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下得像是天漏了個窟窿。
一道人影貼着牆根挪動,披着破舊蓑衣,半張寒鐵面具覆面,只露出一雙冷得能凍住雨滴的眼睛。他左肩微微顫着,每走一步,雨水順着傷口滲進舊疤,靈力像被泡發的面條,軟趴趴提不起勁。
這人便是雲逸塵,江湖上早該死透的名字。
十年前,雲氏滿門被屠,他背負“盜取宗門秘典”的罪名逐出師門,從天之驕子淪爲過街老鼠。沒人知道他在葬仙谷撿了條命,更沒人知道他現在叫“塵無道”——聽起來像個路邊攤起的網名,但他懶得換。
今晚他只想穿鎮而過,低調如老狗,絕不惹事。
可命運這玩意兒,專治各種低調。
鎮外官道上火光沖天,三輛馬車被團團圍住,七八個山賊揮刀砍陣,護車的符籙已裂開蛛網般的紋路。中間那輛紫檀馬車窗櫺被劈開一道縫,刀鋒貼着一名女子的脖頸滑過,血珠子順着白瓷般的肌膚滾下來,像紅梅落雪。
雲逸塵腳步一頓。
他本該轉身就走。
現在走,安全。
現在留,找死。
但他還是把蓑衣往地上一甩,黑巾扯下,寒鐵面具“咔”地扣上臉。袖中鐵鏈“嗖”地彈出,纏住道旁古鬆枝幹,整個人如夜梟般滑落山岩,直撲戰團中央!
“鐺——!”
掌緣凝氣成刃,劈在賊首鋼刀上,火星炸裂。那刀當場斷成兩截,賊首瞪眼如牛,還沒反應過來,雲逸塵已反手一拽,將車中女子扯出三尺,自己後背硬生生接了橫掃而來的鐵棍。
“砰!”
棍子砸在肩胛,舊傷崩裂,血瞬間浸透黑袍。他悶哼一聲,腳尖點地,旋身就是一掌,正中第二名賊首胸口。那人飛出去兩丈,撞塌半截石碑,當場吐血如噴泉。
剩下五人嚇得肝膽俱裂,齊聲吼:“結陣!五雷困靈陣!”
地面符紙自燃,五道雷火柱沖天而起,將方圓十丈圍成牢籠。陣眼中央的符火熊熊燃燒,三十息內不破,陣成,困殺!
雲逸塵喘了口氣,左肩疼得像有螞蟻啃骨頭,靈力卡在經脈裏上不去下不來。他眯眼盯着陣眼,忽然冷笑一聲,足尖輕點,踏出七星步。
一步,引雷偏移。
兩步,氣走偏門。
三步,兩名賊人收招不及,雷符誤擊同伴,一人當場炸成焦炭,另一人抱着斷腿慘叫。
陣角亂了。
雲逸塵抓住破綻,右掌翻轉,體內殘存靈力盡數壓入掌心,一式“流曜穿星”轟然打出!
掌風撕裂雨幕,空中劃出一道星芒軌跡,如流星墜地,直擊主陣符。
“轟!”
符紙炸碎,雷柱崩塌,五人如斷線風箏倒飛出去,砸進泥水裏動彈不得。
雨還在下。
他站在廢墟中央,面具下的臉冷得像冰,右掌抬起時,掌心一道金紋一閃而逝,快得像是錯覺。
車中女子顫巍巍扶着殘木站起,發絲凌亂,衣袖撕裂,卻仍死死護着藥箱。她抬眼望向那道黑影,目光卻猛地一凝——
剛才那一掌……那掌風劃過的星痕,爲何與她幼時偷偷臨摹的功法圖卷如此相似?
那圖卷早已燒毀,連灰都沒剩下。
可那軌跡,分明是雲家不傳之秘,《九曜真經》中的“流曜穿星式”!
她指尖微顫,心頭如雷轟頂。
那人卻已轉身,鐵鏈收回袖中,身形一縱,躍上山岩,消失在茫茫雨幕。
只留下半截殘布,從他袖口滑落,靜靜躺在橋頭泥水裏,布角繡着一枚褪色雲紋,被雨水泡得幾乎看不清。
蘇瑤月踉蹌幾步,蹲下身,指尖觸到那抹殘紋,寒意直透心脾。
她忽然想起七歲那年,雨夜,一名重傷男子倒在蘇家門前,她偷偷喂藥,那人臨走前在她掌心寫下一個“雲”字,又迅速抹去。
後來父親大發雷霆,燒了所有相關記錄。
她再不敢問。
可如今……
那掌法,那金紋,那雨中背影……
爲何都指向那個早已覆滅的姓氏?
她攥緊殘布,聲音輕得像夢囈:
“那掌法……爲何似曾相識?”
——
鎮東藥鋪,三更。
一名侍女打着哈欠清掃橋頭,掃帚“咔”地碰上硬物。她低頭一看,是塊破布,沾着泥,繡着雲紋。
“晦氣,哪來的破布?”她隨手撿起,抖了抖,塞進圍裙兜裏,“明兒拿去補灶王爺的鞋底。”
——
百裏之外,山巔。
林家密室燭火搖曳,一名紫袍男子負手而立,面前銅鏡映出青陽鎮外血戰畫面。他盯着雲逸塵出掌那一瞬的星芒軌跡,瞳孔驟縮。
“流曜穿星……雲家功法?”
他緩緩抬手,掌心浮現出一道與雲逸塵如出一轍的金紋,只是顏色更深,近乎暗金。
“十年了……你居然還活着。”
他冷笑,指尖一劃,銅鏡碎裂,鏡中畫面戛然而止。
“來得好,雲逸塵。這次,我不會再讓你逃出掌心。”
——
青陽鎮客棧,子時。
雲逸塵盤坐在床,扯開肩袍,那道舊傷似張開的猙獰大口,鮮血汩汩涌出。 他咬牙取出一枚丹藥吞下,靈力緩緩回流,卻始終無法完全運轉。
他低頭看着右掌,掌心金紋仍未散去,隱隱發燙。
“不該用那一式……”他閉眼低語,“可若再選一次……”
窗外一道驚雷劈下,照亮他面具下的唇角——那不是冷,是痛。
——
蘇瑤月回到蘇家別院,換下溼衣,取出隨身小匣,翻出一張泛黃紙頁。紙上歪歪扭扭畫着一掌星芒,旁注小字:“流曜穿星,雲家秘傳,不可示人。”
她指尖撫過那行字,忽然發現——
昨夜那人的掌印軌跡,與紙上所繪,分毫不差。
她猛地合上匣子,心跳如鼓。
門外傳來腳步聲,侍女敲門:“小姐,灶王爺的鞋底補好了,您要看看嗎?”
她沒應聲。
雨停了,天邊微亮。
她站在窗前,望着鎮外那條山道,仿佛還能看見那道戴面具的身影,踏雨而來,又踏雨而去。
“你到底是誰……”
她輕聲問,話未落,窗外一只烏鴉撲棱飛起,叼走晾衣繩上一塊布條——正是她昨夜換下的袖角,上面隱約可見半枚雲紋。
烏鴉振翅飛向北方,穿過晨霧,消失在群山之間。
這烏鴉似有靈性,一路朝着山巔飛去,在雲逸塵修煉之地盤旋幾圈後,將布條輕放在他腳邊。
雲逸塵坐在山巔,望着北方飛來的烏鴉,伸手接過布條,眼神驟冷。
他緩緩將布條收入懷中,指尖撫過那枚雲紋,低聲自語:
“有人……在找這個?”
他站起身,望向遠方蘇家別院方向,面具下的目光幽深如淵。
“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他抬手,掌心金紋再度浮現,一縷星芒在指尖跳躍,如將出鞘的劍。
遠處,蘇瑤月忽然打了個寒顫,猛地抬頭望向山巔。
風拂過她的發絲,袖中那張泛黃紙頁,悄然滑落一角。
紙上,赫然多了一道新鮮的折痕——
正是昨夜那人出掌的軌跡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