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三十一年,五月,緬北,孟昆附近。
殘陽如血,將天邊的雲霞燒得一片通紅,也給屍橫遍野的戰場染上了一層不祥的暖色。
槍炮聲已經稀疏下去,但空氣中彌漫的硝煙、血腥和腐臭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氣息,鑽入秦羽的鼻腔。
他趴在一處被炸塌的土坡後面,身體幾乎與焦黑的泥土融爲一體。
身上的草綠色軍裝早已被硝煙熏黑,布滿了破洞和幹涸的血漬,分不清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
作爲國民革命軍第 74 軍 51 師的一名上尉狙擊手,秦羽經歷過淞滬會戰的慘烈,也見識過南京保衛戰的悲壯,但從未像今天這樣感到徹骨的寒意和絕望。
中國遠征軍入緬作戰,本是爲了保衛滇緬公路這條生命線,驅逐日寇。
起初的意氣風發,在日軍優勢兵力和精良裝備的打擊下,迅速化爲泡影。盟軍內部的協調不暢,情報失誤,指揮失當…… 一系列的問題如同多米諾骨牌,最終導致了這場大潰敗。
他們這個團,作爲後衛,負責掩護主力撤退,剛剛經歷了一場煉獄般的阻擊戰。
日軍像潮水一樣涌上來,飛機的轟炸、重炮的轟鳴、密集的機槍火力,幾乎將他們的陣地翻了個個兒。
秦羽緊握着手中的 “中正式” 步槍,這把槍是他的老夥計了。雖然不是專門的狙擊步槍,但槍膛被他保養得極好,加上從一位犧牲的美軍顧問那裏繳獲的一具 6 倍瞄準鏡,改裝後也勉強堪用。
在剛才的戰鬥中,他就憑借這把槍,在三百米外,精準地敲掉了日軍的三個機槍火力點和兩名指揮官,爲延緩日軍進攻爭取了寶貴的時間。
“上尉!撤!快撤!師座命令,放棄陣地,向野人山方向突圍!” 通訊兵小李連滾帶爬地沖到他身邊,臉上滿是煙灰和血污,聲音嘶啞。
秦羽沒有立刻動,他眯着眼睛,透過瞄準鏡,最後掃視了一眼山下。
日軍正在整理隊形,準備新一輪的沖鋒。他們的指揮官,一個騎着大洋馬的佐官,正揮舞着軍刀,嗷嗷叫着。
“小李,你先走!告訴團長,我再掩護一會兒!” 秦羽的聲音冷靜得像冰。
“上尉!來不及了!” 小李急得快哭了。
秦羽沒有理會他,手指輕輕搭上扳機,呼吸放緩,心跳平穩。
瞄準鏡的十字準星穩穩地套住了那個耀武揚威的佐官。 “砰!” 一聲沉悶的槍響,子彈帶着尖嘯,劃破傍晚的空氣。
三百多米外,那個騎在馬上的身影猛地一頓,像個破麻袋一樣摔了下來。
日軍陣地上一陣騷動。 “走!” 秦羽猛地站起身,一把推開小李,“快!” 他最後看了一眼身後正在涌上來的日軍,以及那些還在頑強抵抗、注定要犧牲的弟兄們,心中一陣刺痛。
但他沒有時間感傷,轉身就跑。
爆炸聲在身後此起彼伏,子彈嗖嗖地從耳邊飛過。秦羽憑借着對地形的熟悉和狙擊手特有的敏銳直覺,在斷壁殘垣和彈坑之間快速穿梭。
他能聽到身後傳來的日軍的喊叫聲,還有自己粗重的喘息聲和劇烈的心跳聲。
突然,前方一陣密集的機槍掃射,封鎖了去路。
秦羽迅速臥倒,子彈在他面前濺起一片塵土。他看到幾個試圖沖過去的弟兄倒下了。
“媽的!” 秦羽低罵一聲,抬頭觀察。
那挺機槍設置在一個廢棄的茅屋裏,視野開闊。 他深吸一口氣,調整姿勢,再次舉起槍。
距離大約兩百米,有風,向右偏。他微調了一下瞄準鏡。
就在他準備扣動扳機的瞬間,一顆炮彈呼嘯而來,在他不遠處轟然爆炸! 巨大的沖擊波將秦羽狠狠地掀飛出去,他感覺自己像一片落葉一樣在空中翻滾,然後重重地摔在地上。
耳朵裏嗡嗡作響,眼前一片血紅,身體像是散了架一樣劇痛。 “上尉!上尉!” 小李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秦羽想回應,卻只能吐出一口鮮血。他掙扎着想爬起來,但眼皮越來越沉重,意識如同墜入無底深淵。
在徹底失去知覺前,他最後的念頭是:“野人山…… 嗎?” ……
不知過了多久,秦羽悠悠轉醒。
頭痛欲裂,渾身酸痛。他費力地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不是硝煙彌漫的戰場,而是茂密的、遮天蔽日的樹冠。
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樹葉縫隙,灑下斑駁的光點。 空氣中彌漫着濃鬱的潮溼氣息,混合着腐葉、泥土和某種不知名野花的味道。
耳邊是各種蟲鳴鳥叫,還有潺潺的流水聲。 這裏是哪裏? 秦羽掙扎着坐起身,環顧四周。
他躺在一片鬆軟的腐殖土上,周圍是參天的古樹,藤蔓纏繞,蕨類植物遍地都是。遠處傳來隱約的獸吼。
記憶如同破碎的鏡片,一點點拼湊起來。後衛戰,掩護撤退,密集的機槍,爆炸…… 對了,爆炸! 他低頭檢查自己的身體,軍裝破爛不堪,身上有多處擦傷和腫塊,左臂被彈片劃開了一道口子,雖然還在滲血,但萬幸不算太深。
那把改裝的中正式步槍就躺在不遠處,槍身沾滿了泥土,但看起來沒有大礙。
“小李……” 他沙啞地喊了一聲,沒有人回應。 他掙扎着站起來,踉蹌了幾步,才勉強穩住身形。周圍靜悄悄的,除了自然的聲音,聽不到任何人類活動的跡象,更沒有軍隊的影子。 他迷路了。
或者說,他被大部隊甩下了,獨自一人,闖入了這片傳說中的絕地 —— 野人山。
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比身上的傷口還要冷。
他知道關於野人山的傳說:瘴氣彌漫,毒蟲遍地,猛獸橫行,還有那些據說會吃人的 “野人” 部落。
這是一片連當地人都談之色變的原始叢林。
絕望如同潮水般涌來,但秦羽很快就將其壓了下去。
他是一名軍人,是一名狙擊手。
狙擊手最需要的就是冷靜和耐心,無論面對多麼險惡的環境,都要活下去。
他撿起步槍,檢查了一下彈倉,還有五發子彈。
然後,他開始整理身上僅有的物品:一把軍用匕首,一個幾乎空了的水壺,半包壓縮餅幹,一盒火柴,還有一塊被血浸透了一半的急救包。
“水,食物,方向……” 秦羽喃喃自語,目光銳利地掃視着周圍的環境。
首先,要解決的是生存問題。
他辨認了一下太陽的位置,大致判斷了方向。
根據撤退命令,大部隊應該是向西北方向突圍,試圖穿越野人山回國。他必須找到大部隊,或者至少,找到走出這片死亡之地的路。
深吸了一口帶着溼氣的空氣,秦羽緊了緊手中的步槍,眼神變得堅定起來。
野人山,我來了。
他邁開沉重的腳步,向着密林深處走去。
腳下的腐葉發出 “沙沙” 的聲響,仿佛是這片古老叢林的低語,充滿了未知與危險。
一場屬於他一個人的,在這片絕地中的血戰與求生,就此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