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幹什麼！”
大兒媳張麗萍第一個尖叫起來，聲音尖利得刺耳。
“昂古怎麼能上桌吃飯？晦氣不晦氣！”
她指着李天麒，滿臉的嫌惡。
“趕緊給我下去！別髒了我們吃飯的地方！”
一直沉默抽煙的李老頭，也在此刻重重地將手裏的旱煙袋在桌上磕了磕。
“砰！”
他抬起渾濁的雙眼，冷冷地盯着李金鳳。
“沒規矩！”
“昂古去灶房吃！”
前世，傻兒子從來沒有上桌吃過飯。
每當這個時候，李金鳳都會默默低下頭，不敢有半句反駁。
她會拉着兒子，在全家人的鄙夷目光中，躲進冰冷的灶房，吃着他們挑剩下的殘羹剩飯。
可是現在。
李金鳳緩緩坐下，就在李天麒的身邊。
她甚至沒有看那兩個叫囂的人一眼，只是拿起筷子，平靜地放在了兒子面前。
這無聲的反抗，比任何激烈的言語都更具沖擊力。
大兒子李建國看不下去了。
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拍。
“媽！你今天怎麼了？怎麼帶昂古上桌吃飯？”
“以前昂古都是不上桌吃飯的，這是家裏的規矩！怎麼能壞了！”
二兒子李建軍聳了聳，也跟着陰陽怪氣地開口。
“就是啊，天麒他……他那傻乎乎的樣子，跟我們一起吃飯，那不是影響我們胃口嗎？”
李天麒被這陣仗嚇到了，他本能的縮着想從椅子上溜下去。
“媽媽……我……我去灶房……”
李金鳳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力道不大，卻無比堅定。
她終於抬起了頭，那雙冰冷的眸子緩緩掃過李建國和李建軍。
“規矩？”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着一股寒意。
“誰定的規矩？”
“我兒子，李天麒，是不是李勝利的親兒子。”
“是不是李老頭的親孫子，憑什麼不能在這張桌子上吃飯？”
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
“還是說，你們覺得我兒子不配跟你們這些正常人坐在一起？”
“他本來就不配！”
張麗萍尖着嗓子喊，“一個昂古，上桌幹嘛？糟蹋糧食嗎？”
李金鳳的目光猛地轉向她，凌厲如刀。
“閉上你的臭嘴！”
“你再敢說我兒子一句，信不信我把你這張嘴撕爛了喂狗！”
大黃狗在一旁，配合的汪汪叫了幾聲。
張麗萍被她眼裏的凶光嚇得一哆嗦。
想到下午李金鳳拿着占大糞的掃把大殺四方的樣子，下意識地閉上了嘴。
李金鳳收回目光，拿起桌上那碗唯一的硬菜——炒雞蛋。
在所有人震驚的注視下，她把一整碗金黃的雞蛋，全部倒進了李天麒的碗裏。
“吃，天麒。”
她的聲音溫柔下來。
“多吃點，把身體養好，以後有力氣了，才好保護媽媽。”
這一舉動，徹底點燃了李老頭的怒火。
“放肆！”
李老頭猛地站起身，枯瘦的手指着李金鳳，氣得渾身發抖。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李建國和李建軍也霍地一下站了起來，怒目而視。
“媽！我們在田裏累死累活一整天，連喝水的時間都沒有，你怎麼能把雞蛋給昂古吃。”
“就是，我們天天幹重活，不吃雞蛋，那有力氣幹活？”
“快把雞蛋倒出來！那是我們的！”
堂屋裏的空氣，緊繃到了極點，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
李金鳳卻恍若未聞，她只是看着兒子，又往他碗裏夾了一筷子鹹菜。
“別理他們，快吃，不然一會兒就涼了。”
她抬起眼，冷冷地看着站着的三個男人，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今天，我兒子就在這吃。”
“我看哪個有意見？”
李老頭枯瘦的手指重重在桌面上一敲，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那雙渾濁的老眼，像兩顆釘子，死死釘在李金鳳身上。
“我不同意！”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着一股陳腐的、不容抗拒的威嚴。
“這個家，什麼時候輪到你來定規矩了？”
他用煙杆指了指瑟縮在椅子上的李天麒。
“這裏，沒有昂古的位置！”
李建國立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挺直了腰杆。
“爺爺說得對！媽，你今天到底發什麼瘋？”
他指着滿滿當當的桌子，臉上滿是理所當然的刻薄。
“這桌子就這麼大，我們一家八口人坐着正好！憑什麼讓一個昂古上來擠？”
二兒子李建軍聳了聳肩膀，也跟着幫腔，他聲音不大，卻陰陽怪氣，戳人心窩。
“就是啊，媽。”
“昂古從來就沒上過桌，這是咱們家這麼多年的規矩了。”
“你今天非要壞了規矩，這不是讓大家夥兒都難堪嗎？”
張麗萍一看李老頭和兩個男人都表了態，膽氣瞬間壯了。
她一拍大腿，尖細的嗓門再次拔高。
“規矩？她懂個屁的規矩！”
指着李天麒碗裏那堆金燦燦的雞蛋，心疼得臉都扭曲了。
“那雞蛋是給建國和建軍下地幹活補身子用的！”
“她倒好，一碗全扒拉給一個傻子吃！安的什麼心？”
“你是不是就盼着我們家建國累死在地裏，你好帶着這個昂古當家做主啊！”
這話，無比惡毒。
一直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嫌惡地看着這一切的王月香，也終於開了口。
她皺着眉，語氣裏帶着一絲城裏人特有的優越感和不耐煩。
“大嫂，你也少說兩句。”
“媽你也是，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非要鬧成這樣？”
“天麒他……畢竟和我們不一樣，讓他去灶房吃，也是爲了他好。”
“免得大家看着他……不舒服。”
她嘴上說着爲了他好，眼神裏的疏離和鄙夷卻毫不掩飾。
仿佛和李天麒同桌吃飯，是對她格調的一種侮辱。
李家的曾孫，三歲的李建民，被這劍拔弩張的氣氛嚇得愣了半天。
此刻，他看着李天麒碗裏的雞蛋，又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碗。
嘴巴一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着李天麒，學着大人的腔調，奶聲奶氣地喊。
“媽媽！我也要吃蛋蛋！我也要！”
張麗萍立刻把兒子摟進懷裏，一邊哄一邊指桑罵槐。
“哎喲我的乖兒子，不哭不哭！”
“有的人心都偏到胳肢窩裏去了，把我們建民的雞蛋給一個傻子吃！”
李建民聽了，哭得更大聲了，一邊哭一邊用手指着李天麒。
“壞人！昂古是壞人！不許吃我的蛋蛋！”
“昂古不許上桌吃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