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銳,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廠裏不是我一個人這麼做,人事處的李大姐跟我關系不錯,她私下裏跟我說,爲了這份工作,廠裏很多人都在假結婚,有人爲了孩子跟前夫假復婚,還有人跟老婆離婚和小姨子打結婚證的,廠裏也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你們廠雖然效益不好,但你是城鎮戶口,以後還是機會進國營廠的,可對春生哥來說,這是他唯一能吃上國家糧的機會……”
“我知道你不喜歡春生哥,但他救過我的命……你也知道,嫂子回城之後就沒音訊了,他一個人帶着兩個孩子本就很不容易了,現在他父親李老爺子身體也不好了……無論如何,我都不能看着他們不管,這是我欠他的……希望你能理解。”
“等春生哥進了廠,我就馬上跟他把離婚手續辦了,也耽誤不了我們多少事……”
“我居然重生了?”看着眼前這個推着自行車,穿着灰色工作服的短發少女,王銳滿面驚愕。
前一秒,他剛在病床上不甘的閉上眼,再睜眼居然回到1983年。
這個場景,他最熟悉不過了。
眼前是他的女朋友夏玲,甚至可以說是未婚妻。
在這個時間段,兩人已經把結婚提上了日程。
剛好在這個時候,夏玲工作的湖州棉紡廠因爲擴大生產,需要招工。
棉紡廠是省屬國企,是江山市甚至整個湖州省數一數二的優質單位,是無數人打破頭都想擠進去的地方。廠裏爲了關照自己職工,低調的拿出了一些招工名額當做福利,獎給了優秀員工,用於解決他們配偶的工作。
王銳在街辦集體企業上班,效益遠不如棉紡廠。
原本對他來說,結婚加進棉紡廠本是雙喜臨門的大好事。
但夏玲覺得王銳是有工作的,並不急缺棉紡廠的這份工作,她想先通過假結婚的形式,把這個名額給她下鄉插隊時認識的李春生。
李春生是王銳和夏玲下鄉插隊時的生產隊長的兒子,三十出頭的歲數,小學文化。現在這年頭城裏待業青年一大把,他這種條件基本不可能吃上國家糧。
而棉紡廠這次招工是對配偶的一種福利,不限年齡、不限戶籍,不限文化。
夏玲就想借這次機會讓李春生跳出農門,從而改變命運。
這麼荒誕的要求,等於是在頭上扣上一頂綠帽,王銳當然不可能同意。
更何況,他一直都覺得李春生不是什麼好人。
上輩子,爲了防止夏玲沖動之下幹蠢事,勸解無效後,王銳立刻把這事告訴了她父母。
夏玲父母勃然大怒,馬上就跑到了棉紡廠,想要找她說道說道,卻發現夏玲已經找廠裏開了結婚證明,並且請了假。
兩人知道大事不妙,連忙叫上王銳和夏玲的幾個哥哥,一群人火急火燎的踩着自行車追到了鄉下,剛好在公社門口攔住了已經開了證明,正要偷偷領結婚證的夏玲和李春生。
王銳的脾氣本就不算好,覺得這李春生實在太可恨,竟然唆使夏玲幹這樣的蠢事,怒火攻心之下,和夏家人一起在公社門口把李春生痛打了一頓,然後強行把夏玲給帶回了城。
夏家父母還覺得不解氣,又跑到李家,當衆把李春生臥病在床的父親也臭罵了一頓。
李老爺子當了幾十年的生產隊長,在當地也算有些名望,衆目睽睽之下被人指着鼻子臭罵了一頓,本來就身體不好的他,一口氣上不來,當晚就一命嗚呼了。
然而,這還沒完。
李老爺子屍骨未寒,李春生趁着漲大水帶着孩子去河裏撈從魚塘裏跑出來的魚,一個孩子不慎掉下水,把另一個也拉了進去,李春生去救,三人同時葬身水底。
從此之後,夏玲就變得鬱鬱寡歡了。
王銳雖然很痛恨李家人,但也沒想到會鬧出人命。
所以,他加倍對夏玲好,想要化去她的心結。
哪怕夏玲把進廠的名額廢了,王銳也沒有怪她。爲了讓日子過得更好,結婚之後,王銳就下海開始做生意,從擺地攤做起,慢慢越做越大,最後創立了自己的服裝品牌。
但夏玲總是懷不了孕,也查不出原因。
雖然有無後的遺憾,但能跟相愛的人廝守一輩子,王銳始終都覺得自己是幸福的。
可彌留之際,夏玲卻帶着病態的笑容,在他耳邊說:“知道爲什麼你害死春生哥一家,我還嫁給你嗎?知道我爲什麼懷不上孩子,還老防着別的女人靠近你嗎?因爲,我每次都吃避孕藥,你害死春生哥一家,你也得絕後……你不是很強嗎?你起來啊,像當年打春生哥那樣打我啊……”
王銳死不甘心。
李春生一家的悲劇,夏玲竟然算在了自己的頭上,還用了一輩子的時間來報復!
想到上輩子的憋屈,王銳心中升起了無盡的怒火。
這輩子,他當然不會再阻止夏玲這個聖母去幹蠢事了。
“王銳,你同不同意,倒是給句痛快話啊!”見王銳久久不語,夏玲語氣也有些不善了:“但我提醒你一句,這是我自己的名額,我有權決定給任何人,我之所以跟你說,是出於對你的尊重……”
“夏玲同志,你自己的名額,你想怎麼處置確實是你的自由。”王銳強忍心中的怒火,冷聲說道:“但我也提醒你一句,李春生不是什麼好人,結婚證也沒有假的一說,打完結婚證,你跟李春生就是合法夫妻,我們之間便沒有任何關系……”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會同意!”王銳話都沒說完,夏玲便開心得跳了起來,根本都沒把他後面的話聽進耳裏。
“我沒有同意!我們非親非故,你的事情也用不着我同意!”王銳把話撂下,轉身就走。
看着王銳的背影,夏玲的嘴撅了起來:“小氣……嘴裏說着不在意,其實還是生氣了!”
王銳的態度,夏玲根本沒往心裏去。
她覺得王銳是在乎這個進廠名額,等李春生進了廠,事情沒有了挽回餘地的時候,事後自己再去哄一哄,王銳還是會原諒她的。畢竟兩人從小一塊長大,王銳對她是什麼樣的,她心裏是很清楚的。
當即也騎着自行車走了。
她已經在廠裏開好的結婚證明,今天特意請了一天假,拿了家裏的戶口本,就是想把這事快點給落實了,免得夜長夢多。
“一個聖母,一個小人。祝你們這輩子好好鎖死!”王銳回頭看着夏玲蹬着自行車離去的背影,臉上浮現出了一絲冷笑。
王銳一直都覺得李春生不是什麼好人,只是長着一副憨厚的面孔,擅長僞裝而已。
那次所謂的救命,原本就是李春生別有用心。
可沒有證據,夏玲也始終不肯相信。
但上輩子,在鄉政府攔住兩人的時候,王銳就已經確認了這一點。
若李春生真是個好人,他以前的老婆怎麼會丟下兩個孩子跑了?若他真是個人好人,怎麼會爲了工作,在明知夏玲和王銳結婚在即,還來橫插一棍子?
王銳幾乎可以肯定,夏玲只要跟李春生把結婚證一打,等於就是一只腳踩進了爛泥坑之中,想出都出不來。
但這關他什麼事呢?
把夏玲從腦海中甩出去,王銳開始琢磨,自己應該怎麼辦。
現在這個年代,有點尷尬。
雖然已經改革開放了,但改革開放是摸着石頭過河的過程,並不是一蹴而就的。現在政策並沒有完全放開,並且時有反復。
現在這年頭,不論個人是辦廠還是開店,雇工人數都不得超過7人,甚至明確規定企業主自己也必須從事勞動,否則就是違法。
個人擺個攤,做點小生意還是可以,但想賺大錢,風險也很大。
稍微出一點意外,就會落上走私、投機倒把等罪名。
上輩子,王銳是三年後才開始下海的。
哪怕是那時候,個體戶也是不受人待見的,社會地位極低。
甚至可以說是不務正業、二流子的代名詞。
上一世,因爲辦不到《外出經營管理證》,王銳去沿海背服裝回來賣,好幾次差點被抓。在沿海城市,被抓進收容所的次數那就更多了。
直接辭職跑到沿海城市發展,王銳也不想。上輩子他欠父母的太多了,自從下海後,一年到頭都在外面跑,政策上一有風吹草動,兩老口便在家擔驚受怕,可到死他們都沒見到自己的孫子,可以說是含恨而終。
王銳覺得等政策完全放開了之後,自己很輕易就能賺到錢,現在完全沒必要去冒這種險。
但這幾年時間,也得找點有意義的事情做了才是。
或者,先往官場上走走試試?
王銳正琢磨着,突然身後有人叫他名字:“小王,想什麼呢?”
轉頭一看,一個穿着中山裝,帶着眼鏡的和藹老者,騎着自行車在旁邊停了下來。
王銳愣了愣之後,馬上認了出來,這是他所在的八一服裝廠的廠長蘇振華,當即眼睛一亮,笑着道:“廠長,我正準備找您呢。”