜並未損傷植株分毫,反而鎖住了其所有的靈氣和生機,使其如同被瞬間定格在采摘時最飽滿的狀態,連那清淡的甜香都被完美封存。

阿土和雲無心再次看呆了。阿土是純粹的震驚和崇拜,雲無心眼中則閃過一絲好奇和若有所思。

“置於陰涼處即可。”白虞燼收回手指。

“哦……哦!好!好!”阿土如夢初醒,連忙小心翼翼地端起背簍,像捧着易碎的琉璃,放到小屋最陰涼的角落裏。做完這一切,他看着那幾株冰封的靈草,又看看閉目養神的白虞燼和好奇張望的雲無心,黝黑的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

“仙姑,小仙子,你們歇着!俺去幫俺娘燒火,老母雞湯快燉好啦!那香味兒,嘖嘖……”他咂咂嘴,又風風火火地跑了出去。

小屋再次安靜下來。角落裏,冰封的紫玉鈴蘭散發着微弱的寒氣與清甜。雲無心抱着膝蓋,看着那幾株神奇的冰草,又偷偷看了一眼身旁清冷如月的白衣身影。山野的陽光透過縫隙,暖洋洋地照在身上,驅散着骨髓深處的寒意。

也許……留在這裏養傷,並沒有想象中那麼糟糕?雲無心小小的腦袋裏,第一次生出了這樣陌生的、帶着點暖意的念頭。

>第四節 灶膛秘語

暮色四合,炊煙嫋嫋。

小李莊家家戶戶的煙囪裏都飄出了飯菜的香氣,混合着柴火燃燒的煙火氣,彌漫在小小的山村上空。李石頭家的灶房裏更是熱氣騰騰,濃鬱的雞湯香味霸道地飄散出來,引得左鄰右舍的狗都忍不住汪汪叫喚。

阿土蹲在灶膛前,一邊往灶眼裏添着幹燥好燒的柴火,一邊眼巴巴地盯着灶台上那口冒着滾滾熱氣的大瓦罐。金黃色的油花在湯面上翻滾,幾塊燉得酥爛的雞肉隨着氣泡起伏,翠綠的野菜葉子點綴其間,香氣撲鼻。

“娘……好了沒啊?”阿土咽了口唾沫,第無數次問道。

“急啥!火候不到,湯不鮮!”阿土娘是個手腳麻利的婦人,挽着袖子,正利落地切着剛從菜園子裏摘來的嫩黃瓜,頭也不抬地回道,“仙姑和小仙子身子虛,這湯得燉足了時辰,把精華都燉出來才補人!去,把桌子收拾好,碗筷擺上!”

“哎!”阿土響亮地應了一聲,依依不舍地又瞅了一眼瓦罐,才起身去堂屋收拾那張瘸了一條腿、用石頭墊着的破木桌。

堂屋連着灶房的小門開着,白虞燼和雲無心坐在堂屋角落的草墩上。雲無心的精神好了許多,裹着阿土娘找出來的一件半舊花布棉襖,小臉在灶房透出的暖光和雞湯香氣的熏蒸下,難得地透出一點紅潤。她好奇地打量着這間簡陋卻收拾得幹幹淨淨的農舍,目光落在牆上掛着的幾串紅辣椒和幹玉米棒子上,又落在牆角堆放的農具上。

白虞燼依舊閉目調息,只是鼻翼間縈繞的濃鬱雞湯香氣和灶膛裏柴火燃燒的噼啪聲,讓她沉寂的識海似乎也多了幾分“人氣”,修復神魂的枯燥過程似乎不那麼難熬了。

“開飯嘍——!”

阿土娘一聲吆喝,用厚厚的抹布墊着,小心翼翼地將那口滾燙的大瓦罐端上了桌。蓋子掀開,濃鬱的香氣如同實質般彌漫開來,瞬間充滿了整個堂屋。

“仙姑!小仙子!快嚐嚐!小心燙!”阿土娘熱情地招呼着,先給白虞燼盛了滿滿一大碗金黃油亮的雞湯,裏面堆着雞腿和雞翅膀,又給雲無心盛了一碗,裏面是燉得軟爛的雞胸肉和翠綠的野菜。

“謝謝嬸子。”雲無心小聲道謝,捧着碗,小口吹着氣。雞湯的鮮香讓她空蕩蕩的胃裏一陣蠕動,忍不住先小小啜了一口。溫熱的湯汁滑入喉嚨,帶着雞肉的醇香和野菜的清新,一股暖流瞬間從胃裏擴散到四肢百骸,驅散了不少寒意。她滿足地眯起了眼睛,像只曬太陽的小貓。

白虞燼看着面前那碗熱氣騰騰、油花四溢的雞湯,沉默了一瞬。自辟谷以來,凡俗食物對她而言早已是多餘之物。但看着阿土娘熱情樸實的笑容,看着雲無心小口喝湯時滿足的神情,她終究沒有拒絕。

她端起碗,沒有像雲無心那樣吹氣,只是用碗沿輕輕碰了碰唇。溫熱的湯汁帶着濃鬱的油脂香氣涌入,瞬間喚醒了沉睡已久的味蕾。不同於仙釀的清冽,也不同於靈果的甘甜,這是一種最原始、最樸實的屬於人間煙火的溫暖滋味。湯汁滾過喉嚨,落入腹中,那暖意竟奇異地撫平了一絲神魂深處的疲憊和刺痛,雖然微乎其微,卻真實存在。

她小口地、安靜地喝着。動作依舊優雅,與這簡陋的農舍格格不入,卻又奇異地融入了這溫暖的燈光和食物的香氣裏。

“仙姑,您覺得咋樣?鹹淡合口不?”阿土娘緊張地看着白虞燼,生怕怠慢了這位“神仙”。

“甚好。”白虞燼放下碗,碗裏的湯已去了小半。這是極高的評價了。

阿土娘頓時喜笑顏開,像是得了天大的誇獎:“那就好!那就好!您再嚐嚐這雞肉!燉得可爛糊了!”她又忙不迭地給白虞燼夾菜。

阿土捧着自己的碗,呼嚕呼嚕喝得正香,見娘只顧着招呼仙姑,忍不住嘟囔:“娘,俺的呢?俺也要雞腿!”

“吃你的吧!少不了你的!”阿土娘笑罵一句,還是給兒子碗裏夾了一大塊肉。

小小的堂屋裏,燈光昏黃,雞湯的香氣彌漫,碗筷碰撞的叮當聲和吸溜湯水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充滿了最尋常也最珍貴的煙火氣息。屋外,山村的夜晚寧靜而祥和,偶爾傳來幾聲犬吠。

雲無心小口吃着雞肉,暖意讓她蒼白的小臉徹底紅潤起來。她偷偷看了一眼身旁安靜喝湯的白虞燼,又看看忙前忙後、笑容滿面的阿土娘和狼吞虎咽的阿土,一種從未有過的、暖暖的、安心的感覺,悄悄填滿了心間。這裏沒有冰冷的祭壇,沒有恐怖的魔爪,只有暖暖的湯和暖暖的人。

就在這時,一直埋頭喝湯的阿土突然想起什麼,抬起頭,嘴裏還嚼着雞肉,含糊不清地對阿土娘說:“娘,俺今天去後山撿柴,好像……好像看見吳老六了!”

“吳老六?”阿土娘切菜的手一頓,眉頭皺了起來,“那個整天神神叨叨、盡往老林子裏鑽的懶漢?他又去後山幹啥?不是跟他說了那地方邪乎,少去嗎?”

“俺也不知道啊。”阿土咽下嘴裏的肉,“俺就在寒龍澗上遊那片老林子邊上看見他的,鬼鬼祟祟的,還背着個鼓鼓囊囊的布袋子,看見俺就跑,喊都喊不住!跑得賊快,跟後面有鬼攆似的!”

“背着袋子?”阿土娘放下菜刀,臉色有些不好看,“這吳老六,肯定又去挖那些山神老爺的東西了!作死啊!上次挖了塊怪石頭回來,沒兩天就病得起不來炕,差點沒了!村長罵了他多少回,就是不聽!那老林子是山神老爺的地盤,裏面的東西能亂動嗎?也不怕遭報應!”

“山神老爺?”雲無心好奇地抬起頭。

“是啊!”阿土娘嘆了口氣,壓低了些聲音,帶着敬畏,“俺們牛角山後面,那老深老深的山裏頭,聽說住着山神老爺呢!脾氣可大了!那老林子就是山神老爺的花園子,裏面的石頭、草啊花啊,都不能亂動!動了就要倒黴!吳老六那病,就是報應!這混賬東西,怎麼就不長記性!”

白虞燼端着碗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她平靜的目光掃過阿土娘憂心忡忡的臉,又落在門外沉沉的夜色上,仿佛穿透了黑暗,看到了牛角山後那片幽深的老林。

吳老六?布袋子?山神老爺的“花園子”?還有……阿土采到紫玉鈴蘭的地方。

看來,這看似平靜的山野之下,也並非全然的安寧。那被村民敬畏的“山神”,與寒潭深處的封印,是否又有某種關聯?

她不動聲色地喝完碗裏最後一口湯,暖意熨帖着四肢百骸。神魂的裂痕依舊,力量恢復緩慢,但至少此刻,這碗人間煙火,給了她喘息之機。

夜還長。這小小的山村,或許很快就不會再平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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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25-12-06

縱情熱吻完整版

豪門總裁小說《縱情熱吻》是最近很多書迷都在追讀的,小說以主人公蘇芷棠穆影柯之間的感情糾葛爲主線。咪小汐作者大大更新很給力,目前連載,《縱情熱吻》小說89979字,喜歡看豪門總裁小說的寶寶們快來。
作者:咪小汐
時間:2025-12-06

帶着系統重生異界大結局

最近非常熱門的一本玄幻腦洞小說,帶着系統重生異界,已經吸引了大量書迷的關注。小說的主角凌修譚依譚昊以其獨特的個性和魅力,讓讀者們深深着迷。作者糟辣椒炒排骨以其細膩的筆觸,將故事描繪得生動有趣,讓人欲罷不能。
作者:糟辣椒炒排骨
時間:2025-12-06

帶着系統重生異界最新章節

如果你正在尋找一本充滿奇幻與冒險的玄幻腦洞小說,那麼《帶着系統重生異界》將是你的不二選擇。作者“糟辣椒炒排骨”以細膩的筆觸描繪了一個關於凌修譚依譚昊的精彩故事。本書目前已經完結,喜歡閱讀的你千萬不要錯過!
作者:糟辣椒炒排骨
時間:2025-12-06

崔愈元藝安最新章節

《我換性別考科舉》由矮腳生菜所撰寫,這是一個不一樣的故事,也是一部良心種田著作,內容不拖泥帶水,全篇都是看點,很多人被裏面的主角崔愈元藝安所吸引,目前我換性別考科舉這本書寫了1202421字,連載。
作者:矮腳生菜
時間:2025-1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