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和那清亮的嗓音，在大堂內嫋嫋回蕩。
“……身在綠林暫棲身，心念朝堂報君恩。金甲披身歸故裏，封妻蔭子耀門楣……”
這歌詞寫得直白露骨，毫不掩飾對朝廷的向往和對功名利祿的渴求。
原本喧鬧的大堂，不知不覺間安靜了下來。
那些早就心向招安的頭領，比如“百勝將”韓滔、“天目將”彭玘之流，一個個聽得如癡如醉，臉上滿是憧憬之色，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加官進爵、光宗耀祖的那一天。
而另一些真正被逼上梁山的好漢，臉色卻隨着那歌聲，一點一點變得難看起來。
林沖將這一切，全都盡收眼底。
他甚至不需要刻意去看，系統那清晰的罪惡值面板，已經將所有人的內心剖析得一清二楚。
凡是聽得津津有味的，頭頂上的罪惡值，無一例外，都泛着刺眼的紅光。
而那些沉默不語，或是面露不屑的，罪惡值基本都幹幹淨淨，是純粹的【0】。
這歌聲，就像一個無形的篩子。
它篩掉的不是沙石，而是人心。
忠、奸、善、惡，在這一曲之間，被篩選得涇渭分明，無所遁形。
林沖的心中，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寒意。
他終於徹底明白了。
今天這場所謂的慶功宴，根本就不是什麼簡單的試探。
這是一場由宋江發起，吳用在背後精心策劃的“政治篩選”！
從宴會的時機，到宋江那番“爲兄弟們前途着想”的演講，再到樂和這首恰到好處的招安小曲……
環環相扣，步步爲營。
他們的目的，就是要用這種溫水煮青蛙的方式，將“招安”這個概念，潛移默化地植入所有人的心中。
同時，他們也要借此機會，看清楚這梁山之上，到底誰是朋友，誰是潛在的敵人。
同意的，自然是“識大體、顧大局”的好兄弟。
反對的，那就是冥頑不靈，不懂公明哥哥苦心的“絆腳石”。
好狠的計策！好毒的用心！
林沖看着吳用那張掛着淡然微笑的臉，第一次感覺到了一種發自骨髓的寒冷。
這家夥，才是梁山上最可怕的人。
他不需要武鬆那樣的勇武，也不需要李逵那樣的凶殘。他只需要動動嘴皮，搖搖扇子，就能將一百多位英雄好漢的命運玩弄於股掌之間，讓他們心甘情願地跳進他挖好的墳墓。
何其陰險！何其歹毒！
“好！唱得好！”
一聲粗野的叫好聲，打破了堂內的寧靜。
衆人循聲望去，只見黑旋風李逵正興奮地拍着大腿，滿臉通紅。
“雖然俺聽不懂唱的啥，但只要是公明哥哥喜歡聽的，那就是好東西！樂和，再給俺唱一個！”
他這番話，更是將宋江的心思暴露得徹徹底le底。
宋江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擺了擺手，故作謙虛道：“鐵牛兄弟，莫要胡鬧。樂和兄弟唱的，是咱們大家夥兒的心聲啊。”
“沒錯！”矮腳虎王英立刻跳出來附和，一雙三角眼放着光，“還是公明哥哥想得周到！咱們天天在這山上打打殺殺，算怎麼回事？能回朝廷當官，那才是正道！到時候，說不定還能給俺賞個漂亮娘們兒！”
說着，他又忍不住拿那淫邪的目光，去瞟扈三娘。
扈三娘氣得銀牙緊咬，按在腰間雙刀上的手，青筋畢露。
“哈哈哈哈……”
堂內，宋江的心腹們爆發出一陣附和的大笑。
招安的氣氛，在這一刻被烘托到了頂點。
然而，角落裏，那股壓抑的沉默，也濃鬱到了極致。
武鬆擦拭戒刀的動作停了下來，他低着頭，沒人能看清他的表情，但整個大堂的溫度，仿佛都因他而下降了幾分。
魯智深那張臉，已經漲成了豬肝色。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着，鼻孔裏噴出灼熱的氣息，像一頭即將暴怒的雄獅。
他想不通。
灑家當初被那狗官逼得走投無路，才上的梁山，爲的就是能有個地方，痛快喝酒，快意恩仇，不受那鳥氣！
怎麼到了這裏，還是要回去受那鳥氣？還要去給那些害了自家兄弟的狗官當狗？
這是什麼道理！
樂和的歌聲還在繼續，那靡靡之音此刻聽在魯智深的耳朵裏，比最惡毒的咒罵還要刺耳。
終於，他忍無可忍了。
“聒噪！”
一聲石破天驚的怒吼，如同平地炸起一個響雷，瞬間蓋過了所有的歌聲和笑聲！
“唱的什麼鳥東西，晦氣！”
“砰！”
魯智深那蒲扇般的大手，狠狠一拍面前的實木桌子。
只聽“咔嚓”一聲脆響，那厚重的桌角，竟被他硬生生拍得斷裂開來！
桌上的碗筷酒肉，稀裏譁啦掉了一地。
歌聲，戛然而止。
笑聲，瞬間凝固。
整個忠義堂，在這一刻，陷入了一片死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