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清晏的辦公室位於CBD核心區的頂層,視野開闊,足以俯瞰大半個鏡城。此刻已是深夜,城市依舊燈火通明,如同一個永不疲倦的精密儀器。而她,則是這儀器中一顆高速運轉,且不容有失的齒輪。
桌上攤開着助手送來的關於江挽歌的資料。
公開部分堪稱完美:頂尖醫學院畢業,留學經歷輝煌,學術成果豐碩,臨床技術備受贊譽,慈善活動積極參與,幾乎是毫無瑕疵的精英模板。履歷幹淨得像被精心擦拭過的水晶。
但陸清晏的指尖,正點着那份“非公開”資料的摘要。上面只有寥寥數語,卻意味深長:
“江挽歌,疑似與一個低調但歷史悠久的‘江氏’古武家族有關。該家族近代行事隱秘,信息極少。另,近五年內,江挽歌名下有三筆來源不明的大額資金流入,又迅速通過復雜渠道流出,最終流向難以追蹤。”
古武家族。大額資金。流動。
這些詞匯組合在一起,與那位在手術室裏妙手仁心、在停屍間裏從容不迫的江主任形象,產生了巨大的割裂感。
陸清晏端起已經冷掉的咖啡,抿了一口,苦澀在舌尖蔓延。江挽歌就像一本裝幀精美、內容卻用密碼寫成的書,表面的溫柔體貼是吸引人閱讀的幌子,內裏的真相卻需要破解。
她拿起那枚用證物袋裝着的柳葉飛鏢。造型流暢,寒光凜冽,尾部有一個極其細微的、類似某種鳥類尾羽的刻痕。這絕非工業量產的東西,帶着手工藝品的獨特性和某種古老的審美。
是誰在停車場救了她?又爲什麼用這種方式?
是江挽歌嗎?如果是,她爲何要救一個剛剛在停屍間質疑她的人?如果不是,那這枚飛鏢背後,又代表着哪一方勢力?
疑問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她感覺自己正站在一個巨大的迷霧邊緣,保羅·死的真相,諾亞集團的黑幕,神秘的飛鏢,以及身份成謎的江挽歌,所有這些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張深不見底的網。
她需要找到一個突破口。而江挽歌,似乎是目前所有線索的交匯點。
與此同時,市中心醫院外科主任辦公室。
江挽歌脫下了白大褂,露出裏面那件質感極佳的深藍色連衣裙。她站在窗前,看着樓下車水馬龍,眼神卻並無焦點。
手機屏幕亮着,上面是一條加密信息:
“清理工作完成。但‘客人’警覺性很高,已注意到‘羽毛’。暫停一切非必要接觸。”
她纖細的指尖劃過屏幕,刪除了信息。唇角勾起一抹沒什麼溫度的弧度。
陸清晏……比她預想的還要敏銳和難纏。那份壓迫感,並不僅僅來自於她金牌律師的身份,更源於她自身那種近乎偏執的、對秩序和真相的追求。像一把淬煉過的冰刃,試圖剖開一切僞裝。
停屍間裏的對峙,與其說是專業分歧,不如說是兩種生存法則的碰撞。陸清晏信奉的是擺在明面上的規則與證據,而她江挽歌,則更深諳水面下的潛流與不得已的“手段”。
那枚飛鏢,是她情急之下的選擇。她不能眼睜睜看着陸清晏在停車場出事,至少在弄清楚陸清晏到底知道多少,以及她對於扳倒諾亞集團有多大價值之前,不能。
但這也無疑暴露了自己——至少,向陸清晏暴露了“存在第三方勢力”的可能性,並且這個勢力可能與她自己有關。
“羽毛”……組織已經知道她動用飛鏢了。這是一次警告。
她走到辦公桌旁,拉開一個上了鎖的抽屜。裏面並非文件,而是幾排整齊排列、打磨得極其精美的柳葉飛鏢,在燈光下泛着幽冷的金屬光澤。每一枚的尾部,都有那個獨特的鳥類尾羽刻痕。
這是她的印記,也是她的枷鎖。
家族、組織、過往的承諾與束縛……這些像無形的絲線,纏繞着她,讓她即使擁有了光鮮的社會身份,依然無法真正獲得自由。
陸清晏的出現,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她帶來的不僅是麻煩,或許……也是一個變數。
江挽歌拿起一枚飛鏢,指尖感受着那冰冷的觸感和完美的平衡。她需要重新評估局勢,需要知道陸清晏下一步會怎麼做。
那個冷靜得像精密儀器一樣的女人,會如何對待“飛鏢”這個意外變量?
翌日清晨,陸清晏直接出現在了江挽歌的辦公室門口。
她換了一套深灰色的西裝套裙,氣場比昨天在停屍間時更加凜冽。她沒有預約,但她的出現本身,就是一種不容拒絕的通告。
“陸律師?”江挽歌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便恢復了那副溫柔得體的模樣,起身相迎,“請進。是關於保羅·陳的案子還有疑問嗎?”
陸清晏走進辦公室,目光迅速而銳利地掃過房間的每一個細節——整潔的書架,生機勃勃的綠植,牆上掛着的醫學證書,以及……那張寬大、整潔得過分,仿佛從未被使用過的辦公桌。
“不全是。”陸清晏在客位坐下,雙腿優雅交疊,開門見山,“我昨晚遇到了一點‘意外’。”
江挽歌正在倒水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隨即若無其事地將水杯放到陸清晏面前,臉上適當地流露出關切:“意外?您沒事吧?”
“虛驚一場。”陸清晏從隨身的手包裏,取出了那個證物袋,輕輕放在桌上那杯水的旁邊。柳葉飛鏢在晨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幸好,有位‘熱心人’幫了我一把。留下了這個。”她的目光如同實質,落在江挽歌臉上,不放過她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江醫生見多識廣,不知道是否認得這種……獨特的‘藝術品’?”
空氣仿佛凝固了。
江挽歌的視線落在飛鏢上,那枚她再熟悉不過的、屬於她自己的飛鏢。她臉上溫柔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甚至連眼神都沒有一絲慌亂,只是帶上了一點恰到好處的好奇和困惑。
她伸出手,隔着證物袋,用指尖輕輕觸碰了一下飛鏢的輪廓,動作自然得像在檢查一個罕見的醫學標本。
“很特別。”她抬起眼,看向陸清晏,眼神清澈無辜,“造型流暢,工藝精湛,像是某種定制的東西。不過,很抱歉,陸律師,我對冷兵器沒有什麼研究,恐怕幫不上您。”
她的應對滴水不漏,完美地扮演了一個對此一無所知的旁觀者。
陸清晏心中冷笑。如果不是那份關於“古武家族”的提示,她或許真的會被這副無懈可擊的表情騙過去。
“是嗎?”陸清晏身體微微前傾,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聲音壓低,帶着一種危險的磁性,“可是江醫生,我總覺得……你和這枚飛鏢之間,有種奇妙的‘緣分’。”
她的目光像手術刀,仿佛要剖開江挽歌那層溫柔的僞裝,直抵內核。
“就像我覺得,保羅·陳的‘意外’,和你那份完美的屍檢報告之間,也存在着某種微妙的聯系。”
江挽歌迎着她的目光,臉上的笑容終於淡去,那雙桃花眼裏,慵懶褪盡,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平靜。
“陸律師,”她緩緩開口,聲音依舊柔和,卻帶着不容侵犯的邊界感,“沒有根據的暗示,接近於誹謗。您是一位律師,應該比我更明白這一點。”
兩個女人在晨光中對峙着,一個鋒芒畢露,一個以柔克剛。辦公室內看似平靜,卻暗流洶涌,仿佛有無形的刀光劍影在空氣中交鋒。
最終,陸清晏率先收回了目光,靠回椅背。她知道,今天無法從江挽歌這裏得到更多了。這個女人,比她想象中更難對付。
“或許吧。”陸清晏拿起證物袋,重新放回手包,站起身,“打擾了,江醫生。希望我們下次見面,是在更……‘明朗’的場合。”
她意有所指地說完,轉身離開,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清脆而堅定,每一步都帶着不肯罷休的意味。
辦公室門關上。
江挽歌臉上的平靜瞬間消散,她微微蹙眉,走到窗邊,看着樓下陸清晏坐進那輛黑色的轎車,絕塵而去。
她拿出手機,快速輸入一行字:
“冰刃已至,試探羽毛。計劃需提前。”
信息發送成功。她刪掉記錄,抬頭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風暴,要來了。
而她和陸清晏,這兩個原本行走在不同軌道上的女人,注定要被這場風暴,緊緊地卷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