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仔仔細細給兒子上好了藥,又用那雙粗糙卻溫柔的手,輕輕撫摸着他的頭。
“天麒,餓不餓?”
李天麒摸了摸自己咕咕叫的肚子,用力點頭,眼睛亮晶晶的。
“餓!”
李金鳳站起身,拉着他的手。
“走,媽帶你去吃飯。”
……
晚飯時間,李家的堂屋裏,氣氛詭異到了極點。
此刻,李勝利的房間裏,彌漫着一股廉價肥皂和無法掩蓋的惡臭混合在一起的怪味。
他赤着上身,用一塊粗布,像是在搓一塊豬皮一樣,狠狠地擦拭着自己的身體。
皮膚被搓得通紅,甚至有些地方已經破了皮,可他還是覺得髒。
那股味道,仿佛已經滲透進了他的毛孔,鑽進了他的骨頭縫裏。
他端起桌上的一碗涼水,仰頭就灌。
可水剛一入口,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嘔的酸爽感又猛地沖上天靈蓋。
“嘔——!”
他猛地噴了出來,水花濺了一地。
這水,在他嘴裏,分明就是糞水的味道!
“砰!”
他狂怒地將那只粗瓷碗狠狠砸在地上,碎裂的瓷片四處飛濺。
“李金鳳!”
他低吼着,脖子上的青筋因爲憤怒而一根根暴起,像扭曲的蚯蚓。
“老子……老子遲早要扒了你的皮!”
他很想沖出去,現在就想。
可胃裏一陣翻江倒海,雙腿發軟。
那股惡心的感覺,讓他直欲嘔吐,連站直的力氣都沒有。
恥辱!前所未有的恥辱!
他發誓,等這股勁兒過去,他一定要讓那個瘋婆娘知道,花兒爲什麼這樣紅!
……
另一頭,王老太躺在床上,像一條死狗。
她那張顴骨高聳的臉,此刻蠟黃一片,嘴唇幹裂起皮。
渾濁的眼睛半睜半閉,只剩下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
她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都已經被吐空了,只剩下苦澀的膽汁,還在不停地往上冒。
嘴唇哆嗦着,用盡全身力氣,從嗓子眼裏擠出嘶啞的詛咒。
“天殺的……那個天殺的瘋婆子……”
“老天爺怎麼不降一道雷……劈死她……劈死那個小昂古……”
“我的腸子……我的肚子……都被那髒東西攪爛了……”
她一個八十多歲的老太婆,半只腳都踏進棺材的人,何曾受過這種罪。
這麼一折騰,她感覺自己的魂都被吐掉了一半。
“作孽啊……我們李家是造了什麼孽,娶了這麼個喪門星進門……”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嘴裏卻不停的發出惡毒的詛咒。
平日裏負責做飯的李金鳳今天成了瘟神。
大兒媳張麗萍和二兒媳王月香只好黑着臉,不情不願地進了廚房。
張麗萍黑着一張瓜子臉,將淘米盆重重地往灶台上一放,發出哐當一聲巨響。
“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她嗓門尖細,語速極快,像一串點燃的鞭炮。
“往日裏都是老虔婆做飯。”
“現在倒好,捅出這麼大的簍子,還得我們來給她擦屁股!”
她一邊說,一邊用眼角狠狠剜了一眼站在門口的王月香。
王月香抱着手臂,燙着小卷的頭發下,那張白淨的臉上滿是毫不掩飾的嫌惡。
她腳尖踮着,仿佛生怕沾上廚房地面的油污,眉頭緊鎖,捏着鼻子。
“你站着幹什麼?真當自己是城裏來的大小姐,十指不沾陽春水啊?”
張麗萍沒好氣地催促,“還不快去燒火!”
王月香的眼神裏閃過一絲屈辱和不耐,她最煩張麗萍這副指使人的腔調。
“大嫂,你說話就說話,嚷那麼大聲幹什麼?”
她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一股子疏離和挑剔。
“這屋裏到處都是怪味,聞着就想吐,還吃什麼飯。”
“不吃飯?不吃飯你想餓死?”
張麗萍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冷笑道。
“老不死和爸被那瘋婆子氣的躺在床上。”
“建國和你那口子下地幹活累了一天,你不吃,他們能不吃?”
她說着,眼睛裏精光一閃,壓低了聲音,湊近了些:
“再說了,今天這事,你以爲就這麼完了?”
“那個老虔婆,我看她是真的瘋了!以後這個家,有的鬧了。”
王月香嫌惡地往後退了半步,拉開了與她的距離。
“她瘋不瘋,跟我們有什麼關系。”
“是她男人打她,她婆婆罵她,又不是我們。”
“呵,說得輕巧!”張麗萍撇了撇嘴,手上飛快地擇着菜。
“你別忘了,她說的話,要是我們還敢欺負昂古,她就……。”
一想到那個畫面,王月香的胃裏就一陣翻江倒海,臉色更白了。
她終於不情不願地挪到灶台旁,拿起木材,用長長的鐵鉗夾住。
塞進灶台洞口裏,眼神裏滿是抗拒,仿佛那上面沾着什麼天大的髒東西。
就在這時,堂屋的方向傳來王老太房間裏一聲壓抑不住的、劇烈的幹嘔聲。
“嘔——!”
聲音淒厲,充滿了痛苦和崩潰。
張麗萍和王月香的動作同時一僵,兩人對視一眼,眼中都閃過一絲後怕。
張麗萍縮了縮脖子,小聲嘀咕:
“真是作孽……這老不死的這麼大年紀了,還要遭這種罪,這梁子,算是結死了。”
王月香則冷哼一聲,語氣裏帶着一絲幸災樂禍的刻薄:
“活該,整天在家裏坐着等死,還得我們伺候着,跟個太上皇似的。”
“這下碰到個瘋婆子,傻眼了吧。”
她看不起王老太,這麼大年紀了還不死,拖累子孫後代。
“你少說兩句風涼話!”
張麗萍瞪了她一眼。
“趕緊洗菜!等會兒李老頭出來,看我們飯還沒做好,又該甩臉子色!”
一提到那個沉默寡言卻威嚴十足的爺爺,王月香也閉上了嘴。
只是手上的動作快了許多,死命往灶台洞口塞木材。
飯菜很簡單,一鍋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紅薯粥。
一碟黑乎乎的鹹菜,一盤青菜,還有一小碗金黃的炒雞蛋。
剛從田裏幹活回來的大兒子李建國和二兒子李建軍,一進門就覺得不對勁。
家裏那股若有若無的臭味,和飯桌上女人們難看的臉色,都透着古怪。
“今天這是咋了?”李建國皺着眉,拉過一把椅子坐下。
張麗萍陰陽怪氣地哼了一聲。
“問問你媽唄,今天可長本事了。”
就在這時,偏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李金鳳牽着李天麒的手,面無表情地走了出來。
她徑直走到飯桌前,拉開一張凳子,把李天麒按在了座位上。
這個舉動,像是在一鍋滾油裏潑進了一瓢冷水。
整個堂屋,瞬間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