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午時的太陽炙烤着大地。地處山坳之中，即便山頂有風，山腳下卻感受不到一絲涼爽之意。道士手握拂塵，頭挽道髻，行至一處大樹之下停步歇息。
“這他娘的鬼天氣，真熱。”道士右手放至眉梢，抬眼觀望前方山路。
一條蜿蜒小道不知綿延多長，視線被前方山軀阻擋，根本看不出還有多遠的距離。好在道士乃是本縣人士，對此處山路略知一二，心知前方再翻過一座小山坳，就能看到目的地牛嶺兒村。
“要是跑的快的話，興許能夠趕上中飯。”
道士席地而坐，掏出腰間水囊，喝上一大口。正要將水囊放回之時，卻見來時山路一個纖弱身影緩緩而至。看那打扮卻道士無二，竟也是個小道士。唯一與道士不同之處，那小道士手中並無拂塵，背上背着一把桃木劍。趕路雖然疲憊，但那小道士卻目光堅定，絲毫不見萎靡之色。
道士心中暗贊一聲，朝那小道士喝道：“小道長，你這跟着道爺一路，莫不是想偷學道爺本領嗎？”
小道士緩緩而至，來到高大道士身前，亦是席地而坐。
“也罷，你這小屁孩兒，毛都沒長齊就學人家當道士，小心碰到山中小鬼把你魂勾了去，道爺可沒那閒心救你。”高大道人捋了捋胡須，興許是趕路無趣，便恐嚇小道士道：“小道長，你跟着我不怕死嗎？道爺告訴你，這次道爺我去牛嶺兒村可是有大事要辦的。”
小道士看了高大道人一眼，默默從行囊中掏出幹糧，咬了一口緩緩嚼着。
“此時道爺暫不趕路，不妨跟你說道說道。”高大道人這次接了個大活兒，倘若辦成，自然傭金不菲。道人心中高興，扶須道：“小道長應該算是成人了吧？女人碰過嗎？道爺跟你說，這牛嶺兒村的大活兒可就跟女人有關。嘿嘿，倒也奇怪，寡婦懷孕啊，這事挺耐人琢磨的。”
小道士自動忽略了高大道人臉上的淫靡之相，目中略有疑問。
高大道人繼續說道：“話說這個寡婦，丈夫可是死了好些年了，近日竟被人發現懷有身孕。這可是不得了的事，這不，全村人發動起來鞭打那寡婦，最終也沒問出男人姓名。如此有傷風化之事，肯定不能輕饒。牛嶺兒村一致認同，將寡婦沉入竹籠，淹死喂了王八算了。道爺這次去不但能賺些銀錢，還能趕上此等大快人心之事，實乃快哉。”
所謂賺錢之事，無非就是當地村民擔心寡婦死後陰魂不散，請道士做法超度罷了。畢竟古時對待鬼神之事，尤其是山野村夫，那是深信不疑。
人有人道，鬼有鬼道。
鬼神諸事，最是神秘不可測。
高大道人說完，撇了小道士一眼，見那小道士眼中略有哀傷之意。雖心有疑惑，卻懶得詢問下去。
看了下天色，太陽更加猛烈起來，目光所及之處，仿佛能夠看到熱浪的線條在空氣中流淌。道士暗罵一聲，站起身拍拍屁股走了出去。
小道士急忙收拾行裝，跟了上去。
牛嶺兒村其實算不上多偏僻，三面環山，卻不被山所阻擋，至少有兩條山路可達外界。一面環水，乃是大漢江支流，此處水勢並不算如何波濤洶涌，頂多在梅雨季節，水面才會顯得尤其寬綽。七月天氣，恰好上流剛下過一場大雨，此刻這條被稱爲菀紗河的大漢江支流，正是水流湍急之時。
這一日午後，牛嶺兒村全村村民進階集結在菀紗河岸。河邊近水處擺放一處高台，前方五步之處，另設有祭祀台案。此台案無非就是一張桌子，上面擺放一些香燭酒杯之類，幾乎完全按照高大道人要求布置。
高大道人酒足飯飽之後，釋然在村長帶領之下，來到台案前。
此刻高大道人手中已然握着一把桃木劍，行至高台望向上面被捆綁的女人，心中暗道可惜。此女雖然寡居多年，但是姿色可謂上佳，尤其是嘴角鮮血淋漓，我見猶憐。
高大道人罵道：“這些愚昧村夫，如此佳人，爲何一定要弄死呢？送給道爺我多好？”
“方仙師，您剛才說啥咧？”
那被稱作方仙師的高大道人嚇了一條，回頭卻見村長不知何時來到身後，急忙笑道：“剛才本座正在念咒，村長何事？”
村長年齡不算多老，四十多歲模樣，常年山中行走，身材異常健碩。那村長拱手道：“方仙師，我想再跟那郭翠蘭說上幾句話，還請仙師稍待。”
方仙師道：“無妨，村長只管問話，不過還要快些，莫要錯過吉時。”
“我曉得。”村長答應一聲，徑直跑向高台，面色肅穆道：“郭翠蘭，我且問你，此時此刻你還不願說出那奸夫姓名嗎？”
郭翠蘭這幾日被各式折磨，已然油盡燈枯，聞聲抬頭，眼中卻平靜異常。
眼見問不出什麼話來，村長無奈搖頭，走下高台。
方仙師右手握着桃木劍，對着香燭念念有詞，忽地抓起一把紙錢，只見那紙錢還未至香燭之處，已然燃燒起來。此刻方仙師急忙端起桌上酒杯，一口酒噴向紙錢，火苗轟然變大，嚇得圍觀村民不住倒退，紛紛稱贊道方仙師果然是有真本事的。
此刻方仙師雙目緊閉，口中喝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去！”
只見那着了火的紙錢晃晃悠悠，徑直飄向郭翠蘭身上，觸身而熄。
方仙師睜開眼睛，朝着村長點點頭，示意做法已結束。
村長明了，揮手道：“牛二，將郭翠蘭帶入竹籠。”
那牛二正是村長的弟弟，聞言帶着三個青年上了高台，將郭翠蘭帶到早就準備好的竹籠之前。那郭翠蘭神情恍惚，恍然未覺。
“你們這樣不對！”一個略顯稚嫩的聲音響起。
“恩？”
原本沉竹籠入水，村民們不敢吭聲，是以現場寂靜異常。此刻咋聞此聲，一個個立刻看向那聲音來源之處。卻見一個神采奕奕的小道士走出人群，喝道：“朗朗乾坤，你們怎可妄自殺生？”
村長看了那小道士一眼，問道：“方仙師，這位小道長是？”
“我亦不識。”方仙師惱怒這小道士胡亂插手，心中慍怒。
“哪來的小屁孩子？快走。”
“那賤婦偷人，死了活該，就該下地獄。”
“……”
村民見那小道士並無靠山，頓時呵斥起來。尤其是村中婦人，滿口髒話，仿佛不把郭翠蘭處死，就對不起天地良心一樣。如此情景倒也不奇怪，自古寡婦門前是非多，加上郭翠蘭姿色上佳，村中男丁平日裏看她一眼就如丟了魂兒一般。如此妖孽般的女人，即便無事，村中婦人也想着把她處之而後快。
牛二幾人不再耽擱，把郭翠蘭塞入竹籠之中，往河中抬去。
小道士眼見一條人命，不，那郭翠蘭懷有身孕，應該算是一屍兩命即將沉入水中，小道士急不可耐，抬腳就要前去阻攔。
“快來人抓住那小道士。”村長一聲呼喊，立時有村長青壯將小道士按在地上。
雙拳不敵四手，何況小道士此刻面臨着十幾個人的圍追堵截，根本無法阻攔。最終小道士被衆人壓在身下，動彈不得。
那裝着郭翠蘭的竹籠終究被放入水中，眼見着河水漫過下身，埋入半張臉頰。忽然變故陡生，那郭翠蘭仿若回魂一般，猛然抬頭盯向衆人。衆人無不被這眼神嚇了一個激靈，尤其是當水漫過郭翠蘭眼睛的時候，郭翠蘭仍不閉眼，雙目死死睜開。
她仿佛要把在場所有人的樣子深深烙印在心中。
河水流淌，淹沒了郭翠蘭，淹沒了竹籠，最終河水打了個旋兒。那竹籠徹底沉沒在河水之中。
衆人等了許久，約莫着郭翠蘭應該是淹死了，這才鬆了口氣。只是郭翠蘭臨入水之時的眼神，衆人是再也無法忘記了。
又等了片刻，村長示意衆人放開小道士，這才跑向方仙師，問道：“仙師，這郭翠蘭不會有事吧？”
“村長放心便是，有本座在，十個郭翠蘭也翻不了身。”方仙師內心其實也被剛才郭翠蘭的眼神所驚，但爲了錢財，還是故作鎮定。
村長道：“那七日後的回魂夜？”
方仙師道：“村長放心，本座自會在村裏等待七日，待此間事了再行離去。”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村長抬頭，卻見那小道士的身影一躍而下，他竟然跳入宛紗河中。村長搖了搖頭，此時河水流淌正盛，沉下去的東西怎麼可能還找的到？村長不願節外生枝，引着方仙師回村而去。
至於小道士，隨便他折騰吧。
那小道士竟也是個執着之人，從午後一直撈到太陽落山，遍尋不着，這才無奈坐在岸邊。溼漉漉的衣服緊貼着皮膚，被山風一吹，竟顯得有些生冷。
小道士緊抱雙臂，呢喃道：“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