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三層倉儲區的冰冷空氣仿佛凝固了。
刺鼻的消毒水混合着更淡卻更令人不安的福爾馬林氣味,像一層無形的膜,包裹着每個人的呼吸。
慘白的燈光從高處灑下,照亮一排排高聳的金屬貨架,上面整齊碼放着各種醫療物資箱,標籤冰冷,像一座鋼鐵叢林構成的墓碑。
死寂,絕對的死寂,連通風系統的微弱嗡鳴都消失了,只有自己心髒在胸腔裏擂鼓般的沉重跳動,在耳膜內轟鳴。
“K,報告環境。”
周正的聲音壓得極低,通過微型骨傳導耳機傳遞,在死寂中顯得格外清晰。
他緊貼着冰冷的貨架邊緣,槍口警惕地指向通道深處。
渡鴉如同真正的影子,已經無聲地滑向前方拐角偵查。
“倉儲區內部監控…被物理屏蔽了?還是…”
K的聲音帶着電流的嘶嘶聲,語速很快,背景是更加急促的鍵盤敲擊和壓抑的咳嗽,“…不對!不是屏蔽!是更高權限的靜默指令!他們主動關閉了這片區域的監控!這不對勁!太安靜了!周隊,小心!這可能是陷阱!”
周正的心猛地一沉。
主動靜默?
像在等待獵物踏入準備好的牢籠?
他打了個手勢,身後兩名隊員和梁文博立刻散開,依托貨架形成警戒線。
林薇緊跟在周正身後,她的臉色在冷光下白得近乎透明,每一次呼吸都帶着輕微的顫抖。
那股福爾馬林的氣味,像冰冷的鉤子,不斷拉扯着她腦海深處的鎖鏈。
束縛帶的勒痕在手腕皮膚下隱隱作痛,無面人陰影的輪廓在視野邊緣晃動。
“渡鴉?”
周正低喚。
前方拐角陰影裏,渡鴉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墨跡,微微晃動了一下,示意安全。
他無聲地招手。
小隊如同融入暗流的遊魚,緊貼着貨架的陰影,快速而無聲地向倉儲區深處移動。
渡鴉的路線極其精準,避開了幾個看似尋常但被K標記爲潛在壓力感應區的地面方格。
空氣越來越冷,那股福爾馬林的味道也似乎越來越濃。
“左轉,盡頭備用電梯井維修通道。”
渡鴉的聲音在耳機裏響起,沙啞而緊繃,“那裏有通往地下四層廢棄管道的入口。
K,我需要電梯井的實時狀態!”
“電梯停運…井道安全…維修通道門鎖是物理密碼盤,老型號…給我三秒!”
K的聲音伴隨着更瘋狂的鍵盤敲擊。
隊伍停在了一扇厚重的、鏽跡斑斑的金屬門前。
渡鴉迅速在密碼盤上輸入一串數字。
咔噠一聲輕響,門鎖彈開。
一股更濃烈的鐵鏽和機油味撲面而來。
門後是狹窄的、布滿灰塵和管道的維修通道,通往幽深的電梯井。
“快進!”
渡鴉低喝,率先閃身而入。
就在最後一名隊員進入通道,厚重的金屬門即將關閉的瞬間——
“嗡——!”
一陣極其低沉、卻仿佛能穿透骨骼的**共振嗡鳴**毫無征兆地從腳下深處傳來!
整個通道的金屬牆壁和管道都隨之發出細微的震顫!
林薇的身體猛地一晃,太陽穴像是被重錘狠狠砸中,劇痛伴隨着強烈的眩暈感讓她幾乎栽倒!
混亂的閃回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般瘋狂涌入:
不再是模糊的白光!
而是清晰的、冰冷刺眼的無影燈,燈罩上甚至有一個微小的、蜘蛛網般的裂痕!
束縛帶!
手腕腳踝傳來清晰的、皮肉被深陷的劇痛和麻木感!
金屬冰冷的觸感深入骨髓!
無面人!
那個高瘦的陰影輪廓變得異常清晰!
他俯視着她,戴着慘白的橡膠手套,手裏握着那把帶倒鉤的、寒光閃閃的手術器械!
更恐怖的是,林薇仿佛能“聽”到他無聲的指令,直接印在神經上:“…服從…清洗…成爲空白…”
母親的聲音!
不再是電話裏的輕快,而是極度恐懼的尖叫:“放開她!你們不能——!”
緊接着是重物墜落的悶響和…骨骼碎裂的可怕聲音!
“呃啊——!”
林薇痛苦地悶哼一聲,雙手死死抱住頭,指甲深深摳進頭皮,身體沿着冰冷的管道壁滑坐下去。
冷汗瞬間浸透了她的後背。
“林薇!”
周正低吼,一把扶住她,眼神焦急。
梁文博也緊張地蹲下身。
“神經脈沖!是深層神經脈沖誘導!”
梁文博手中的儀器突然發出尖銳的蜂鳴,屏幕上的能量讀數瘋狂飆升!
他指着儀器上顯示的、與邪眼符號完全吻合的能量波形,聲音帶着驚恐,“他們在主動激活她!用那個符號的頻率!把她拖進最深的恐懼!”
“K!能幹擾嗎?”
周正對着耳機低吼。
“頻率…太強!太底層了!像是直接從核心服務器陣列發出的…我試試…呃!”
K的聲音突然中斷,耳機裏傳來一聲壓抑的痛哼和什麼東西摔碎的聲音,接着是劇烈的咳嗽和粗重的喘息!
“不行…我被反制了…防火牆有‘活體陷阱’…媽的…我…”
“K!K!報告情況!”
周正的心沉到谷底。
“還…死不了…”
K的聲音虛弱,帶着血腥氣,“但…核心數據庫…我找到接口了…就在地下六層主控室隔壁的服務器農場!物理位置已同步!但…我進不去了…最多…最多再給你們爭取…十分鍾的‘正常’假象…十分鍾後,整個系統會像被捅的馬蜂窩…咳咳…”
十分鍾!
從地下三層穿越到地下六層核心區!
還要面對未知的防御和那個隨時可能出現的“標本師”!
“走!”
周正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強行將幾乎虛脫的林薇拉起來,“沒時間了!梁教授,跟緊!渡鴉,帶路!目標地下六層服務器農場!不惜一切代價,拿到數據!”
渡鴉沒有任何廢話,眼神冷冽如冰,率先鑽入電梯井旁邊狹窄、陡峭的金屬維修梯,向下攀爬。
周正半扶半拖着林薇緊隨其後。
梁文博咬咬牙,也跟了下去。
另外兩名隊員殿後。
電梯井深不見底,只有上方入口透下的一點微光。
冰冷的金屬梯硌着手腳,每一次移動都發出細微但在這死寂中無比刺耳的摩擦聲。
下方是無盡的黑暗,仿佛通往地獄的咽喉。
那股低沉的神經脈沖嗡鳴似乎減弱了,但依舊像背景噪音一樣折磨着林薇的神經,讓她頭痛欲裂,眼前的景象不斷晃動、重疊。
攀爬仿佛永無止境。
終於,在下降到大約地下四層的位置時,渡鴉停了下來。
他撬開井壁上的一塊鏽蝕擋板,露出後面一個僅容一人爬行的、布滿灰塵和蛛網的廢棄通風管道。
“從這裏鑽過去,能避開四層和五層的主通道,直達六層設備夾層。”
渡鴉的聲音在狹窄的空間裏回蕩,“管道盡頭有出口。
動作快,保持安靜!”
他率先鑽了進去。
周正將林薇推進去,隨後自己也擠入那令人窒息的狹窄空間。
梁文博和隊員依次跟進。
管道內充斥着濃重的灰塵味和金屬鏽蝕的氣息,每一次爬行都揚起嗆人的灰塵。
壓抑、黑暗、逼仄,如同在巨獸的腸道中穿行。
不知爬了多久,就在林薇感覺肺裏的空氣都要被擠壓殆盡時,前方終於出現了一絲微弱的光亮和氣流。
渡鴉已經無聲地撬開了出口的格柵。
外面是一個布滿粗大管道和嗡嗡作響的大型設備的狹窄夾層。
空氣更加冰冷,彌漫着強烈的臭氧和電子設備運行過載的焦糊味。
夾層下方,透過金屬格柵地板,可以看到一個令人震撼的景象——
一個巨大的、充滿未來科技感的空間。
數十排閃爍着幽藍色指示燈的服務器機櫃整齊排列,像一片鋼鐵森林。
密集的光纖如同血管般在機櫃間穿梭。
空間中央,是一個懸浮在半空、由全息投影構成的、緩緩旋轉的、巨大無比的**荊棘邪眼符號**!
冰冷的藍光照亮了整個空間,也映照着下方幾個穿着白色防護服、如同螞蟻般渺小的技術人員身影。
“就是這裏!服務器農場!”
渡鴉壓低聲音,眼中閃過一絲灼熱,“K說的物理接口,應該在中央控制台!”
目標就在眼前!
但通往下方空間的通道在哪裏?
“看那裏!”
梁文博突然指着下方靠近他們位置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那裏有一個半嵌入牆壁的控制台,控制台上方,一個不起眼的物理數據接口端口正閃爍着微弱的綠色指示燈。
更關鍵的是,控制台旁邊的金屬牆壁上,蝕刻着一個巴掌大小、卻極其精細的荊棘邪眼符號浮雕!
“就是它!物理接口!”
周正低聲道,“林薇!可能需要你!梁教授,那個符號…”
梁文博迅速拿出他的儀器對準下方的符號浮雕。
儀器屏幕上的波形與之前誘導林薇的脈沖波形高度重合,但似乎處於某種待機狀態。
“這個符號是物理節點!它既是接口的防護,也可能是…激活深層權限的‘鑰匙孔’!需要特定的‘鑰匙’…”
他看向林薇。
林薇趴在冰冷的格柵地板上,透過縫隙看着下方那個緩緩旋轉的巨大全息邪眼,看着牆壁上那個冰冷的符號浮雕。
母親的尖叫聲,無面人手中的手術刀寒光,束縛帶的窒息感…所有的恐懼碎片再次翻騰。
她體內的“鑰匙”…就是這無盡的痛苦本身嗎?
“我下去。”
林薇的聲音嘶啞,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決絕。
她掙脫周正的攙扶。
“太危險了!下面有人!”
周正反對。
“沒時間了!”
渡鴉打斷他,眼神銳利地掃過下方,“我解決守衛。
你們掩護林薇接近接口。
梁教授,準備解讀!”
話音未落,渡鴉已經像一道真正的黑色閃電,悄無聲息地滑向夾層另一端的垂直維修梯,迅速向下攀去。
周正暗罵一聲,立刻示意隊員占據射擊位置掩護。
林薇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恐懼和劇痛,也順着維修梯快速向下爬去。
梁文博緊隨其後,手中緊緊握着那個能量探測儀。
下方空間的技術人員似乎並未察覺頭頂的危機。
渡鴉的動作快得驚人,如同鬼魅般從陰影中撲出!
微聲沖鋒槍噴吐出短促致命的火舌!
“噗!噗!”
兩名技術人員應聲倒地。
“敵襲——!”
刺耳的警報聲瞬間在巨大的地下空間裏炸響!
不再是之前那種神經脈沖的嗡鳴,而是尖銳、刺耳、足以撕裂耳膜的實體警報!
旋轉的巨大全息邪眼符號瞬間變成了刺目的血紅色!
“K!我們暴露了!”
周正對着耳機大吼,同時舉槍對着下方聞訊趕來的安保人員猛烈開火!
“媽的…幹擾太強…通訊快…撐不住了…”
K的聲音斷斷續續,充滿絕望的嘶啞。
林薇已經落地,不顧流彈在身旁飛濺,不顧警報聲撕扯着神經,她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母狼,朝着那個牆壁上的符號浮雕和控制台猛沖過去!
梁文博緊跟在她身邊,儀器對着符號瘋狂掃描:“能量場在增強!它…它在主動呼應她!林薇!就是現在!接觸它!或者…回憶!回憶你最深的恐懼!那是打開它的‘鑰匙’!”
林薇沖到控制台前,牆壁上那個冰冷的邪眼浮雕仿佛活了過來,正冷冷地凝視着她。
母親的尖叫,無面人的俯視,束縛帶的劇痛…所有的恐懼如同海嘯般將她徹底淹沒!
她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帶着無盡的痛苦與仇恨,將手掌狠狠地按在了那個荊棘纏繞的邪眼符號浮雕之上!
嗡——!!!
一股遠比之前強烈百倍的、冰冷刺骨的能量脈沖瞬間從符號中爆發,順着林薇的手臂狠狠貫入她的身體!
她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鐵,眼球凸出,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痙攣!
無數混亂、破碎、被塵封的記憶碎片如同高壓水槍般沖垮了堤壩,瘋狂涌入她的意識!
冰冷的實驗室!
無面人(不!看清了!是一個戴着慘白面具、眼神毫無感情的高瘦男人!)手中的手術刀寒光!
刀尖刺向她的太陽穴!
母親!
不再是墜樓的模糊畫面!
而是清晰的、母親被兩個穿着同樣防護服的人死死按在露台邊緣!
她絕望地回頭看向屋內(看向幼小的林薇藏身的衣櫃縫隙!),眼神中充滿了無盡的悲傷、決絕和…無聲的警告!
然後,她被猛地推了下去!
一個冰冷的聲音在腦海中直接響起:“Alpha-7,記憶清洗協議啓動。指令:遺忘沈靜宜。指令:成爲空白容器。”
“不——!!!”
林薇的慘叫混合着警報聲,響徹整個地下空間!
就在她手掌按住符號、身體劇烈痙攣的同時,控制台上那個物理數據接口端口的指示燈,由綠色瞬間跳轉爲刺眼的深藍色!
“接口激活了!”
梁文博不顧流彈,撲到控制台前,將K準備好的一個特制數據密鑰狠狠插入了接口!
“數據傳輸開始!快!我們只有…”
他的話戛然而止。
因爲整個地下六層的燈光,連同那個巨大的血色全息邪眼,在下一秒,毫無征兆地——
徹底熄滅了!
絕對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伴隨着刺骨的寒意和無數武器上膛的“咔噠”聲,從四面八方洶涌而來。
只有服務器機櫃上零星的紅色故障燈,像黑暗中野獸嗜血的眼睛,幽幽地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